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句话文森特非常真诚地在撒谎,而丹其半信半疑,主要还是因为,丹其并不知道文森特到底是在打算什么。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向那个方向去猜,是文森特真的发了疯要去世界游历,还是他想去向伏地魔的老窝自杀袭击,真说出来,但其都不会吃惊——文森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永远不会怀疑他能做出的令人吃惊的事情。
“我希望你不是要去单挑伏地魔什么的。”憋了半天,丹其把他能想到最不好的预测说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文森特恢复了正常,露出他惯有的微笑,摊手道:“整个凤凰社在底下摩拳擦掌呢,犯不到我出风头。”
看到文森特的笑容,丹其有些放心了。文森特总是这样,惯常低调,但是但凡他笑的时候,他总是胜券在握的,而文森特胜券在握的时候,那他是绝对失败不了的。
周六霍格沃茨只留了几个教授,他们在显眼的地方四处溜达,宣告这个城堡处于安全的掌握中,而实际上凤凰社其他的成员们几乎倾巢而出,全都伪装好了,在魔法部的各个角落伺机而动。
他们在和黑暗中的毒蛇博弈,而这次落子逼对方不得不出头的人,被勒令不许乱跑逞英雄,必须乖乖呆在显眼的地方。
文森特认为,那棵树就算显眼了。当年格兰芬多波特四人组最喜欢的大树之下,换了他和他的伙伴来坐。文森特冲着湖边发呆,手下轻轻揪着草,轻轻绕在手指上,然后稍用力地拔起来。手边放着刚送来的信,其他两人刚传阅完,信里提到了洁西卡的那个孩子,她的生长速度比她母亲还要快。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可以在地上跑得很敏捷了。“她看起来像个四岁的孩子!所有的衣服都不够用。”信上是这样写的。
贝利尼说文森特是创造了一个可怖的新物种出来,文森特毫不在意:“物种是要经过时间检验的。这个孩子就算能及时繁育后代,后者会更快地生长,老去,不到五代,就会永远消失。算不上新物种。”
伊夫习惯性抬杠,懒懒地指责他:“你真冷血。随便说出这种话来描述一个同胞。”说完打了个呵欠,自己也没把这话当真。
文森特抬了抬眉毛:“我只在乎我的伙伴。”
这话对于向来心不在焉的文森特来说,太温情了点。突如其来,把贝利尼和伊夫吓了一跳,气氛便陷入诡异的沉默。讨论了一会儿学习,贝利尼和伊夫溜到一边玩去了,走远了之后开始讨论,文森特最近似乎很是不对劲。
“应该给丹其写封信,”伊夫建议道:“这两个人都属于一肚子坏水的。彼此之间肯定有商量。”
“一肚子坏水?能这样形容吗?”贝利尼想了想,发现他俩确实都是话比别人少,藏得秘密都比别人多的类型,于是同意了伊夫的评价。于是他们拐了个弯,往猫头鹰窝棚去了。
两个伙伴走远了之后,城堡里若无其事溜达过来一个人,远远地冲湖的方向眺望。
文森特的感觉很敏锐,他马上察觉到了扫来扫去的视线,警惕惯了,他假装举怀表端详,从镜面虚虚的反光看到后面视线的源头,是来自于马尔福。
他莫名感叹起来。
若不是马尔福,他可能到最后都不会把这一切联系起来。
他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每一次有意或无意地改变一个人死亡的命运,就有对应的生命代替着死去。也不会面临这样让人尴尬的选择——他应该坐视着,看着死亡名单上的人挨个走向自己的命运吗?
原本他可以无视这一切,然后自欺欺人地赖着活下去。
可他早就失去这个选择了。因为他做了一件蠢事——他把那枚该死的戒指毁掉了。那枚戒指是唯一能让邓布利多卸下心防而进一步让他受到诅咒的东西,除此之外,连最强大的黑巫师伏地魔都不行。
可那枚戒指毁掉了。以至于邓布利多几乎不可能死掉。文森特的指尖轻轻颤抖着,无数次地思考,邓布利多不会死掉的话,谁会是代替他死亡的人呢?
几缕嫩草被从草地里□□,带着土壤的腥味。
文森特不用想。
邓布利多是故事里绝对的重要人物,替换过来,该代替他未完成的死亡的人,便应该是文森特最重视的人了。
贝利尼?丹其?伊夫?
小天狼星?弗利维教授?
现在在探头探脑偷看这里的家伙也会被牵扯进来么?
