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站在一旁,与薛贵和的视线对上,立刻移开来,他是皇子,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宣诏人,若能成功招抚乱军,不但可以受苏家的感激,还能以此功向皇上求情,赦免母妃。
周越面色凝重,宽大袍袖的手,指尖发颤,不断的握紧、松开,握紧、松开……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九死一生的赌注,他贵为秉承天命的皇子,赌不起……
“昭宁公主,到~~”,殿外有太监喊道,“儿臣求见父皇”,周池羽清越的声音响起,“承德殿乃朝廷议事之所……”,薛贵和刚要开口劝阻,就见景弘帝摆手,“宣!”,
众臣脸色微变,承德殿乃皇帝与众臣处理公务之处,不容女子入内,景弘帝此举令人匪夷所思,心道皇上对公主的宠溺比谣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昭宁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可轻视。
周池羽换了隆重的华服,绛紫衣绣五翟凌云花纹,金丝银线,每尾凤翟羽上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行走端重持静,淡妆略施,眼尾微挑,竟生了几分傲然尊贵之意,锋芒微露,不可忽视。
“儿臣收到左思谏大人的密信,知其困于沣州,儿臣愿领旨招抚乱军,救沣州百姓于水火中”,周池羽缓缓跪倒在景弘帝跟前,字字坚定的说道,
“好!不愧是朕的孩儿!果敢英勇!”,景弘帝称赞道,环顾了四周,视线落在周越身上,即刻移开,放软了语气,“但此行凶险,恐怕有些不妥”,
沉默,尴尬的沉默里,周越嗫嚅着双唇,连手指都颤起来,他似乎蓄积着勇气,想要开口时,周池羽淡然说道,“儿臣劝苏大人去的沣州,儿臣有责将其带回”,
景弘帝定定看着周池羽,挥手道,“诸位爱卿先行退下罢,明日再议”,众臣一一告退,周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周池羽打断后,就失去了勇气,带着想让周池羽送死的恶意,在旁站立片刻后,躬身告退。
待众人离去后,景弘帝指着旁边的座位让周池羽坐下,握着她的手道,“朝儿,你可想清楚了?”,
周池羽起身跪倒在景弘帝前,从书匣中取出册子,呈给他,道,“儿臣有事禀奏!”,
周池羽如此慎重的举动,让景弘帝颇为意外,从她手中接过册子,细细翻看起来。
景弘帝的脸色凝重,眉头紧锁,澎湃的怒意在眼眸汹涌着,却沉吟不语。本以为皇帝定会勃然大怒的周池羽,约有些意外,脸色苍白许多。
景弘帝重重把册子扔在案上,沉思许久,终说道,“册子你从何得来?”,“是乱军抄薛飞家时而得。苏大人知情后,佯为乱军向父皇求情,施计得之,快马加鞭送到儿臣手中”,
“此事干系颇大,牵连薛氏一族,务必严查!”,景弘帝脸上阴晴不定,命李承前摆驾华宫观,周池羽知他性情优柔寡断,必是要与太皇太后商议。
天色暮白,景弘帝疲倦走出殿,沉着脸,眼眸有了笃定,看到候在外面的周池羽,单手撑着头,微眯着眼打盹儿,开口道,“李承前,送公主回羽殿”,
周池羽睡的很浅,闻声醒来,仔细瞧了他的神色,道,“父皇心中可有决定了?”,“朝廷之事,自有太后跟朕决议,你且回去歇息”,景弘帝并不作答,周池羽直直跪下,毅然道,“儿臣不敢妄议朝事,一心只为让母妃安息,求父皇还母妃公道”,
景弘帝深深看了眼周池羽,稚气渐褪的容颜,初初有了梅妃的绰约风姿,那样透着灵气的人儿,尚没绽放出绚烂的光彩,就黯然陨落。
“贪赃枉法、置造巧伪之徒,朕绝不姑息,以消祸荫”,景弘帝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周池羽低头,嘴角挑起浅笑,如鸟翼划过水痕,一闪而逝。
翌日,景弘帝授意昭宁公主前往沣州平定乱军,御赐天龙印,见印者如圣上亲临,可号令驻守在庆营的将士。
众臣闻之皆是惊讶,三皇子周越更是百感交集,喜忧参半,忧的是,一则兵权素是皇子手里最重的筹码,他征军西蜀,立下赫赫战功,父皇都没赐兵权,而周池羽平定乱军,竟侥幸得之。
二则,以平定乱军之功,可为母妃向父皇求情,免去禁足凝容殿的责罚,这次是失去了绝好的机会。
可他心中喜的是,此行变数颇多,周池羽若率庆州军镇压乱军,可保自身安危,却难让苏沐雪毫发不伤,一旦苏沐雪有个三长两短,苏家人定不会让周池羽好过。
若要招抚乱军,平安救出苏沐雪,周池羽定要以身犯险,且不说那帮乱军凶残成性,如果把佯装招抚,严惩格杀的口风放出去,周池羽凶多吉少。
