柳走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选了个两个人都容易入手的话题:“精市,怎么起得那么早?”
幸村笑道:“你不还是一样?”
柳来到他身侧,提醒道:“我只是因为不习惯这里的床。”——精市,从这住了小半年了,你别告诉我你也睡不惯。
女神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强硬起来,怔了一瞬也来了兴致,遂笑道:“我早起是因为喜欢日出。”
柳莲二盯了他半晌,很相像那个很久不见的发小一样“啪”地一声摊开笔记本念道:“今天阴天没有日出的几率是99.99%”……
不过军师考虑了一下这么做对自己形象的损害,只是委婉地附和了一句:“阴天的日出是挺好看的。”
幸村权当没听出他话外的意思,笑吟吟点头,心道莲二啊,你终究是强硬不起来啊不起来。
柳微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为了化解尴尬,开始装作感兴趣地打量起了四周,瞥见幸村放在床头柜上的用水墨画面包了皮的书,于是转移话题道:“我可以看看么?”
他说完觉察到幸村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本待说一句“不方便就算了”的时候,幸村已经走上前执起那本书递到他眼前。
柳莲二迟疑了一下,望着眼前人温柔的微笑终究还是伸手接过,挑了中间部位的一页翻开来看。
幸村精市咬了咬下唇,依旧笑着注视着柳军师在看清了书中的内容之后瞬间睁开的泛着沉紫色光泽的眸,笑吟吟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莲二你的眼睛真漂亮。”
柳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将书合上放回原处,思量了半天才道:“你为什么要看这种书?”——其实他现在很想捂着胸口说一句“我受到了惊吓”(……)。
幸村冲他耸了耸肩,半开玩笑道:“你也知道,手术的成功率只有30%左右,我可不想就这么死在手术台上……”
柳闻言回神,重新阖上眼,撇过头望着窗外并不做声。
幸村见他如此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医生跟我说如果不接受手术采取保守治疗的话,应该还有几年活头——而且如果调理的好的话也许活个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精市你不要先用一本书刺激了我之后再用句号来做你句子的结尾刺激我第二次……”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捏了捏自己生疼的太阳穴。
柳的心声:部长,拜托你下次不要在我刚被赤也的不规则发球砸了脑袋之后,就紧赶着交给我这么个大难题……
他边懊恼着自己刚才嘴贱问起书的事,边站起身将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幸村轻轻摁到床上:“躺回去好好休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打电话过去臭骂赤也到半夜。”
幸村小小地抽了一下唇角,忙故作委屈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再说了,赤也那样子打球早晚得出事……”
柳(已顾不得面子):“部长,不要试图博取同情分——快躺下睡觉。”
他说完见幸村张张嘴想要继续混淆事实,忙先他一步开口:“如果你再不听话我立刻给弦一郎打电话的几率高达93%。”
幸村精市稍稍无语了一下,望见他脸上不悦神色,只得乖乖躺下,任由柳给自己盖上被子。
柳军师坐回凳子上,二话不说打开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直到本来打算装睡的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才满意地将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来的笔放了回去,唇角上扬起一个漂亮个弧度。
他小心地拉开门离开前再次扫了一眼幸村床头安静躺着的书,蹙起眉憋下了到嘴边的第三次叹息。
第2章 争吵
柳莲二当初料想幸村不会瞒真田多久,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当天晚上便被毫无预兆闯进他房门的真田大力按着肩膀告知他在幸村屋里发现了一本关于神经炎保守治疗方法的书的事。
柳睁开眼睛安静的听完他尾音不自觉颤抖的描述,笑道:“你冷静点,语无伦次成这样,根本让人听不懂。”——所以还真是幸亏我早就知道。
他轻声安抚着面前抑不住得眼眶泛红的大男人,突然觉得幸村八成是故意使漏让自己早上发觉他的念头,然后在晚上用相似的方法透露给真田。
——丫苦心安排这个顺序分明是想把说服皇帝的重任推到自己脑袋上。
真田闻言觉察到不对,绷着脸打量他半晌道:“莲二,你早就知道了?”
