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其实审神者和他们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就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定对他的看法也颇显武断。
但是……歌仙兼定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怀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角度产生这种怀疑的。
所以即使所有刀剑付丧神都被鲁鲁修突然展现出的气势所慑,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也是鲁鲁修前言不搭后语的事。
也是在那个时候,歌仙兼定突然意识到,鲁鲁修一开始表现出的和刀剑付丧神“界限分明”的暗示或许只是一个烟|雾|弹,一种策略。
让他从头捋一遍。
已知审神者肯定是抱着某种目的才来到时之政府担任审神者的。
之前审神者说的“盛情难却”的说辞放在一个普通高中生身上或许已经足够合理,但是只看审神者对那个陌生男人的重视,以及方才展露出的气势,便知对方绝无可能是一个普通(划重点)高中生。
现在,因为情况有变,所以审神者加快了进度不再徐徐图之,直接向他们下了通牒。
审神者只有一个人,无论他抱着什么目的,想要实行的话都需要人手,而在时之政府的领域里,他能得到的人手就只有属于自己的刀剑付丧神。
那么。
从一开始审神者就不可能对他们没有兴趣。
那么。
之前审神者的态度不过是一种策略,是想要让他们放下戒心,徐徐图之以待赢得他们信任的时刻到来。
有一句话歌仙兼定觉得药研藤四郎说得很对。
不仅是他们这些二手刀,即使是审神者亲手锻出的刀剑,审神者也不一定会信任。
所以才能那么平静地说出让他们不要因为自己“二手刀”的身份而把自己区别对待。
理由并不是审神者说的那样,把侍奉过一任审神者的二手刀视之平常,不是这样的,有着微小却关键的区别。
二手刀也好,亲锻刀也好,审神者将他们视为一类的原因在于——
他都不信任他们。
这才是真相。
说实话,见识过了审神者天然便把属于自己的刀剑付丧神当作所有物之后,再遇到Zero这样的审神者确实会让刀剑付丧神感到不自在,与他们的认知,以及时之政府灌输的常识相悖。
但是如果不把这位审神者和现在的人相比,而是将其与战国时代的大名比较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这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这就是答案。
可是——
歌仙兼定注视着鲁鲁修的背影。
得到这个答案就够了吗?
不是没有无法相互信任也能一同作战的君臣,倒不如说这样才是正常的。互不信任。背叛在人类社会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当初明智光秀不就背叛了织田信长。
可是那是有一个前提的。
一同作战,不用相互信任到对方绝对不会背叛绝对不会卸磨杀驴,因为双方之所以站在一起,都是为了利益。
刀剑付丧神是因为时之政府想要与时间溯行军对抗才降灵于世的,和他们这位明显对时之政府的目的和保护历史不感冒的审神者有着根本意义上的分歧。
于是他只好想办法收服他们。
于是谎言。
歌仙兼定知道,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总是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伟大的让人尊敬的值得追随的人的。无论他们有什么目的,这一目的总是会为他们的手段辩护,所以他们总是有十足的底气不折手段已达成目的。
不折手段。
谎言。
这两个关键词就是歌仙兼定在面对鲁鲁修时脑中警报拉响的原因。
“Zero大人。”
歌仙兼定见鲁鲁修把单肩背包放在书桌上后转身,突兀开口喊道。
鲁鲁修顿住,偏头,“怎么?”
穿着内番服的文系打刀在开口时蓦地想到,如果真地是在战国时代,那么他这样的臣子早就被首落了吧。
“我们身为您的刀剑付丧神,此刻被您称为家臣,那么,身为家臣的我们有得到主君信任的资格吗?哪怕只是今后的作战方向和目的。您之前和我说过的吧,之所以出任审神者是因为‘盛情难却’。请问,这句话是真的吗?”
鲁鲁修彻底转身,站直,稍稍垂眼凝视着面色肃然的歌仙兼定。
不大的居室中一片寂静。
第26章 二六章
“你们?”
