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内,一众太医各个神色异常,面色苍白,看见颜漪岚一行人走进来,一边行礼一边跪了下去。
颜君尧自小在宫中长大,瞧见太医们这副模样,心里当即有了些许明了,他的心瞬间悬在了半处,沉如铁,却偏偏无法落地。他神色凝重地看着一众太医,手心无意识地捏紧了座椅的扶手,沉声道:“你们老老实实告诉本王,侧妃究竟如何?”
“回太子的话,侧妃娘娘如今已经转醒,病情也得以控制,只需针灸数次将体内的毒素一一逼出体内,便可痊愈。只是……”为首的太医说着,不禁抹了抹额头间冒出的冷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只是什么?”瞧见太医们一个个欲言又止的模样,颜君尧的一颗心落下又悬起,他不禁狠狠拍了拍桌子,斥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奴才,究竟在支支吾吾什么,难道都不想活了么?!”
太医们闻言,一连高呼了好几句“太子饶命”,终于定了定神,颤抖着声音如实说道:“只是臣等替侧妃娘娘把脉之时,发觉侧妃娘娘的病症极像是中了…中了紫茄花毒的征兆。”
颜漪岚本来正端着茶盏,低头轻吹着氤氲的茶雾,如今听得太医的话,她的视线从飘渺的水汽中抬起来,凤眸微眯,眼里的光渐渐冷凝。姜凝醉也注意到了颜漪岚瞬间冷冽的神情,她细细回想了一遍太医的话,虽然不解太医的哪一句话惹得颜漪岚不快,但是心里却不自觉地慢慢收紧。
“紫茄花?”颜君尧也是从未听说过这种花的名字,更莫说是它会带有毒性,只是这显然已经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他的脸渐转阴霾,道:“你是说,有人对侧妃下了毒?”
太医们又是一阵沉默,彼此之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
冷眼扫过太医们沉默的脸庞,颜漪岚清楚他们不敢直言的原因,因此,她丢了手里的茶杯在桌上,沉声道:“说下去。”
得了颜漪岚的应允,为首的太医才战战兢兢地道:“回长公主、太子的话,紫茄花产自西域,少量食用本无毒,但若是将之焙干研成细末,配用黄酒送服,便可达到不孕的效用。可是这种方法虽然效果奇佳,但是长此以往过量服用,不仅大伤元气,还会产生毒性。因此花常年生长在西域,且识得此花效用的人并不多,故微臣并不以为这会是旁人有意谋害……”
言下之意,便就是他们并不认为这会是旁人的主意。
太医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颜君尧铁青的脸色骇得不敢再言,身旁的一众太医瞧见这等情况,更是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了,迟迟不敢再抬起来。
难怪太医会来请奏颜君尧。姜凝醉这一刻算是彻底明白了,柳浣雪并不是个醉酒之人,而这种需要长时间服用的慢性毒药,若非柳浣雪自己的本意,旁人又如何能够瞒骗过去,从而得手呢?她想着,又看了眼此刻陷入沉默之中的颜君尧,极像是暴风雨降临之前的平静,他的双眼一片通红,看上去那么震惊,又那么不愿相信,这么看起来,不像是往日那个玉树临风的太子,反倒像是输了最后城池的败兵。
柳浣雪不爱他,不仅不爱,还憎恨他入骨。恨到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给他,恨到即使享有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也仍旧不愿意为他留下半点血脉。
姜凝醉不知道是该同情眼前看上去一蹶不振饱受打击的颜君尧,还是该同情那个宁愿喝下慢入骨髓的毒药,也不肯为颜君尧留下子嗣的柳浣雪。或许他们都可怜,但是三年前,颜君尧尚且还有选择的权利,但是柳浣雪没有。
死寂的沉默犹如世上最残酷的凌迟,为首的太医终是忍耐不住,冒着胆子颤声问道:“所以……”话是冲着颜漪岚去的,毕竟,比起满目通红的颜君尧,颜漪岚看上去冷静从容得仿若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这事本宫可做不了主,”颜漪岚的声音不如她表面那样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是那么冰凉,甚至藏着危险的冷冽。“救与不救,都是太子的选择。”
颜漪岚的话直直刺进颜君尧的心扉之中,他抽出神来,发现心扉生疼,每一下呼吸似乎都要震裂胸腔。
他以为,滴水尚能穿石,只要他有心,柳浣雪总有一天是会原谅他的。却不曾想,得到的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所以才导致柳浣雪离得他越来越远,即使他们日日相对,也仍旧拉不回他们之间的距离。
浣雪,你当真那么恨我?恨到,连一个孩子也不肯留给我?
