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收回‘鹤原日见’这个名字吗?原本就是您赋予我的名字,如果您要收回的话也无可厚非。毕竟那样喜欢着您、挚爱着您的鹤原日见……”
“早就不复存在了。”
森鸥外的心脏忽然抽紧了一瞬。
第71章 chapter.70
“认识这么久了, 日见君已经快要十四岁了吧?”
“今天。”
“嗯、什么?”
“今天正好十四岁。”
“哎呀, 这样就来不及了, 天都已经黑了——日见君, 要吃荞麦面吗?”
“……欸?”
鹤原日见最喜欢的食物是荞麦面。
“虽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但是礼物还是要送的。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为日见君庆祝的第一个生日。”
“……礼物?那种,生日礼物吗?”
“没错。难道日见君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吗?”
“很久没有过了, 那种东西大概只存在于梦里吧。”
“——那今天就不是存在于梦里了。这可真是令人头疼,时间匆忙连好一点的礼物都没有办法准备。”
“……刺刀?吾(われ)会好好使用的。”
鹤原日见随身携带, 珍视无比的武器是一柄刺刀。
“日见君。先代的遗命,委任我为下一任的首领。作为先代最倚重的暗杀者, 你有异议吗?”
“……没有。”
“日见君好像对这个任命并没有任何的疑问?”
“吾(われ)会效命于您。如果您是首领, 吾(われ)就效命于港口黑手党。”
鹤原日见唯一效忠过的只有一个人。
“向您致以我浅薄的告白及厚重的思念。”
鹤原日见喜欢着森鸥外。
森鸥外能够细数出鹤原日见的每一个喜好, 也能够探究到这些喜好背后的每一个小故事。原来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已经对那个将自己关进坚硬的铁塔里面的孩子造成了那么深的影响。
他曾经用多么坚定的态度否定对方,现在就能用多么动摇的态度回忆起曾经相处的画面。然后恍然被一种奇异的心情说服, 原来那时候鹤原日见随口就能说出的追求,再真实不过。
因为那个孩子从不会欺骗他。因为那个孩子唯独在这件事上, 和他一样是个胆小鬼。
而现在,那孩子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笑着对他说:“那样喜欢着您、挚爱着您的鹤原日见, 已经不复存在了。”
命运真奇怪啊。
鲁莽行事、头脑简单的家伙,有时反而会因为一时冲动得到最好的结果。
而谨慎又相信着理智的人,却总是因为一再试探、一再质疑、一再警惕,失去更多的东西。
森鸥外可以不去在意。只要退开、退得远远的, 时间自然会将这件事消磨掉。就像消磨掉以前的遗憾一样。遗憾也本不能阻碍他的脚步,这世界上有什么遗憾是能够阻挡一个人前进的呢?
但现在他避无可避。
少年的气息如此地迫近,他眼中的火焰是如此的清晰。那是与以往不同的眼神,少年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叫做“恨之欲其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没有办法避开少年的眼睛。他注视着那一汪湖绿,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话来回复他。
他没有办法伸出手去触摸到他的少年、他的青年,他没有办法告知他,“你的心意我已经接收到了”。他单方面宣布了放弃对方,他的青年也默不作声地放弃了他。
那双眼睛的深处封印着原本该属于他的那个青年,封印着这个人全部的扭曲而又卑微的爱情。
最终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青年终于开始摆脱了他的影响,他也不再是对方唯一存在着的依凭。而鹤原日见,也不再是“港黑的恶鬼”,不再是他“森鸥外所驯养的一条狂犬”。
他为他感到高兴。
他应该祝贺对方脱离了深渊,祝贺对方远离了魔鬼。
森鸥外平静地对着随时都能将他掐死的鹤原日见,露出了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日见君,祝贺你终于真正地得到了成长。
祝贺你,成为了一个人。
“我真怕我会失手掐死您。”鹤原日见凑在他的耳边咬牙切齿,话语里带着小小的急促的喘息声。他重复道:“我真怕我会失手掐死您。”
他的眼里像是燃烧着火焰,熊熊的怒火几乎能将所有的理智烧却。
银发的少年收紧了掐着森鸥外脖子的手,脸上带着冷笑。整个意识空间都随着他的怒火而不稳定起来。
少年不高但依然挺拔的体型也跟着溃散出一串串的光点,时明时灭。随着光点的溢出,他的身形也在慢慢拔高。一只手腕瘦削的手伸了出去,苍白修长的手指狠狠握住了对方椅子的椅背。
椅子在他大力的抓握下消失在半空中,失去了借力点的两个人顺势狠狠摔在了荒芜的地面上。
恢复成成年体型的鹤原日见一只手撑着地面,另外一只手狠狠掐着森鸥外的脖子。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因为窒息而微微泛白、透出痛苦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力咬着说出来:
“您永远不会说出来。您永远都在深远的对岸,看着我慢慢地死去。”
“为什么啊,您能告诉我吗?戏耍着我,看着我像条狗一样对您摇尾乞怜。这能让您感到愉悦吗?”
