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菱、夏纱站在案边布菜,“自己来就行了”,苏沐雪对着夏纱说道,刚欲举箸,夏纱抢先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淡淡道,“公主这里的规矩,苏大人想吃些什么,告诉夏纱便可”,
苏沐雪抬眼环顾案上筷碟的摆放,看到夏菱、夏纱手边各有一副银箸,方知公主不喜欢别人沾了口水的筷子伸到菜里。
夏菱给周池羽夹的都是她喜好的菜色,很有规律,饭前先喝一碗汤,再一口肉,一口菜,每种菜轮着来就是了。
虽夏纱不知苏沐雪的喜好,但极有眼色,见她视线望向何处,便给她盛了来,但仍是让苏沐雪吃的别扭极了。
想着在苏家用膳时,一大家人围坐桌前,其乐融融,更是衬得此处静寂、萧瑟,想着这些年,池羽都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用膳,心里酸涩的很,见周池羽不过用了半碗饭,就歇了,心有怜意地举箸夹菜道,“公主身子单薄,得多用点才好”,
夏菱脸色微变,周池羽没有言语,眉头微蹙,苏沐雪转瞬明白,重新拿公筷给周池羽夹了去,周池羽愣了瞬,倒没说什么,低头用着。
苏沐雪不用夏纱的服侍,用公筷夹到自己碗里,再换筷吃着,偶尔帮周池羽夹菜,本来繁琐的事,在她的动作自然、优雅,倒像本就该如此似的。
周池羽没说什么,只是每每她夹菜过来时,眼神怔忡,似是在想什么,脸色缓和。
夏菱依规矩在旁服侍,夏纱则脸色有些不好看,又不能发作。
用膳后,周池羽让苏沐雪陪她出去走走,没让宫女跟着。苏沐雪只好提着宫灯在旁引路,月朗星稀,淡淡清辉洒在周池羽的脸上,那眸子隐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沐雪”,周池羽淡淡喊道,苏沐雪微讶,这是她第二次喊自己的名字,手不由轻颤,灯笼里的烛火摇曳了下。
苏沐雪低头轻应,“公主殿下”,周池羽的声音很轻、很淡,似是夜色里的呢喃耳语,“翰林院的陈闻、方同学士皆是心性秉直,只做学问,对附势之人极为不喜”,
苏沐雪知她有下文,点头附着,周池羽接着说道,“你方入朝为官,与谁走的近了都不好”,苏沐雪抬眼看她,灯笼的光很微弱,池羽的脸隐在宫墙的阴影里,唯有那双眸子清亮而锐利。
苏沐雪知道她是在解释初见时,人前故作的生疏与陌生,也明白她在为自己好,可是心里却有些酸涩,有些恼意,脱口而出道,“公主殿下以为沐雪入宫,便真是为了做官么?”,
苏家在朝中已是权势,有祖父苏之年任丞相,父亲苏暮寒任将军,还有姑姑苏欣作皇后,无论是权势,或风光,苏沐雪都有了。
苏沐雪素来脾气谦和、温顺,不知为何莫名发作,连她都很意外,或是为她刻意的疏远,或是为她的人前避嫌,或是为这些日子的冷落,这句任性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周池羽轻笑,清悦的声音划开了她脸上的阴影,落在皓月清辉下,姿态清绝淡雅,如水晕梨花,微亮的宫灯落在她的眸子里,似是两朵小火苗,亮的很,让苏沐雪偏了偏头,不知为方才唐突的话语,还是为眼前的旖旎景色,脸皮发烫。
夜色微凉,除了脚步轻踩在宫砖的声音,寂静无声,那些雕刻着异兽的青色宫砖,在宫灯的映照下,狰狞森冽,让人望之胆寒,苏沐雪紧了紧握住宫灯的手,刚想开口说话,打破过于诡秘寂静的氛围,藏在袖里的手,落入一片温暖里。
苏沐雪的心莫名的提了起来,年幼时,她常常牵着朝儿,把肉乎乎的柔软小手在掌心里握着,仿佛昨日还在眼前,此刻的温暖,却带给她大相径庭的感觉,心跳的莫名。
那温暖很快就离开了,快的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瞬间,快的仿佛只是苏沐雪的幻觉。
“沐雪,从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周池羽轻声问道,手指悄然藏在袖口里,蹭了蹭衣料,蜷起来,握住,又在袖里蹭了蹭。
我住进宫来可好?一直陪在朝儿身边。
朝儿等我,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的,苏沐雪低头,耳根微红,嘴角扬起来,轻声道,“作数的”,池羽嗯了声,再不言语,兀自在前走着,苏沐雪提着宫灯在旁照路。
有声音响起,前方置了两台轿辇,有宫女上前,提着宫灯,引着周池羽领着往轿前走,苏沐雪知是她安排的,拜了礼,站着不动,直到她在眼底消失。
苏沐雪从怀里取出那串迦南香金粟念珠,在手里轻柔摩挲着。
第12章 沐雪
