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蓝色的光从他的身上退去。
站在高处的人向后仰倒,从几百米的高空向下坠落。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爱丽丝酱!”森鸥外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异能力状态的爱丽丝蹬着高楼的外墙向天空一跃而起,接近从天空掉下来的鹤原日见,一把抓住了他。尽量减缓下落的速度后,她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带着人平安落地。
鹤原日见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个人从救了他的人手里接过了他。
“日见君,你怎么样——日见,不要睡!”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温热的手指触摸在了他的颈侧。
“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睡过去,再坚持一刻钟。一刻钟就好。”那个人似乎有点语无伦次,“只要一刻钟,清醒过来。一刻钟,能等到的……”
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慌张的样子,这个男人是在慌张吗?鹤原日见忍着困意掀开眼皮向声音传来的上方看去。
能看到这个男人慌乱的表情的话……其实很赚啊,他自己。
森鸥外跪坐着,控制着颤抖的手轻轻抬起鹤原日见的上半身,指挥爱丽丝搬来东西将他的腿部也垫高。他第一时间通知了部下前来,然后守在对方的身边确认着对方的状况,并且妄图让对方保持清醒。
被他注视着的人睫毛轻轻颤动,眼皮轻轻掀开。躺在地面上的青年微眯着眼睛,眼神涣散,似乎想要聚焦视线看清他的脸。
“好困啊……”青年用气音轻轻道。
森鸥外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再坚持一会,一刻钟就够了。日见,不要闭上眼睛……”
青年没了声音,依然努力用涣散的眼神想要看清他。
“日见。你还记得之前和我说过什么吗?”森鸥外对他说着话,想要唤起他交谈的兴趣,暂时维持他的清醒。
“说过什么……”鹤原日见忍着困意,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森鸥外的脸,“不要……再见面了?”
森鸥外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但他依然维持着镇定的表象:“你答应过我,即便是痛苦也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细小颤抖。
他的青年已经向后退却,离他远远的。甚至可能已经打算这辈子不再伸出手了。
甚至,他已经打算食言了。
但是,如果鹤原日见再次死去的话,他的话要怎么传达给他呢?
森鸥外不想像六年前没有发现对方意识的那段日子一样,在对方的墓碑前放下一束花,而后默默无言。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不应该是对着冰冷的墓碑说。
他自私而又卑劣。在他的心里装下了对方的时候,他想要的是鲜活的、永远不会离开的鹤原日见。
“日见,最后一次。我想让你活着。当年在我向你伸出手的那一刻,或许就是地狱的开端。”森鸥外的声音低沉着,压抑着,“如果结局只能如此,也只是我活该罢了。”
“但是,于鹤之原野,得见曙光。这才是鹤原日见啊。”
鹤原日见发出了一声像是在笑的气音:“您说您不会再救我了。”
“……我很抱歉。”森鸥外沉默了一会,才郑重道。
青年像是突然学会了翻旧账,用微弱到几乎没有的气音一桩桩一件件数着森鸥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一件都是令当时的他崩溃痛苦的事,到现在也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几个字。
森鸥外一边听着他翻旧账,一边反复对他说着抱歉,反复做下保证。他时刻关注着青年的状态,尽可能延缓着对方陷入昏迷的时间。
——我很抱歉。日见。
——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日见。
——你当然是最优秀的那个,也是我最重视的那个。
——日见,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可以睡了,只要再坚持几分钟,就几分钟。
他曾经做出的决定不会有错误,但是现在的他深切地感到了后悔。如果他不曾,那么是否能够免于现在这样,直面着濒死的鹤原日见。免于经受着与六年前同样却更甚的锥心之感。
——我很抱歉。不要睡过去。日见。
“没人拯救你,那就让我拉住你的手。”森鸥外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再掉下去了。”
“——所以,留在这个对你来说无趣至极的世界上吧。”
因为我需要你留下来,因为我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留在原地,不愿意被你草率地放弃。
你可不能率先甩开我啊,日见。这是不被允许的。
青年嘴角细微地牵动了一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可真难看啊,森医生。”与谢野晶子的身形站在森鸥外身后的不远处,不知道她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难得见你这副模样呢。”
森鸥外回过头去,看见了和与谢野晶子一起站在后方的太宰治,以及跟着过来的芥川龙之介、中岛敦与泉镜花三人。
而被他通知前来的部下也到了,两方形成了微妙的对峙。
“呜哇,我们不会到晚了吧?如果日见君这个时候已经死了那可真是罪过罪过。”太宰治的目光越过森鸥外看向他手中扶着的鹤原日见,“还好还好,还有一口气就还能救。”
“太宰君?”