“救……”颜君尧默默闭上眼,声音沙哑而无奈。“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治好她。”
他要亲自问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狠心,连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必须要问问她,问问她……
听闻颜君尧的话,太医们纷纷退下,颜漪岚默默看了颜君尧一眼,随后起身离去。
姜凝醉循着颜漪岚的身影从座椅上站起来,途径颜君尧的时候,她不由朝着颜君尧那边侧望过去,却见颜君尧微垂着头,所有的神情掩在阴影之中,什么也瞧不真切。
掩下心头的情绪,姜凝醉未再停留,转身随着颜漪岚离去。
雨停了,天气却依旧冷清。
如今已是深夜,但是颜漪岚仍旧在宣政殿里与大臣议事。自午后从东宫回来,颜漪岚秘密传召刑部尚书,一直到深夜都未见归来。
姜凝醉坐在窗边,任由夜晚的凉风吹进空旷的栖鸾殿,青芙伸手替她关上半边窗子,低声道:“娘娘,夜里风寒,长公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如娘娘先行歇息了吧。”
“我不困。”姜凝醉侧头看向青芙,道:“你先退下吧。”
姜凝醉不困,也不敢睡。她明白,这一觉起来,怕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刑部主掌刑狱重犯,这一次颜漪岚特地传召刑部尚书秘密前去,怕是池蔚一案,终于是要盖棺定案了。
柳浣雪,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君威不可戏”这句话的道理?天威浩荡,岂是能由你一人只手遮天、企图瞒骗于鼓掌之间的?或许你这么做,最初不过是不想再负了池蔚,亦不想负了你自己,可惜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到底是两边都要辜负了。
一夜坐到天明,估算着这个时间颜漪岚应该已经下了早朝,姜凝醉从软榻里站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
刚刚起了身,姜凝醉看见青芙神情凝重地走进栖鸾殿,抬头正巧撞见她淡漠的眼眸。
匆匆忙忙掩上了门,青芙低声道:“娘娘,刚刚从宣政殿传来的消息,池护卫被处以死刑,明日午时三刻于崇阳门问斩。”
第六十七章
许是早有预料,姜凝醉听闻池蔚的死讯并没有太多的讶异。
默然凝神怔想了片刻,姜凝醉突然从屏风后走出内殿,越过青芙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去。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姜凝醉步伐不停,她直直走出殿门,踏出大殿才回头看了青芙一眼,冷声道:“摆驾懿安宫。”
懿安宫?皇后娘娘?
青芙摸不准姜凝醉的意图,只是循着她的话想了想,却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赶忙照着她的吩咐命人抬来凤辇,随着她往懿安宫赶去。
晨间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尤泛着湿气,然姜凝醉的脸色却比青灰色的地面还要冷凝,透着冰封三尺的寒气,黛眉轻蹙,似有淡淡的郁结挥散不去。
到了懿安宫,姜凝醉匆匆走下凤辇,抬头就看见宫外站着一抹绯色灼灼的身影,悬在心头的石子慢慢落下,却又砸得心底隐隐作疼。
颜漪岚面朝懿安宫站着,阴霾的天气衬得她的背影越发的沉重尊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冲着姜凝醉笑了笑,明明是一如往昔的缱绻笑意,偏又藏着太过明显的倦怠和无奈。
默默站在一旁的碧鸢这时也看见了姜凝醉一行人的身影,她赶忙迎着姜凝醉走来,匆匆行过礼,她趋近几步来到姜凝醉的身前,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下了早朝就来到懿安宫,可惜等了大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却始终不肯见她。”
上次宁皇后便因为池蔚的事与颜漪岚发生过争执,如今皇令一下,已是再无更改反口的机会,想必宁皇后必定是为了此事在与颜漪岚怄气。想着,姜凝醉向碧鸢点了点头,随后慢慢走到了颜漪岚的身边。
抬头看了眼懿安宫的殿门,姜凝醉转回视线看向颜漪岚,低声道:“回宫吧。”
颜漪岚并不回答,而是随着姜凝醉侧身看向懿安宫内,道:“等在懿安宫外的大半个时辰里,我一直在想,在母后的心里,究竟是怨我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若母后真的想要救池蔚,依她的身份地位,出面制止并不是一件难事。”姜凝醉平日里毫无情绪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异常的柔和,连带着她眼里冰封不化的表情也有了融化的痕迹。“但是她从未当着天下人的面这样做过,我想,怕是在她的心里,长公主才是最重要的。”
颜漪岚笑了笑,眉目间的寂寥随这抹笑而散去,“你这正儿八经的样子,真让人想……”
“长公主。”颜漪岚的话还未说完,姜凝醉突然扬高了些许音调,冷眸睨向她,道:“这儿毕竟是懿安宫,口无遮拦也要有个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