虽说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对苏沐雪面儿上是客气,但派她做编修前史的事,草拟诏书或紧要的事是轮不上的,苏沐雪知道那些老学究心里,始终是看低女子的。
斜阳徐落,刚出宫没多远的轿辇,猛地顿住,打断了苏沐雪的思绪,她顺势稳住身子,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大人!!伸冤啊!!为草民伸冤啊!!”,
苏沐雪打起轿帘往外看去,有两名布衣跪在轿前,双手高举着一纸状书,高声喊冤。
“落轿”,苏沐雪轻声喊道,打起前帘,走了出去,拦轿之人见着官轿帘子掀开,忙的跪地磕头,不敢抬眼,嘴里直呼伸冤。
“二位请起”,苏沐雪说道,听见脆如金玉的声音,二人有些迟疑地抬头,看到从轿里走来的,竟是个天仙般的俊人儿,容颜如雪,明眸皓齿,不由愣住了,他们守在此处多时,只盼守到官轿喊冤。
苏沐雪见两人皆是年约三旬,形容憔悴,神情凄苦,神色微缓,二人虽心有疑惑,但却只好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只是瞧见苏沐雪坐官轿,着官服,忙请愿道,“请官老爷,不,请官……官……官大人,给草民做主!!”。
“二位可知,官有不同,各司其职,有冤屈报官,得去衙门,或是登鼓楼击鼓鸣冤,在此阻拦官轿,确是不妥之举”,苏沐雪柔声说道,恐他二人莽撞行事,冲撞其他官员的轿,少不了挨板子的。
那男子不说话,竟低头呜咽起来,直挺挺跪在苏沐雪身前,磕头道,“大人,非是草民不愿,而是,而是,无人敢接草民的状纸!草民,别无他法了!!”。
“起来说话”,苏沐雪不惯磕头作揖的,开口说道,“官大人若不允,草民就不起了”,男子瞧见她如神仙人儿模样,说话也和颜悦色,恐怕心肠不坏,索性横下心来,磕头不起。
苏沐雪眉头微蹙,仍是接过男子手里的状纸,仔细看了,原来这二人竟要状告司储令史曹平强索民马,伤人性命。
户部属四,司元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司度掌考校、赏赐,司金掌市舶、库藏、茶盐,司储掌漕运、军储。
而曹平则正是司储的令史,今年初,曹平率人于京郊凉县购置马匹,充漠北大营军马所用,通常朝廷购马皆按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而今年曹平却说凉县马品质偏次,只肯用市价的四成购买。
百姓自然气愤不肯,要知凉县每年为朝廷提供数百军马,品质自是优良,曹平却以朝廷属令之命,强迫百姓买卖。
当下官民起了争执,曹平命随行衙兵持械押民,把造反百姓打入牢中,强行带走数百匹良马,凉县百姓心有不忿,便委一人写了状纸,到京城衙门告状,可衙门却退了状纸,三诉三退,去登鼓楼击鼓鸣冤,给打了板子赶出来,上天下地,求助无门,这才壮着胆子,到路上拦轿鸣冤。
打发了告状的男子,苏沐雪手里握着状纸,往苏家而去,心思浮动。
自端丞相告老辞官,经不住皇帝挽留,任皇子太傅,而苏沐雪之父苏之年官拜丞相,举家从苏州迁到京城,由皇帝钦赐临安街的九进大宅。
临安街沿着皇城,这里离上朝最近,可谓是寸土寸金,要知为了早朝,许多官员鸡鸣第一遍就得起。
而住的离皇城近,上朝晚一些都来得及,可见皇上对苏家的器重。
院前种了几株有些年生的梅,开的是粉雪蔚云,园子里有碧水白桥,空通透的假山峋石,一湾池水绕园而去,临池亭榭,复廊蜿蜒曲折,翠竹摇影,环山衔水,把苏州林子的味道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用膳后,苏之年例行问了苏沐雪这些日子的官务,苏沐雪一一答了,只道一切都好,苏之年提了两句她的婚事,苏沐雪撒娇地敷衍过去,只是把手里的状纸,递给了苏之年。
苏之年看了状纸,却没说话,顺手摆在一旁,端起茶盏饮着,苏沐雪见他沉吟不语,便开口道,“祖父,既然衙门和登鼓楼都不敢接状纸,明日入宫,沐雪就递到都察院去,天子底下,岂能容许此等欺压百姓的恶行”。
苏之年低头饮了口茶,仔细放回到案上,抚了抚胡子,眼波平寂,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也好”。
这两个字在苏沐雪脑海里转了一圈,她还要开口,苏之年抬手摸着她的头,眼神悠远。
苏沐雪连夜亲笔写了书信,第二日连同状纸一并托人递交到了都察院。
本以为此事应是石落湖面,激起波浪,料想都察院的人,不过一日便要来问询,结果,三日过去,却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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