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和赵云澜匆匆赶到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三只发着光的青鸟盘旋在上空,它们发出一声声空灵绵长的悠鸣,像是对那声音的回应一般,从林间,从天际,从四面八方渐渐有无数细小的光点靠近。
那是千千万万透明的鸟儿,它们嘴里衔着一个个闪动的金色萤火,向地上的光源飞去。
光源的中心是郭长城,他身上幽幽燃烧着的橙色火焰,正是载着千万年功德的镇魂灯火。
“云澜,那些透明的鸟儿是什么?” 沈巍喃喃地问。
“那大概是,小郭积累千年,却从未报过的累世功德吧。”
郭长城百世如一日的做同一件事,做同一种人,却默默无闻,无庇无荫,地府不曾给过他福泽,人们都说他天生命薄。
可万千功德不曾消失,郭长城从未有过福报,或许只因他的确无所求。
千载光阴,沧海桑田。除了芸芸众生,除了草木山川,郭长城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言,他的唯一祈愿便是楚恕之能够安好。
郭长城曾在轮回中向千千万万人伸出手去,如今千万鸟儿衔着他爱人的魂魄归来。
越来越多的鸟儿将碎片一样的点点萤火衔到郭长城面前,它们闪动着翅膀,将点点萤火围在中间。
原本飘忽四散的萤火渐渐聚拢,聚拢,泛起金色的光芒。
站在郭长城身边的白骨傀儡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肃穆地看着萤火闪烁之处。它的整个身子也渐渐泛起相同的金色光芒,倏尔化为原本一根本骨的模样,离地而起,飘入金光之中。
赵云澜拉起沈巍的手,转身道:“走吧,这里大概不需要我们在了。我们去外面等他们回来。”
五十、
耀眼的金光之下,被万千飞鸟围在中间的地方,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影。
郭长城被强烈的光芒刺到目光失焦,很长一段时间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等到视野慢慢清晰,他发现那无数的鸟儿已然消失不见,周围强烈的金光也已消散。
只剩下老庙四周的火焰还熊熊燃烧,火光冲天,照亮了夜空。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火光中向他走来。
郭长城只觉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
剑眉,凤眼,薄唇,身姿笔挺,黑衣冷清。
那人锋利的侧脸上还隐约看得见细细的金色花纹,如同皮肤下流动的血管,像藤蔓,又像萤火,微微闪着奇异的光。
郭长城望着男人走过来,他踏过碎石,跨过乱枝,走过了轮回,走过了生死,终于站到他的面前。
“楚……哥……?”
如果这是梦境,郭长城愿意倾其所有来换这梦境永续,不再醒来。
男人在他面前半跪下来,粗糙的掌心抚上他的脸,熟悉而冷清的气息将他包裹。
“嗯,是我。”
郭长城嘴唇动了动,泪水如雨倾泻而下。他以为,从今以后,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再也没有办法听到这个声音。
他跪在地上,颤抖着向他伸出双臂,那人温柔地搂住了他。
动作轻柔而珍惜,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楚哥……”
“嗯。”
“楚哥。”
“我在。”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仿佛摔碎了的水花,片片晕开。郭长城把头抵在他的胸前,声音哽咽到喘不上气,如同溺水的人死死的抓住眼前的浮木一般,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不敢再放开。
楚恕之下巴抵在他的头上,眼里酸涩无比,他一下一下顺着郭长城的背,等他哭到稍微平静了些,执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处,温声道。“长城,你听。”
扑通,扑通。
从胸腔里传来的跳动,一声一声,平稳而有力。
郭长城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楚哥,你……”
你有心跳了……
楚恕之用指腹抹了抹他的眼泪,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不再如从前那般冰凉。
“它为你而跳。” 楚恕之笑着说。
郭长城痴痴傻傻地望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一样,眼泪还在簌簌落下。
楚恕之捧起他的脸,慢慢凑近,吻了吻他的眼角,郭长城带着水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轻柔的吻又落在他通红的鼻尖,落在满是泪水的侧脸,最后一路向下,覆上他温软的嘴唇。
安慰一般的轻啄。嘴唇贴上他的,又放开。温热的呼吸扑在郭长城脸上,郭长城无措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真的忘了哭泣,只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睫毛轻颤,抓着那人衣襟的手却收紧了,生怕他离开一般。
