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夏纱不再说话,只是转头望着玉蝶游龙梅,面如死灰,“你,像什么话!”,夏菱低声斥着,偏头紧张地看周池羽,唯恐惹她不悦。
雪势重新下大了,簌簌雪花落下,很快就在她们身上积满了雪,“扶她去亭里”,周池羽微蹙着眉,吩咐道,
夏纱闻言,身体剧颤,双脚直接跪倒在地,不肯去,只哀哀求道,“你们走吧,让我在这里陪她,求你们了,走吧,都走”。
夏菱不知该如何,见周池羽神色微厉,不容拒绝,只好和夏画把夏纱架起往亭里走去。
那曾经是二人欢好的亭子,充斥着她的羞怯、不安的低吟,也是把二人带向噩运的亭子,让夏纱的身体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太监和宫女在亭边拉起长帷,挡风蔽雪,把亭子跟风雪纷扬的外界隔离开来,
“你们都退下罢,本宫有话跟夏纱讲”,周池羽淡然说道,连华玉都支开了,她秀眉微蹙,显然更不愿意留在亭里。
周池羽看着夏纱跪在一旁,枯瘦而铁青的脸,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眼眸如死水,不起波澜,已是一心求死,再无生恋。
“明日,本宫派人送你出宫,在宫外有宅子安顿你,虽非富贵,但保你衣食无忧”,周池羽淡淡说道,一心出宫的夏纱,此刻并没有惊喜,反而抱着头,低声说道,“奴婢不会出宫去”,
周池羽眼眸闪了下,语气冷淡,“你是死是活,本宫不在意,可是,本宫许了承诺,自不会违背”,
“求公主让奴婢自生自灭”,夏纱跪下磕头,生无可恋。
周池羽拢了袖中的手炉,缓缓道,“出宫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出宫后,可寻夫婿,嫁人生子,过寻常人家的自在日子,一世衣食无忧,你可真想好了?”,
夏纱不知疼痛的重重磕头,道,“奴婢性情软弱,亏欠她一生,只求随她而去,下到黄泉,十八层地狱,无论是拔舌、下油锅、血池,奴婢都会陪着她”,
周池羽似乎有些不悦,极快地说道,“夏纱!逝者已逝,无论你怎么做,溪贵人都不会活过来,你何必一条路走到底!阎王爷给你这条命,落的枉死下场,别想下世投胎为人!”,
周池羽是气急了,信口而说的话,却让夏纱听的惊恐,她心性懦弱,最恐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往日里,这种话是绝对能够劝服她的。
夏纱低头,深吸了口气,神情笃定了些,磕头不起道,“公主殿下不必多言,夏纱已有决定,只求陪她赏了这玉蝶游龙梅,就随她而去”,
如此严重的话,都没能打消夏纱的死意,周池羽蹙眉,脸上浮出恼怒,语气却放轻了,略带了无奈,道,
“若本宫说,宫外的宅子和绣坊是溪贵人给你置的,你可会改变主意?!”,
“若本宫说,是溪贵人用她的死,换了你的生,你可会改变主意?!”。
夏纱猛地抬头望向周池羽,不敢置信,以为干枯的再流不出泪水的眼底,迅速蓄满了泪水,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摇头,满脸悲切。
周池羽轻呵了一口雾气,道,“罢了”,她低头思索许久,缓缓道,“你可记得,在罚你去浣衣局的那年冬,你染了伤寒,高烧不退,卧病在床……”,
夏纱依稀记得,那年的寒冬腊月特别的冷,掌事嬷嬷让她打水洗衣,那水冰冷彻骨,她的手冻僵的没有知觉,把一桶水洒了小半出去。
掌事嬷嬷嫌她笨手笨脚的,做事动作慢,把剩下的大半桶水从头浇下,还罚她跪在外面,没过一个时辰,她就意识模糊,昏厥过去,之后一直卧病在床,浑浑噩噩。
“浣衣局没人肯为你请太医,最后,是小蚂蚱回到羽殿求本宫,真好笑,她那时口口声声称与你此生不见,却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求本宫救你”,周池羽望向玉蝶游龙梅,嘴角笑意嘲讽,
“你二人,做出那等下作之事,倒还好意思到本宫眼前”,周池羽想起雪夜那一幕,涌起些不舒服的感觉,却比当时的厌恶淡了许多,
“夏菱、夏画闻之,皆为你求情,本宫方命太医去浣衣局看病抓药,说是要再晚上一刻,你这条命就没了……”,周池羽轻描淡写地说道。
夏纱醒后,烧已退去,倒以为掌事嬷嬷,不敢做出伤人性命的事,请太医救了她,殊不知其中另有原委。
周池羽扫她一眼,道,“小蚂蚱见本宫救了你,感恩戴德,说些愿为本宫生死以赴的话,可她这样的冷宫宫女,又能为本宫做的了什么呢?”,
周池羽话锋转过,“可不曾想到,父皇巧合间,竟临幸了她,甚至赐她性命,封她为贵人……一切都似冥冥中自有安排”,