黑发紫眸的少年突兀一笑, 语气微妙地念出这个词。
歌仙兼定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药研藤四郎眸光微闪,下意识地想要从鲁鲁修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笑完了,鲁鲁修神情悠然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药研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出去,“你们两个到外面待命。”
歌仙兼定没有回头, 药研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对视一眼, 颔首退出了鲁鲁修的卧室,顺带还关上了门, 站在客厅里, 彼此沉默着。
两个很好分辨的声音透过单薄的门板传出来, 就两振短胁的侦查值而言, 连他们说话时字与字之间的语气转变都听得清清楚楚。
药研藤四郎不知道鲁鲁修知不知道这一点,他的脸上染上了忧虑的色彩,被骨喰藤四郎看在眼里, 银发胁差抿了抿唇, 把手放到黑发短刀肩上以作安慰。
鲁鲁修顺手从书桌上拿了颗棋子, 坐到书桌前,略略抬眼,唇角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叫人看着就火大。
“歌仙兼定,我开始觉得任命你为近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完全没有感到被夸奖的粉紫色头发的打刀深深地皱起了眉,他的姿态依然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敬,但正因为如此, 更显得他的话语咄咄逼人。
“请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您到底想做什么?收服刀剑付丧神也好,关押时之政府要追捕的人……”
“不,不是这样,”鲁鲁修把玩着手上的棋子,靠在椅背上凉凉地打断了歌仙兼定的话,“这可不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也没有打算回避你的问题,但那根本不是重点,我的目的你们迟早都会知道,但是在那儿之前,歌仙,更重要的问题是你。”
“我?”
“没错,你。”
鲁鲁修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拇指按在代表着黑方国王的棋子顶端,一双紫眸幽暗如阴影。
“差不多也该意识到了吧?你唯一能够依靠追随的人只有我这一点。”
“什、什么?”歌仙兼定微微睁大了眼睛。
鲁鲁修看着心神微震的刀剑付丧神,“没错,之前我的确说过,我们之间不具备互相信任的基础。但那是有前提的,我的确不相信经由时之政府控制后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刀剑付丧神,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不以自己的能力获得的权利和声誉。”
“什么审神者,什么主公……哼。”
黑发少年挑了挑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由此而留在那清秀端正的脸庞上的是睥睨的傲然。
“不过这一点希望你分清楚。我的不信任是针对时之政府,而不是刀剑付丧神。在我承认你们是我的部下之前,我们的确不过是因为时之政府的安排所以才聚到一起的人罢了,根本谈不上信任与否。”
“不信任是一个已经经过选择后的结果,我对时之政府的决定就是不信任,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不信任打上了时之政府标签的你们。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歌仙兼定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凝视着鲁鲁修,然后哑口无言,连掩饰一下自己的真实心情的想法都没有——道行还是浅了点。
“同样,”鲁鲁修终于露出了一个在歌仙兼定看来是真心实意的笑容,“无论是接受你们作为我的部下,还是托付信任,这都是我的选择。”
“所以,歌仙,问题不在我这里,而在你这里。”
…………
“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歌仙兼定声音低哑地问。
“和你一个本丸出身的同伴已经不在了吧?”歌仙兼定瞳孔猛地一颤,“在现有的队伍中,按照原生本丸来划分,再加上经历的不堪程度,你是十二个刀剑付丧神里问题最严重的,或许用狐之助的话来说,最危险。”
歌仙兼定恨恨地瞪着一边笑一边说他危险的黑发少年,明明怒火在胸膛熊熊燃烧,却一句斥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怒火并不是冲着黑发少年去的。
那心血中溅出的火星所想要焚烧的对象是——
“是谁伤害了你的同伴?是谁害死了他们?是谁把武器放在了不该信任的人手中?是谁,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相似的问题我已经问过你一遍,没错……”
鲁鲁修再度走近一步,现在两人仅半米之距。
是安全范围被侵入的距离,是一拔刀就能取其性命的距离。
在这种充满了不安定的压迫感和危机的距离下,鲁鲁修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逼迫太过,凛然的眉眼缓缓柔和了些许,那仿佛是从胸膛深处传来的低沉而有力量的声音也徐徐低了下去,显出几分宽厚来。
鲁鲁修以一种不容否认的态度紧盯着歌仙兼定的眼睛,不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错的不是别人,正是时之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