周越低头,转着眼睛,思虑万千,但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庆幸犯险前去的,不是他。
薛氏家大业大,外祖父薛贵和贵为朝廷重臣,近亲外戚皆是官衔在身,势力颇大,景弘帝对薛贵妃不过略施薄惩,哪有生死不见的仇恨,过些时日,向父皇求求情,就没事了。
周越不想承认,他怕,他不敢,前去犯险平乱军,邀功为母妃求情。
然而,一切都似乎超出了周越的意料。
午后,景弘帝颁布圣旨,称户部尚书薛贵和、户部侍郎郭恒、沣州城主薛飞、知县薛番……等臣子,结党营私、克扣秋粮、置造巧伪、亏损圣德,危害江山社稷,今削去官职,缚送法司,纠-其恶行,以消祸荫!”。
景弘帝命礼部尚书石中玉暂代户部尚书之职,并提拔多位处在中立派的朝官以填其职缺,如此,原本受薛贵和打压而不得不偏向苏派的石中玉,为其为首的中立派在朝中重新站稳了根基。
薛贵和、郭恒等一干人打入大牢,缚送法司定罪,圣旨下后,没多久,景弘帝就命人赐白绫、鸩酒、匕首三样到凝容殿。
周越脑中嗡然作响,他连如何走出殿外都不知,厚厚的乌云笼罩在皇城之上,纸片大的雪花簌簌掉落着,彻骨的寒风呼啸着,模糊了视线,仿佛阴霾遮蔽着眼,看不清远处。
片刻,周越的头顶和双肩都堆积了厚厚的雪,身边的官员行色匆匆,不曾行礼,甚至没有望他一眼,“殿下,回宫罢”,小太监举着伞在他身后说道,周越僵硬的转身,恍若未闻的走着,原本前方平坦、宽敞的路,突然变得艰险、难行,福祸不知。
第35章 花开
“今夜雪下的真大,明日路难行,公主殿下得多备些衣裳”,夏菱吩咐宫女收拾物事,周池羽推开窗,让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她怔然望着远处盛开的梅花,开口道,“夏菱,备轿,去凝容殿”。
夏菱的手一顿,命太监唤来夏画随行,打点着备轿出殿。
轿辇路过殿外的西北角时,清新而凛冽的暗香漂浮而至,周池羽纤手探出,打起帘子往外看了眼,道,“顺道去趟玉蝶亭,料想那处的梅,今夜开了”。
轿辇改了方向,往玉蝶亭而去,尚在远处,就看到玉蝶游龙梅,枝条蜿蜒,雪白花瓣,傲然而立,尽情怒放。
亭顶积雪,绿檐下的风铃,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发出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叮叮声。
周池羽落轿,绛红的鹿皮靴踩在纯白雪地里,一下没到脚踝,她直直站立,神情平寂,幽深的眼眸,望着母妃生前最爱的梅花,在风雪欺凌下,不惧严寒,傲然盛放。
雪势渐消,眼前的梅影,在风雪中的身姿愈发清晰,梅树下堆积的厚厚雪堆,突然动了一下,站在周池羽身后的华玉,双眼微眯,身形飞快跃起,挥出一掌,劲风大作,往雪堆击去。
雪堆的雪随风滑落,一个脑袋僵硬的往后转来,站着前头的夏画轻咦,就在夏菱在她身旁低呼,“小纱!”的同时,夏画脚步往华玉掠去,两枚袖钉从袖口打出,往华玉的手射去,阻碍她的攻势。
“哼”,清脆的冷哼声,从树梢轻飘飘落下一个敏捷的身影,脚尖点地,衣袖挥动,卷住射向华玉的袖钉,凌空翻身,左手往华玉的胳膊轻推,借力重新掠上了树梢,隐去身形。
而华玉被推开的胳膊,顺势挥舞,恰好扇在了赶来的夏画脸上。
眼花缭乱的一瞬,待周池羽的住手两个字出口时,华衣早没了身影,华玉和夏画面对面站着,夏画脸上赫然一个泛红的巴掌印。
夏画武艺算是不错,却在华玉、华衣二人手里吃了亏,不由怒瞪着华玉。
华玉甩了下手,面无表情的看她眼,一言不发地站到周池羽身后。
夏菱跑过去,从雪堆里刨出脸色发青的夏纱,她不知在树下跪了多久,站都站不起来,双脚无力地瘫在雪地里。
“小纱!你犯什么傻!这么冷的天,你不要命了!!”,夏菱顾忌着在场的周池羽,低声说道,悄悄把怀里的手炉塞到她僵硬而冰冷的手里,解了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两手搓着她冰冷的脸。
夏纱的眼眸渐渐聚焦到夏菱脸上,还有走来的夏画,她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子,喉咙发干的说道,“夏菱、夏画,我终于明白她的话了,她说死了倒好,好过这苟且偷生……现在,我每一天都充满痛苦、内疚、自责,生不如死,我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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