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歧为人比季春霖更圆滑,高中之后快速就搭上了户部侍郎的大船,迎娶官家小姐,顺利留在京城,两人一度断了联系。
季春霖则是外放多年,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正好调到了钱歧的家乡邺城,双方这才逐渐恢复往来。最终,已经成为知府的季春霖抬了钱家的女儿做填房,两家亲上加亲,关系更为牢固。
说实话,钱老爷这个大舅哥,季知府是不大看得上眼的。整日里声色犬马,不学无术,跟他堂兄钱歧相比差远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季知府还是很中意自己的填房夫人,看在钱氏的情分上,他对这个大舅哥一直也是和颜悦色,帮他摆平了不少麻烦。
钱家小厮来请他的时候,季春霖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知府,被一介乡绅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很是落了面子。可一听是在段家大车店,还是决定前往瞧瞧。
段家来邺城不久就一跃成为首富,势头之迅猛令人目瞪口呆,县令杨衡三天两头往段家跑,极尽谄媚之事,为了点政绩把官府的脸面都丢的干干净净。
今日之事,季春霖打算好好杀一杀段家的威风,免得他们以为自己真成了邺城的土皇帝。
大队的官兵一到大车店就毫不客气地将围观的人群推搡到一边去,老百姓们不敢招惹官兵,赶忙往两边躲。江湖人士最是厌烦朝廷的鹰犬,见到官府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不知是谁带头,率先上了大堂二楼。
等官兵们将场地清理出来,季春霖这才端着架子下马,进到店内往最中央的桌子前一坐,一派官老爷威严,“本官听闻段家私自扣押别人家中妾室,可有此事?”
“知府大人,确有其事。”钱老爷立马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小民钱富,今日一告段家扣押我新纳的妾室,二告段家表少爷恃武行凶,还望大人为小民做主!”
季春霖看了自己大舅子一眼,点点头,吩咐道:“将被告都带上来。”
官兵们迟疑地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上前去押段三小姐,毕竟她身边的江岳枫可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罢了,我自己过来。”段泠悦也不为难这些办差的,自己走了出来,还吩咐道:“连生,你去请尹武师和表哥。”
“哎!”连生脆生生地应了一句,飞快地跑去了后院。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尹宿,并没有看到谢辰的身影。
“表哥呢?”段泠悦左右看了看,也没有见到人。
“他稍后便到。”尹宿走路的动作有点慢,却很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大堂中央,全然没有一点惊慌失措,“草民尹宿见过知府大人。”
季春霖面色一沉,冷声道:“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尹宿淡然一笑,回答道:“根据大渊律例,百姓见官有三不跪,有功名者不跪,耄耋之年不跪,腿脚不便者不跪。我这腿才接上,可不想再废一次。”
说话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季春霖明白这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主儿,便把目光往钱老爷身上一转,问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确是实情,他的腿两月前摔断过,应该并未痊愈。”钱老爷这事儿没有坑尹宿,毕竟他也不想自己娶个真的瘸子回去。至于对方为什么会称自己为尹宿,而不是尹石头,钱老爷根本没有留意。
“大胆刁民,你既然已被母亲何氏许配给钱家为妾,为何会在段家抛头露面?”季春霖不能轻易动段家,便将突破口选在明显好欺负的尹宿身上,“虽说男子为内眷限制宽松,但也不可如此行事无状,若你今日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那便以逃婚论处。”
“等等!”钱老爷一惊,以逃婚来说,宗室家法最严重是沉塘,也就是俗称浸猪笼。官府判为逃婚,会施以黥刑,在面上刻字,然后发配边疆,这不是把好好一个漂亮宠物毁了吗?!
季春霖目光凌厉地看了他一眼,钱老爷未出口的话又统统咽了回去。
这位知府老爷的话,隐含之意是让尹宿把锅都甩给段家,不然便要遭受皮肉之苦,要是发配去边疆,那基本这辈子就毁了。
尹宿看了段三小姐一眼,缓缓开口道:“我在段家主要是因为……要逃命啊。”
“此话何解?”季知府眉头一皱,对尹宿故作而言他有些不悦。
“回禀知府大人,今日这堂上,可不只一个原告。”尹宿收起脸上的笑容,站直身子,严肃道:“草民尹宿,状告何氏与尹宝儿为夺尹家家产,伙同钱员外谋害人命,还请知府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围观群众都没有想到,一会儿功夫,这被害人就成了原告,原告被打成了被告,好大一出好戏。
何氏说不出话来,急得直呜呜,尹宝儿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在知府进来的时候就躲到角落里去了。
“你休要胡言乱语!”钱老爷呵斥了一句,又对季知府道:“我这妾室被段家蒙了心智,段家说什么是什么。不如,让小民先带回家管教管教。”
段泠悦这下不高兴了,“别啊,不是刚刚要告我们段家么?这事情还没掰扯清楚,钱老爷想去哪儿呀?”