森鸥外在一瞬间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他,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老师,和我一起死去吧。”鹤原日见露出了最柔和的微笑,用最缱绻最温柔的语调对着他低语。
那孩子在说。
“谁来拯救我呢?”
森鸥外注视着银发青年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他能在那里面看到自己眼睛的倒影。
他的脖子被紧紧掐住。即便是在意识空间里,缺氧的感觉也越来越严重。他的大脑里渐渐无法再思考其他的事情,所有的外物在这时似乎都已经远离了他。
他只能看到那双充满了怒火、充满了绝望的眼睛。
“好啊。”他听见自己轻轻说。
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道猛地顿住了。
几秒之后,他的脖子被松开。居高临下的青年向他俯下身来,对方微凉的嘴唇接触到了他的嘴唇。
森鸥外能感受到唇角传来的痛意和口腔里蔓延开的血腥味。对方毫无章法地亲吻着他,尖锐的犬齿咬破了他的唇角,像是凶狠的野兽撕咬着猎物。
他的青年是如此疯狂,就连亲吻也带着血腥和暴躁。
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耳边,落在他的颊侧。
他的青年在落泪。
森鸥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最后轻轻放置在了鹤原日见的脑后,轻柔地顺过对方柔软的发丝。
鹤原日见舔去了他嘴角的血迹,却没有抬起头。
森鸥外顺势将对方的头按在自己的颈侧,手指抚过他的后颈。
他的颈侧湿润了一片。他低声道:“好孩子。”
剪短之后像是绵羊卷一样蓬松的卷发蹭在脸侧有些麻麻痒痒的。青年许久未动,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心情。
足足三分钟之后,鹤原日见开口了。依然是冷静自持的语调,就像刚才的落泪不过是个错觉:“您走吧。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和我见面了。”
“您有您的横滨,有您的港口黑手党。而我也大概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了。”
空间里强大的斥力传来,在森鸥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将他从意识空间里排斥了出去。
荒芜之地只剩下了银发青年一个人。
鹤原日见慢吞吞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翻过身躺在了地面上。他望着一片虚无中那颗挂在遥远天边的昏星,眼睛里倒映出那柔和的细小光芒。
鹤原日见曾经那么扭曲那么热烈地爱着森鸥外,卑微到尘土里,溺死在深海里。
他并不是对感情迟钝,而是理智过头,太过多疑,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同样是这样理智又冷酷的人,森鸥外却不像他那样心理防线一击即溃。
所以他没能关紧感情的阀门,先一步将自己毁灭了。
“造物主”的人格让他重新清醒过来,让他简单粗暴地扯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不会再因为被精神寄托的一举一动牵动神经,而做出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从这个持续了九年多的地狱般的美梦中醒来了。
鹤原日见爱着森鸥外,这是真实存在着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就连清醒之前,他也依然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放置于这份感情之上。现在更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放下,也能够将其锁在记忆宫殿的角落,永远不再打开。
因为鹤原日见也是个胆小鬼。他不会愿意再从森鸥外的嘴里听到任何拒绝的回答了。
另外一个“自己”将他锁在意识空间里,他并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但是他可以静观其变,他的计划有爱洛去执行,有林宪明去布置。即便是他没能及时从意识空间里出去,到最后他也能收到令他满意的战果。
那些从密鲁菲奥雷那里得到的中小基地,最重要的是基地当中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