文森特稍稍偏了偏头,发现马尔福已经不在原来那个地方了。
他就想起最开始的时候。
想起第一次坐上霍格沃茨特快时候自己懒洋洋的心情,那时候他刚刚被剥离他原来的世界,被丢在这里,成为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成年人,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不符合他全部认知的世界。
可他毫不在乎,他不眷恋以前的生活。即使他在从前有得体的工作,有让圈子震动的研究成果,有一圈称得上朋友的人,可骤然离开那里,江晋觉得无所谓。他不在乎。
无非是……换一个地方,开始另一段生活罢了。索然无味。
彼时的江晋,尚未体会到生活的真正意味。
朋友,有些是在危机关头时,害怕得咬牙也要主动要求和你同去的,有隐隐觉察出很多事情却从不点破,依旧支持你的,有天天调侃所有人吊儿郎当,却总能关心到任何细节的;
长辈,是两位出色的巫师,虽然把他们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但总体来说还是算得上可靠的,江晋毫不怀疑这些个人在危机关头会为自己拼上性命。
有时候想起这些,他也隐隐觉得,作为报答自己应该也得能够为他们做到这些。
现在在想着把邓布利多谋杀了,把事情扳回正轨,是不可能。他做不到,也不会去谋杀这位可敬的巫师。但袖手旁观,那则更不可能,他已经间接让贝利尼失去了父母,他不会让危险再次降临到他,他们的头上。
文森特觉得自己疯了。
这种圣人的事情,自己真的在考虑要做了——
牺牲自己……
这种在从前的他看来如此无稽的事情。
可严格上讲,这也不算自我牺牲。
毕竟现在这样混乱的局面全是他导致的。
还有贝利尼夫妇的死……这是他心里最过不去的槛。他们在世的时候对文森特关切有加,然而那时他忙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竟然没有多少清晰的记忆保存下他们。这让他感到羞耻又煎熬。
那天晚上被马尔福无心的话点醒,失心落魄地回到寝室,他小心翼翼抓出自己的稿纸,开始演算。发现这件事不是无解的。
答案一直在那里。
他作为搅动一切的变数,是秩序做出一次次惩罚的原因。而如果想让秩序不再干扰任何人的命运,他必须从这里消失。
而那样的话,命运将被破除,一切人将挣脱拷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他们的未来将由他们自己的选择和能力决定,而不是秩序或者命运。一切都成为未知,而不是既定的死亡或者侥活。
文森特想,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他的同学们能活下来吗?
太简单了,邓布利多在世,而看样子还能健康地活更久。伏地魔几乎没有再翻盘的机会。更别说今天的行动,文森特很有信心,就算伏地魔本人没有被逮住,他的那些食死徒小兄弟也会被尽职的傲罗们揪出来剿杀。
形势比命运中要光明得多。文森特。
只要让一切挣脱命运的桎梏。死伤的未来尚未成定局……
他太牵心了。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当他真正在乎的时候,他却又得放弃。
他心里不甘。
当初他可是打定了主意要置身其外的。是谁让他踏进了这一团乱麻的现世呢?
如果自己牢记自己最开始的道理,冷眼旁观,看着浮世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不动感情,也不会搅乱这死气沉沉被命运写定的困局,更不会现在落到心乱如麻,不勒不自我了断的荒唐局面……
他看到校长的凤凰远远地飞回来,他沉寂的心情稍稍牵动,在冷清的午后校园唤了一声。“福克斯,情况怎么样?”
凤凰悦耳清脆的鸣叫回荡在宽阔的湖面上,传到那头,只惊起了几只鸟儿。这一切显得这样的宁静和平。
他知道前方战况大胜了。他去掉了最后的担忧。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籽,轻轻捏起手里的魔杖。
他不会再在这里出现了。
他不会再在这里的任何地方出现了。
他有他的手段。他保证离开这个世界的话,也许可以让命运放松它的利刃,让必死的人们从死刑台上获得逃脱的间隙。
他回头望向城堡,企望看到些什么,霍格沃茨恢弘的建筑交织着美丽的光影,没看到贝利尼,没看到伊夫,几位教授也不在窗边。几个他不相熟的学生坐在窗台上,互相抛着鬼飞球,注意到他的目光时,炫技地将木球掷出一个弧线。
“漂亮。”他想,“这会是他看向城堡的最后一眼么?”
他再一次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城堡。有些失望。举起魔杖,念着咒语又狠狠划下,随着校服长袍的蹁飞,他消失在了草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