夏纱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震惊的望向周池羽,嘴唇嗫嚅着,周池羽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缓缓道,“如此,她倒成了本宫手里极有用的一颗棋子,于是,小蚂蚱,不,是溪贵人,跟本宫达成共识,用她的命,换你一条生路!”。
“是你,是你……”,夏纱吓的往后退了两步,
周池羽脸色微凛,眼尾锋芒毕现,道,“这条路是她选的,心甘情愿选的,而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夏纱凄然抬眼,泪水滴落在地,纤细的双肩剧烈的颤抖着。
周池羽继续说道,“她为你在宫外添置宅子,她为你购了绣坊,雇绣娘;她知你想出宫,知你想活着;
她用命,换取了你想要的一切。
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了给你一个,她想要的,却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梦
而现在,你告诉本宫,你还想要寻死吗?”,
夏纱脸色死灰的瘫在地上,无声的流泪……
从前,夏纱不敢死,她想要活着,她逼着小蚂蚱活下去,活着忍受不爱的男人碰触,活着忍受与她的疏离,活着忍受服用避子汤的痛楚,活着忍受怀有终究夭折的孩子,活着忍受所有的悲伤、痛苦、折磨;
如今,是小蚂蚱逼她活着,活着忍受失去小蚂蚱的日子,空洞、绝望。
夏纱哽着嗓,断断续续抽噎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把所有的悲伤、痛苦都宣泄出来。
这辈子,最痛苦的事,不是死,是背负着爱你的人的期望,苟且偷生的活着……
第36章 棋局
“以后,好自为之罢”,周池羽掀帷,缓缓走出亭子,雪已经停了,万籁俱寂,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满目都是惨然的白,萧条、索然。
夏菱提着裙摆走来,把烘好的手炉递到周池羽手里,担忧地看了眼夏纱,欲言又止,
“明日,你让小李子安排夏纱出宫,让荣姑姑在宫外有个照应”,周池羽两手拢在袖里,站在亭前,月光洒在身上,清冷、孤寂。
“谢殿下”夏菱应了,当年夏纱、夏画、夏知和她一同调到羽殿服侍公主多年,推人及己,夏纱的归宿让她们明白,殿下起码不会亏待她们。
“殿下,今晚奴婢想守着夏纱,天太冷了,她又……”,夏画不放心,开口求道,“不必了,她若还是执迷不悟,辜负旁人对她的期望,过的了今夜,也过不了以后”,周池羽望着渺如薄纱的月光,想着当日小蚂蚱流着泪,跪在她面前,求她许诺,保夏纱一条生路。
性情软弱的小蚂蚱,就算曾被夏纱伤害过,也不惜放弃一切,换取她的活路。
这种不顾一切的偏执,这样至死不悔的情深,周池羽不明白。
她弯腰坐上轿辇,遥望着玉蝶游龙梅,雪色掩映里的绿檐亭子,铜制风铃发出叮叮的声音,一袭素白衣衫的夏纱跪坐在地,掩面而泣。
雪白的花瓣、青绿屋檐、挂着的铜铃叮叮作响,亭中跪坐着,失去挚爱的女人,掩面而泣,凄美的景致,充斥着悲痛欲绝的伤感,这样的一幕,在日后,很多次的浮现在周池羽的脑海里,每每想到,就会从心底涌出莫名的怅然。
周池羽坐上轿辇,端正了神色,眼眸散去了些许迷惑,重新变得幽深而无波,今夜,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凝容殿,手持长枪的侍卫把守在外,冷冷清清的,没有往日忙碌进出的宫女、太监。
“参见殿下”,侍卫朝着周池羽行礼,见她迈步往里走,忙的说道,“皇上有旨,今夜……恐怕会惊到殿下……”,
侍卫不敢拦,又不肯让开,脸露迟疑,景弘帝下旨今夜赐死薛贵妃,若是惨状惊到公主殿下,他可担不起这罪。
“公主殿下特来凝容宫送娘娘一程”,夏菱在旁道,示意侍卫放行,往他袖里塞了块银子,“末将不敢!”,侍卫不敢收,让开来,只是劝道,“娘娘近日情绪不稳,殿下留神些”,周池羽微微颔首,望着萧索的凝容殿,抬步往里走去。
凝容殿是死寂的冷清,空无一人,挂满长廊的灯笼都灭了,唯有冰凉的月光,映射着雪影,照亮了通往内殿的路。
夏菱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点点微光摇曳着,内殿没有烧地龙,是彻骨的寒冷,尚在殿外,就看到薛凝容的侧影,身着单薄的绯色衣裳,坐在支开的窗前,睁眼望着外面,似乎在等着谁。
夹着细雪的寒风拂过她的脸,竟丝毫不觉寒冷,在满目素净的白里,她的唇,鲜红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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