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中连时间都被拉长,明明才过去一分钟都不到,但等歌仙兼定回过神,他却觉得仿佛自己刚刚从无边的沉眠中醒来,知道自己因何醒来,因何化形。
平素张口风雅闭口优雅的打刀半点也不文雅地苦笑了一声,无力垂下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了一圈斑驳的阴影。
“作为从刀剑中诞生的付丧神,从被锻造起到现在,你的身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作为一个活跃在历史中的配角,一个死亡的旁观者,你见证了多少死亡的画面?”
“不要再犹豫了,歌仙兼定,你难道还没有厌倦哀悼死亡吗?你,你的同伴,你的锋利、血性以及被辜负的忠诚,难道还不值得你下定决心吗?”
“不要那样看着我,歌仙兼定,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和你是同志。”
任谁也不能说这个黑发少年眼中的憎恶是虚假的。
在鲁鲁修宛如陷入了回忆之中时,歌仙兼定终于得以窥到他的一丝真实。
不可否认,这让内心世界摇摇欲坠的歌仙兼定感觉到了些许的安心。
“时之政府仗着自己的强大擅自改变他人的生活方式,擅自把他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说什么保护历史,呵……除了真正在战场上拼杀的刀剑付丧神以及在后方提供灵力支援的审神者之外,他们连最基本的事都没有做到。”
“您……”
“这是错的,”鲁鲁修没有给歌仙兼定插话的机会,所谓一鼓作气,正是如此,“现在的时之政府是错的,他们或许的确是基于正义的目的而行动,但是行动方式错了的话一切就都白费了。”
“没错。这正是我的目的。必须要有人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必须要有人来改变这一切,让悲剧不再发生!”
“为此我需要帮手,而你们就是我再合适不过的部下。”
理智让歌仙兼定不要轻信鲁鲁修的话,但是不断汹涌的感情早已溃堤,而此刻,那些被压抑了许久的感情需要一个出口。
俯视着单膝跪地宣誓忠诚的刀剑付丧神,少年收起那鼓动人心的气势,端正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了绝对和正义搭不上边的,狂气十足的微笑。
只要目的变得一致就可以了?
嘛,如果只是救出C.C.的话只是这样当然也足够。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他可不会放任对世界有危害的时之政府继续存在。
既然不打算乖乖接受自己的世界灭亡的命运的话……
就准备接受更让人绝望的命运吧。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想要推翻一个包含了政治的势力,只抱着复仇或者忠诚这样的想法是不够的,太小儿科了,又不是恐怖分子。
必须要师出有名。
必须要让部下坚信自己是在为了一个崇高的,与自身利益休戚相关的目标而奋斗。
为此不惜化身修罗。
事实是,你不能因为“看不顺眼”、“讨厌他们”这种主观色彩过于浓厚的理由掀起一场战争,除非你是暴君——相信各位都知道这句话在暗示什么——但是如果你是为了一个可以堂而皇之宣布出来的目标,比如“他们做错了,为了纠正他们的错误,终止悲剧的延续,我们必须要为之战斗,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胜利”,那么你便拥有了一支忠心的,至少不会因为决心不够就犹豫进而背弃你的军队。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容易被说服还真是让人担心啊……
在鲁鲁修如此感叹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鲁鲁修让歌仙兼定站起来,开口叫药研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进来。
两振粟田口的刀剑一进门便像之前的歌仙兼定一样跪了下去。
药研藤四郎:“药研藤四郎愿随大将征战四方,讨伐不义。”
骨喰藤四郎:“骨喰藤四郎愿附主公骥尾,骨碎敌人。”
两个刃表完衷心,药研藤四郎才飞快地抬头瞄了鲁鲁修一眼,“请您原谅,我们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因为刀剑付丧神的感知灵敏,所以才……”
鲁鲁修勾了勾唇角,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让药研藤四郎无法探知审神者到底事先知不知情。
不过他和歌仙兼定不同,他完全不介意!
所以……
“这样啊,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你们知道的事。”
即使明知审神者不会在这种时候惩罚他们,还是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的药研藤四郎闻言再不掩饰自己的欢喜,紫琉璃般的眸子里浮动着清亮的笑意。
他和骨喰藤四郎一同站起身,随即看向歌仙兼定。
黑发短刀脸上的喜悦之情少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歉意,“歌仙桑,希望您能原谅我之前的失礼,是我太神经敏感了。”
第27章 二七章
——公正, 大家不是最喜欢了吗?
