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蹲下。
他看着炭治郎,就像在看年少的自己。
那个一心向着太阳努力前行的自己。
他用一种充满怀念的语气道:“非常、非常近了。仅是一步之遥而已。”
这一步还要迈多少年?原地踏步百余年,留给自己那最后惊鸿一剑仍然是此生无法超越的存在。
永生能帮助自己踏出这一步吗?
孩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举起酸软的双手轻轻扯动对方的嘴角,他的眸子里是暖融融的光:“既然如此,那更应该对我笑一笑呀!记好了哦,终有一天我说不定就会追上你!所以你也一定要有紧迫感才对!”
黑死牟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问他:“太阳也会有紧迫感吗?”
炭治郎不明所以,但仍然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而后回答:“当然了!如果月亮再快那么一些,太阳不就跟不上去了吗?”
……奇怪的歪理。连脑回路甚至都没有碰到一起。炭治郎分明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乖乖地回复了而已。
小孩子的手放下。但是提起的嘴角留在了那里。
黑死牟:“我相信了。”
“你相信我会追上你了吗!”
“……对。”黑死牟笑出来,他说:“我相信了。”
“那,你听见我跟猗窝座说的悄悄话了,对吧?你有什么想法吗?”面前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他。
黑死牟摇了摇头,他知道对方接下来一定还有话没说完,所以只是安静地等炭治郎接下来的话。
炭治郎露出笑容,那是个在童磨眼中并不完美的笑容:“那么,你愿意同我许下约定吗?”
黑死牟停顿住。他转过头,像是被灼伤了一样不再看炭治郎,他低声道:“不要……开玩笑。这不是……好笑的事情。”
孩子急了,他高声说:“我可是山主!山主从不说谎——我的约定一定能奏效!当我的实力匹敌你的时候,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什么机会?”
炭治郎坚定地说:“我想让你们都拥有触及幸福的机会。”
……戏言。黑死牟想。幸福?不,这种东西我根本不需要。
我只想触摸太阳而已啊。
但是……孩童的梦不是用来打碎的。那些自尊,对自己天赋的肯定,还有向往的追求不应该被否认。
黑死牟不是缘一。缘一打碎了他的梦,但他……他不想打碎其他人的梦。
黑死牟抿了抿嘴角,他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现在,给我起来……继续练习。”
小孩子的眼眸发着光,他大声说:“好的!”
第 45 章
一晃眼就一年时间过去。
木剑从空中划过一道饱满的弧度, 月牙状的光点从剑光下飘洒,像一场漂亮的流星雨。
黑死牟端正地站在一边, 同附着手的猗窝座点评:“没有杀气。”
猗窝座伸出手来,他捻了捻手中的光点,低低地说:“……就连震慑力都很少啊。”
毕竟是幸福家庭养出的孩子。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略微心大, 只记得别人的好, 不把乱七八糟的事情往心里去的傻孩子。
——那本来是能将人的肢体活活撕开的招式, 但在他手中竟然只留下取悦别人的功能……这似乎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让他继续练吧。”黑死牟别开视线, “童磨最近是什么情况?”
猗窝座冷漠地说:“跟条疯狗似的。还在四处找人。他似乎给教徒布了任务, 让那群人类去找炭治郎了。听说最近连人肉都没进食多少——你知道我讨厌他,我是不会去特意打听这方面的消息的。”
黑死牟合上眼睛:“真是……难以相信。”
童磨竟然还会有这样执着的时候。
他面对血肉都没有任何新鲜的念头, 与教徒的七情六欲熟视无睹,分明是个天生的鬼。
“我也已经有半年没进食了。”黑死牟睁开一只眼睛,他静静地看着猗窝座, 近乎不带人情地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猗窝座沉默地盯了他一会, 半晌才将视线转移到远方的炭治郎身上。
那个小小的孩子一脸认真地挥舞着手上的刀剑。从剑中迸射出的火光四处飞溅。有一道剑光砸到树上,枝叶剧烈地晃动之下,那光点却化作温柔的星星, 从半空中落下。
是一个连草木都不忍心伤害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 却拥有一颗武者般坚韧的心。那些想要守护着什么的念头化作他一往无前的动力, 给予他磨炼剑技的力量。
猗窝座听见自己冷静地回复:“他很久没有接触陌生人了。也是时候走进人群一趟。”
炭治郎的鼻子微微一动。稚嫩的山主眼前一亮,反应过来两位监护人就在附近,他左顾右盼,发现两位之后快乐地伸出手大声打招呼。
“黑死牟先生!猗窝座先生!我练习得怎么样!”