钱老爷见到在一旁还在呜呜出声的何氏,脑筋一转,辩驳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有法可依,有理可循。尹石头已经许给我钱家,现如今出现在你段家,段三小姐还百般阻挠我将人带走,令表兄更是出手伤了何氏,我找青天大老爷伸冤有何不妥!”
“如此说来,此事本应是家事。”季知府发现,钱富一开始告官的言论如今把自己绕进去了,不得不跟着打太极,“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官这个外人也很难办呐。亲事是结亲两家的事情,该两家人协商解决,莫要伤了和气。我们这些外人总是不方便插手的,你说是吧,段三小姐?”
归根结底来说,婚事应该由家中长辈做主,在这个时代,婚约的双方本人都是没有什么选择权利的,更何况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的外人。
这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无可置喙,段家参与其中的确不妥。
季知府见段泠悦无话可说,便笑了笑,宣布道:“那就由钱家将人带回,婚约之事两家人自行协商。”
他两三下解决了事情,对围观的群众站起身挥挥手,“都散了罢,收拾回城!”
“案子没有审完,季知府就要退堂,这官当的真是轻松。”
磁性悦耳的男声忽然响起,声音熟悉地令季知府心惊肉跳,暗骂晦气。
大车店后堂随着话音落下,走出一名月白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季春霖定睛一瞧,果然就是他最不想招惹的谢世子。
“下官拜见世子。”季春霖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完全看不到刚刚的不耐烦,“刚才此间所发生之事都是误会,我已让他们自行协商处理,家务事罢了。”
谢世子慢慢踱步到大堂中央,边走边说道:“坊间曾有句话叫:民不举,官不究。家务事若是要闹到来告官的地步,衙门自然是要受理,否则所有事情都由祖宗家法解决,我朝律法岂不是无用。还是说,季大人作为朝廷命官,竟认同家法大过国法?”
这话,季知府是万万不能接下的,只能连声称赞谢辰说的有理。
末了,又多补了一句,“不过,这婚事两家人都已经商定,婚约本人也是无法反悔的。这小子不满婚事逃家,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段家非要趟这浑水,惹怒两家人起了冲突也是在所难免。”
在季知府喋喋不休的时候,段忠很有眼色地让伙计抬了椅子来,往大堂主位上一摆。
谢辰走到椅子边,一撩衣摆坐下来,姿态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季大人断案若是只有这样的水准,我看这邺城知府的位置也该换人做做。”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不知下官何错之有,令世子爷如此不满,还请指点一二。”季春霖又惊又怒,即便极力压制情绪,说话的语气间仍能听出不忿。
谢辰微微一笑,不见愠怒,说道:“这两家人与段家的恩怨纠葛先不论,左右不过是些小事。刚刚尹宿要状告这三人谋财害命,人命关天的大案,季大人都当作耳边风了么?”
尹宿站在一旁看着谢世子几句话打压地知府全无之前的嚣张气焰,暗赞了一声威武霸气。
季知府不仅不能生气,还得好脾气的问:“不知世子此话从何说起,哪有儿子状告母亲兄弟与自家夫君的?”
“想不到季大人为官十载,却如此孤陋寡闻。”谢辰煞有介事地轻轻摇头,说道,“古往今来,兄弟阋墙之事并不少见。何况,这二人并非亲生,谋财害命也并不意外,尤其是,在其中一人欠下巨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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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辰护夫模式1.0版本开启
第24章 谋财害命
在茶座下摸出来的信笺中,谢辰看到了段三小姐详细查到的所有情报,其中有许多事情,尹宿这个当事人都并不知晓。
根据这信中的内容,谢辰让尹宿等知府到来的时候,必须要先提出状告三人,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插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