在歌仙兼定对药研藤四郎的道歉发表看法之前,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大概情况已经明白的鲁鲁修开口了。
“‘公正世界谬误’, 这是心理学家勒纳通过实验得出的一种解释认知上的谬误的理论。”
鲁鲁修见三刃看向自己, 继续道;“在实验过程中, 勒纳让观察者旁观实验者受难。一开始,观察者对实验者充满了同情,对施加在实验者身上的恶行满怀忿懑。但是随着实验进程的继续, 观察者的态度变了。”
“他们开始对实验者感到愤怒。”
说认真的, 三刃都不知道鲁鲁修想表达什么, 不过他们还是努力调动思维,试图跟上鲁鲁修的脚步。
鲁鲁修没有卖关子, 微微偏头看向窗外的阳光明媚, “通过这一次实验,勒纳得出结论,即被命名为‘公正世界谬误’的概念——这是一种常见的认知谬误,拥有这种认知的人相信这个世界是公正的, 于是‘天道好轮回’, 恶人会有报应, 好人不会遇到坏事。于是,在这种认知机制的作用下,观察者从一开始的对实验者的悲悯转为对实验者的愤怒,因为他们认为如果不是实验者罪有应得,他就不会遭受这样的苦难。”
听罢,有刃心惊, 有刃身颤,有刃胆寒。
“我们都希望自己可以生活在一个美好的,至少是公正的世界里,”鲁鲁修看着神情各异的三刃,神情隐隐带着一丝悲悯,“然而完全公正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于是当我们看到有人遭遇了并不公正的待遇,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只能担当一个观察者而不是帮助者的角色时,我们会感到痛苦,进而自责。”
“为了摆脱这种痛苦自责,我们的心理防御机制会打开,让我们怀疑是否这一切都是不公正的,还是仅仅因为对方罪有余辜。宁肯扭曲自己的认知也不想要接受世界并不公正的真相,这就是这个认知谬误所想要表达的。”
铺垫完了,下面进入正题。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经产生过什么分歧,但多少也猜得到一点,正如我方才对歌仙说的,在我们相遇于本丸之前,身为同族的刀剑付丧神也好,身为君臣的你们和我也好,都没有任何关系,而任何关系,尤其是基于主观情感之上的信任,是需要时间来缔造的。”
鲁鲁修边说边看向歌仙兼定,暗示他表态。
歌仙兼定立刻点头,对药研藤四郎笑道:“Zero大人说的没错,药研桑,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说到底,根据‘公正世界谬误’这个概念……”
粉紫色头发的打刀叹息一声,语气苦涩。
“在此之前,我又何尝没有想过,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看着同僚的惨状,看着无能为力的自己,我不断地在心里重复这个问题。明明是存在了几百年的付丧神,可是却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以告诉我答案,仿佛这一切都只能用‘运气不好’四个字概括过去。”
“我试图谴责自己,试图原谅他们。我试过了,我一直在挣扎,可是事实是我确实做不到……Zero大人,谢谢您能告诉我,错的不是我,而是世界。”
鲁鲁修:怎么感觉有些耳熟?
“并不是我们做错了所以才遇到不好的事,而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公正。您说得对,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药研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点头附和。
鲁鲁修满意了,“正是如此,所以我才会带你们来现世,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才能完成。”
三刃精神一振,连忙问是什么事。
黑发紫眸的少年笑得温和,声线清澈,“在此之前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进行,比如……骨喰。”
骨喰藤四郎眨了眨眼睛,仰视着鲁鲁修。
等骨喰藤四郎把东西买回来的时间里,鲁鲁修一边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一边对坐在沙发上——两刃想要努力保持正坐然而失败了——的歌仙兼定和药研藤四郎解释道:“没有武力的先知都失败了,但是仅仅拥有武力还不行,或者说不够。就你们的战斗力而言,时之政府只要派出几倍的刀剑付丧神就可以平定,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筹码。”
药研藤四郎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审神者果然很会戳人肺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