“交给与谢野医生吧。毕竟有个不知名的人和她有过交易,拜托了这件事。”太宰治神色轻松道,“而且,不管怎么说,日见君这次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
森鸥外:“那么就拜托了。”
他的青年必须要活着。
因为他无法面对心魔,也不能面对心魔。
第75章 chapter.74
一周后。
“恕我直言, 首领。即便是已经和侦探社达成了停战约定, 但是身为首领的您独身一人前去会见侦探社的成员也是有着危险的。”广津柳浪站在黑色的车辆旁边, 扶了扶单片眼镜的侧边。
森鸥外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袖口, 丝毫没有在意广津柳浪所说的“有着危险”。他带着笑意道:“所以我才让广津先生在这里待命。不过这次见面的性质和以往并不一样,大概率是不会有问题的。”
与此同时,海边的长椅旁。
一头银色绵羊卷的青年低着头不发一言地坐在长椅边上, 尚未入冬的季节却已经戴上了毛茸茸的耳罩。他的脖子上围着黑白两色的撞色围巾,两手也套上了浅灰色的挂脖手套。
但即便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穿得这样保暖, 他也显得有些怕冷。
旁边的另一张长椅上坐着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与青年之间隔了一张半长椅加上一个空档的距离。而青年似乎在努力地和她保持着距离。看他紧紧贴着长椅扶手的样子, 要不是需要待在对方的旁边, 恐怕他宁愿和与谢野晶子隔开十米以上的宽度。
“欸, 日见君。与谢野医生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啦, 你完全不必躲得那么远的。”太宰治站在两张长椅之间,一只胳膊屈起支在椅背上, 满含着挑衅的笑意看着将脸埋在两手里的鹤原日见。
与谢野晶子显然对于鹤原日见的鸵鸟行为乐见其成,心情不错地接了太宰治的话:“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鹤原日见一言不发, 脸埋得更低了一点。
“不过没想到日见君你的私服竟然还是这种风格啊,不愧是曾经可爱的无口少年吗?”太宰治并不在意对方的沉默, 而是继续自顾自地刺激着他, “衣服上印的是皮卡丘这种可爱的形象呢——”
“……我喜欢皮卡丘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鹤原日见咬牙切齿的声音闷闷地从捂住脸的手心传出来。
太宰治:“当然没有关系!毕竟日见君还是喜欢看粉红猪小妹的男人。说起来我记得日见君还很喜欢小熊□□、海绵宝宝,米奇妙妙屋你也看得很开心呢——说起来与谢野医生还不知道吧?”
与谢野晶子拖长了声音,配合地感叹:“哦呀?”
“你给我闭嘴!”被揭了老底的人恼羞成怒,但依然没有抬起头去接与谢野晶子的话。
“——哇, 好凶恶!不愧是曾经穷凶极恶的黑手党!”太宰治毫无诚意地感叹。
鹤原日见:“那是因为你只在房间里放了这些幼稚的动画片的光盘!”
太宰治:“但是你不也看了这些幼稚的动画片吗?而且看得相——当——入——迷!”
鹤原日见:“……”
不远处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目的地正是他们所在的方向。鹤原日见迅速放下捂住脸的手,抬起头向脚步声传来的方位转过脸去。
旁边是太宰治的大呼小叫:“哦哦哦!日见君你是不是脸红了!”
“我没有,你眼花了!”鹤原日见恶声恶气。
脚步的主人身上穿着白大褂,依旧是私下里那幅落魄医生的打扮。他走到了等在这里的三人跟前,率先对着鹤原日见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日见君。”
原本目不转睛看着他走过来的人身体猛然僵住。
鹤原日见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原本就微微泛红的脸瞬间从两颊一路红到耳根。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迅速将脑袋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做出拒森鸥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