黑死牟从猗窝座身边走过, 他看着笑得璀璨的孩子,目光温和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很不错了。”
猗窝座上前:“炭治郎,今天我要带你出门一趟。换身衣服,准备出发吧。”
炭治郎一愣,他转头看向黑死牟,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他清澈的目光中盛满信赖,小男孩柔软地笑着道:“好的。”
……在场的两位大人同时觉得良心隐隐作痛。
。
“猗窝座先生。”炭治郎轻拉了一下男人的手,男人会意地蹲下,听见孩子在他耳边小声问道:“黑死牟先生是饿了吗?”
“……!!”猗窝座猛地回过头,差点一下撞到炭治郎。小小的男孩惊呼一声,差点摔下去,猗窝座附在对方腰上的手一扯,就把对方拉回来。
猗窝座回避了男孩的目光:“你知道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甚至添上了几分喑哑。
炭治郎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小心一点呀猗窝座先生。还有……我当然知道啊。”
男人不可置疑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炭治郎迎着他的眼,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但是你们身上的血腥味都好轻。比起这来说,肃杀的味道反而更重一些呢。你们的感觉比起吃,更像是普通地止住食欲一样。这就可以了。”
“……”
“我觉得你们两是不会对我撒谎的……所以,你们两真的只是为了追求武学的巅峰才选择饮下人肉的。对吧?”
猗窝座垂下眼眸,语气复杂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又不记得自己的过去。
炭治郎拉了拉他的手:“带我去看看那个人好不好?”
被当做食物的那个人。
猗窝座的喉结上下微动,他的表情几近忍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鬼?……你会受不了的。”
炭治郎抬起头,他坚定地看着猗窝座。
这种眼神。
啊啊啊啊这种眼神!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猗窝座心中想到!这样令人厌恶!这种弱者的眼神!!!
他捂住脸,低低地说:“我带你去。”
带你去就是了。小鬼!别再用这种充满怜爱的眼神看我!恶心极了!!我最讨厌,最恶心的就是这种眼神了!
猗窝座带着炭治郎沿着无限城的边缘走过长长的一段路,从七拐八绕的房间中找到一个小小的袋子。
袋子里是人类的心脏。
炭治郎用双手将袋子打开。上面的血污沾染到他的手上,他全然不在意,只是安静地捧起那颗心脏。凑近,轻轻地用鼻子闻。
“猗窝座先生。”炭治郎睁开眼,他没有转头:“这是黑死牟先生自己带来的吗?”
“……对。”
“这是一颗健康的,饱满的,属于人类武士的心脏。”炭治郎跪坐在角落里,猗窝座见到水珠一样的东西从孩童的脸庞上划过,晶莹的光露出,可是那孩童没有停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死的最后一刻,这颗心脏也在剧烈地跳动着。他是战斗到最后一刻死去的。”
孩子转过头看猗窝座,他道:“……至少,他得到了尊重。这样的武者一定是能心无杂念地登上极乐。”
炭治郎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那些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滚下,流过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流过唇边的最后一丝弧度。男孩一边落泪,一边笑着说:“他是幸福地死去的。”
猗窝座感到茫然。
炭治郎为什么能这么武断地说出这样的话?死亡是可怖的,死去是痛苦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幸福地死去可言?这人的尸体被剖开,心脏即将作为鬼的养分。
这分明……很可悲啊。
炭治郎虔诚地放下心脏,他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说着一些猗窝座听不懂的话。过了一会,这孩子起身,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重新牵住猗窝座的手:“我们走吧。”
猗窝座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落在脸上,阴影如同扇面铺开。他低声说:“嗯。”
“猗窝座先生,你是要带我去附近的城镇走一趟吗?”
“……嗯。”
无限城的出入地点又更换了一次。掌管出入口的鸣女性格缜密,才不会落下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