柳直了直脊背,道:“也不算太早……”谁让咱家部长上午试探过我之后下午便迫不及待地将你这个皮球踢了过来……
柳莲二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样子刺激真田似乎不妥。
他咬着牙根承受着被激怒了的皇帝越发加大的手劲半晌,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他,抬高声音道:“你这是发的什么神经!”
两人互不相让地瞪了对方半响,在柳突然觉悟过来现在这场景跟狗咬狗压根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便干脆闭上眼一屁股坐回床上。
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尽数吞了下去才道:“弦一郎,其实这件事我并不认为我们应该过多插手。”
真田在他喝水的时候已经渐渐找回了理智,脸色不悦地在柳旁边坐下,烦躁地抓起床单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幸村不接受手术就不能再打网球了……”
柳莲二叹了口气,在心中说了一句部长您老真是太高估我的口才了,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第二杯水后,望着杯中层层荡开的水纹道:“清醒一点吧,弦一郎。精市是接受手术还是放弃,我们根本无权插手,不是么……”
果然真田当即不赞同地皱起眉,沉声道:“我们是他的朋友,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错下去!”
“什么是错?”柳翻手将杯子里的水尽数倒在地上,然后扔了杯子抬眼望进真田黑色的瞳孔:“为什么你就认定精市他接受手术就一定是对的?”
他说完便望见真田眼中溢出的怒意,突然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为了避免两人再冲突起来,只得抢先他一步开口:“弦一郎,我现在是在同你阐述我的观点,你若还尊重我就请你不要插嘴。”
柳懒得再看真田的脸色,站起身轻踢着地上的水杯,听着它缓慢滚动时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平复下心情道:“最近有一句话在网络上很艳织地流行起来,说‘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没有概率,成便是百分之百,败便是零’……这话由天天捧着个资料本到处逛游的我说出来是不是很可笑啊……”
他没在意真田的沉默,走到水杯跟前又踢了它一脚,待其继续滚动才接着道:“看不到未来的我们是无法定论说,怎样便一定是好的。手术失败丧命的人不是我们,跑到精市旁边嚷嚷着‘这种事应当放手去赌一赌’,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柳莲二边说边一次次地踢着水杯在房间里跟着它滚动的方向走来走去:“并不是被学校里的小女生叫做神之子,精市他就真的可以成神……你总是会遗忘,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比我们还要小……他有血,有肉,会生病,会害怕。”
他说到这转头毫不退让地望向真田,咬牙切齿道:“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决定是命重要还是网球重要的人不是你不是我而是他幸村精市!”
他沉声说过后狠狠伸手砸了一下自己已经在轰鸣的脑袋,强忍着把话说完:“弦一郎,你不曾真正认识过‘生命’这两个字代表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冲坐在床沿上沉默不语的男人压低声音道:“我们都爱网球,可不见得一定要把它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尊重精市的选择吧……虽然我们都认为他是该接受手术……”
柳又砸了一下额头,觉得脑中轰鸣的声音不减,心中烦躁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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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病服的柳莲二走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表面上一派淡然神色接受着路人各异的眼光审视,实则已在心中进行了深刻反省。
他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下了三条心得:第一,下次火大的时候不要摔门;第二,下次摔门的时候不要把自己关在外面;第三,就算把自己关在了外面事先也不要忘记了要拿钱包。
身无分文的柳某人于是找了个公共长椅坐了下来,准备好好理理今天发生的好事。
——不回想还好,一回想他便不自觉开始自责:弦一郎他也是关心则乱啊……他又没和你似的凭空冒出来几十年的记忆来思考生命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这种哲学问题——就算表面上看不出来(皇帝:……)丫也不过是个中学生啊中学生……你说你闲着没事冲他发那么大火干嘛啊……
他的脑海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冒出了幸村精市的一句话。
在幸村入院之前,他曾经在天台上倚着栏杆冲两侧的好友半真半假地调侃道:“你们两个啊,心底的想法是一致的,早晚却会为这相同的想法吵嘴。”
柳莲二也可以清晰回忆起自己当时听了这话不以为意的心情——也是,精市的话听来本就不合常理,而且自己和弦一郎怎么也不像会叉着腰冲对方吵架互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