于是楚恕之又凑上去,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扳过他的下巴,强势地吻了上去。柔软的舌撬开他的牙关,与他追逐纠缠,辗转厮磨。
“唔……” 郭长城带着鼻音哼了一声,却不曾推开,汹涌的感情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淹没其中,眼里又溢上水汽,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里,然后被那人尽数吻去。
他颤抖着攀上楚恕之的肩,任那人加深了亲吻。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气息都有些不匀。视线痴缠不清,一时静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郭长城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楚哥,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不要再随随便便爱上第一眼看见的人了……”
楚恕之一愣,然后笑了,亲了亲他的眼角,低声道:“是啊,怎么办,我好像说错话了。”
虽然这么问着,圈着他的手却半点没有放开的意思,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无赖得很。郭长城气乐了,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低骂道:“混蛋……你总是这样。一直都自说自话,从来不问我要不要。”
“是我不好,是我混账。”
楚恕之把他放开些,低头凝视着他。
郭长城两世捧着一颗真心交于他,他却三番两次弃他而去。他曾经执念过深,一心报仇,结果害他惨死。又入妖邪,让他失了情窍,在尘世中孤单千年,踽踽独行。
他明明只愿郭长城喜乐安好,结果让郭长城受委屈最多的人就是他。
郭长城福泽万千,唯一的孽债就是他楚恕之。
如此这般伤他,假如时光倒退,一切重来,或许不如从未相见,一别两宽。
原本随着他的魂飞魄散,所有孽报也已烟消云散,可小孩儿竟又拿百世功德换他重回人间。
他楚恕之自私得很,他就是混账,从今以后,即便逆了苍天,踏破黄泉,即便山岳倾塌,江海已平,他也不想再放开牵着那人的手。
于是他捧起郭长城的脸,语气用尽一生郑重。
“从今以后我都不再走了。郭长城,郭辛,你还要我么。”
郭长城眼底有星河流转,没有回答,却笑弯了眼睛。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小心翼翼地贴上那人的唇,将所有无法诉说的爱恋都封在交叠的唇齿间。
苍穹如墨,火光漫天。
红尘颠倒流离,山河孤寒料峭,命运曾经残忍地将他们推至山穷水尽处,却又在漫长逆旅的尽头,最终还了他们一个柳暗花明。
不知那苍天,是否当真无情呢。
尾声、
郭长城的梦里生长着一树海棠。海棠用了千年时光抽芽,生长,直到郁郁葱葱。
如今终于落雪成白,雪白花瓣随风纷飞。
他梦见自己穿着素色长衫,背着个药篓,走到树下。海棠树梢上坐着个人,那人一身英武战甲,棕色长靴,手里擦拭着一把长剑。
眉宇间透着历经世事之后的沉稳,却也带着洒脱的英气,眼角眉梢都是意气风发,恣意狂傲。
那是他原本应有的模样。
他走到树下,抬头笑着叫他。“楚大哥。”
那人看见他,眼里凌厉的神采柔和了些,纵身轻巧跳下,稳稳落在他面前。自然地接过他身上的药篓,随意地斜背在肩上,另一手牵起他,向远处的小木屋走去。
“走,回家。”
他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边,两个身影并肩而行,一个凌厉如剑,一个温润似水。
背后的海棠静默无言,千年不变,轻轻摇曳在风中,如雪花瓣飘扬漫天。
南方一个宁静的度假海岛上。
晚风微凉。海浪阵阵。
一个白皙高挑的青年躺在海边的摇椅上小憩,海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
头顶落下一小片阴影,有什么冰冰凉凉的触感贴在了脸颊上。
青年从浅眠中睁开眼,面前的男人正拿着一罐冰饮贴在他脸上。那人只随意套了件黑背心,肩背肌肉线条流畅。
“回去睡,晚上凉。” 男人声音平淡而温和。
郭长城还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只是抬头看着他,树影在楚恕之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面容朦胧而又清晰。
“怎么了。” 楚恕之摸了摸他的额头。
郭长城微微弯了眼睛,笑着冲他伸开手臂,耍赖道:“我走不动。”
楚恕之挑挑眉:“懒成这样?”
郭长城嘿嘿笑着,脸上一红,动了动睡僵了的身子,老老实实地要从椅上起来。
脚下却离地而起。男人一手环过他的背,一手绕过他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向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