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拿起杯子,四平八稳地回应:“那真要庆幸你没有。”
喝下一口温水,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地看见身旁的赤司,手腕抵在桌沿,白净如玉。
……
川岛并不喜欢打篮球,没有任何外因,单纯的不喜欢。
会接触这项运动完全是因为赤司。
大概是由敬慕的母亲所送的礼物,赤司对篮球这项运动有着初始的好感,接触之后所产生的喜爱不可否认,于是总会抽出时间练习。
最开始是为了讨好赤司,想要和其变为同盟的计划让川岛胡诌了一通自己对于篮球的渴望,顺便还讴歌了一下自己泛滥真挚的友情。
怀抱篮球的红发男孩静静地望着他,过于专注冷静的目光莫名让人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洞察感。
川岛咧嘴笑了笑,大胆地勾上对方的肩膀:“愣着干什么?走啊,我还等着你教我呢。”
赤司抿唇避开,太过明显的回避动作,川岛顿时不满了:“赤司你这就让人很受伤了,躲什么啊……诶你走慢点,我跟丢了怎么办?”
黑发男孩不依不饶地凑过去,话多得不可思议,坚持要保持“勾肩搭背”的姿势,但平心而论,赤司征十郎长到这么大都没被谁在走路途中这么动手动脚,不适应是肯定的。
“你先放开,好好走路。”
“不要,放了你就跑了。”
察觉到赤司微小皱眉的面部表情变化,川岛笑眯眯地退开些距离,摊开手,好商好量的语气:“谁让你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就是想和你一起打篮球嘛,不然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他说得无比真诚,笑起来诚挚又热心,“带带我呗,阿征?”
突兀的亲昵称呼打得人措手不及,川岛趁机再度缠上去,这次倒没有再被|干脆拒绝。
当诗织阿姨看见他们一起在庭院打球时,露出了分外温婉美丽的笑容。
他最早接触篮球的师父是赤司,这也就是说,所学基本都是赤司一手教出来的,后来虽然也有专门的教练,但早期被影响的痕迹根深蒂固,风格成形便再难改变。
后来放弃篮球,很大程度虽然只是因为不喜欢,但到底也不能否认有几分规避的情绪在。就算是对篮球足够擅长,也仍然在入学冰帝那一年选择了完全不熟悉的网球。
隔壁桌的小池和神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本来还是前者单方面的喋喋不休,在某句话之后突然就触动了一言不发的神田,很快皱着眉头小声地与其争辩起来。
剧本之争的风波算暂且告一段落,赤司与迹部最后的一锤定音足够有力度,两人也没有再为此争执。
迹部的手机接连响起来,随之是本人愈发凝重的脸色,川岛一句“怎么了”还未问出口,迹部已经拿着手机起身,边拨出通讯边走向门口。
川岛耳朵够灵,恰好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听到了半截“おとうさん”的发音。
他不由地转过视线,正好店员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豆腐经过,堪堪挡住视线,川岛有些可惜地准备收回目光,就见那锅料理猝不及防地往赤司身上倾洒过去。
“————”
千钧一发的情况下连预警的话都说不出来,仅能凭下意识伸手过去将赤司推开。
热汤洋洋洒洒地淋在手臂上,川岛不可避免地倒抽一口冷气,身旁的人蓦地拉着他站起,反应快得不可思议,瞬间的距离拉近,川岛甚至能清晰听见赤司呼吸瞬时的紊乱与屏息。
“洗手间在哪里?拿剪刀过来!”
背景音里有人惊呼起来,场面乱作一团。
川岛意识回拢得很快,如同迅速扩散的痛觉,片刻的眩晕后便回过神,因此被赤司拉去后间的过程中,他其实是完全清醒的。
也因此更能直接地看见,素来稳重冷静的赤司征十郎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露出了怎样转瞬即逝、却足够令人惊讶的慌乱紧张。
那是所有拉长时间节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细小变化,不足以在沸腾的场面中激起新一轮的浪花。
小池要了剪刀过来,吓得不轻,川岛让河源把他们带回去继续用餐。
没注意牵动了手腕,疼得一抖。
“别动。”
赤司轻声呵斥,眼底的情绪非常不妙。
冰凉的水源源不断地从水龙头处流出,冲了好一会儿川岛才感觉到了缓解,跟上来的那位店员不住地道歉,川岛看着这位保持着九十度鞠躬不停承诺着会负责的女孩子,目光迅速地逡巡一周。
“别道歉了,没事的。”川岛打断她,“去工作吧。”
“可是您的手臂……”女孩紧紧咬着下唇,“请去医院吧,不由我全权负责我真的会良心不安的。”
“让你一个女孩子对我全权负责,我也会良心不安的。”川岛笑了笑,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这个女孩所处的生活环境,并且,这仅仅只是个同龄的女孩子,却丝毫没有外间那些女孩子光鲜亮丽的模样,“我还有朋友在这里,他会带我去的。不要担心,也没有责怪你,去工作好吗?”
女孩的眼底有很显眼的青黑,衣服款式很旧,磨损严重,头发也是随手扎起不经打理的样子。
应该是疲于奔波,努力维持生计。
“我叫最上京子,那个……”女孩局促地攥着手,“如果您要找我可以来这家店,不论是什么我都会负责的。”
“嗯,好。”川岛顺着点头,“那你现在先出去工作,我这里没事了。”
“那个……嗯,我知道了。”女孩再次鞠躬,标准到可怕的九十度弯腰,“请务必要找我!”
“好,记住了。”川岛笑眯眯地目送,待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无声地咬了咬牙——赤司方才趁机剪去他粘连在手臂上的布料,疼得他差点就没绷住。
“你倒是很有耐心。”赤司意有所指地开口,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低眉垂睫,专注地冲洗着他的烫伤区域。
不知道为什么,川岛觉得他的情绪比之前好了不少。
“毕竟是个女孩子,看着也不容易。”川岛本来不想开口,但奇异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太能适应这种样子的赤司,一旦他敛去周身的压迫与威势,显露出安适的宁静气质,川岛总觉得自己要再不说点什么,就像是刻意冷落,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烫伤又不是什么大事。”
赤司手指一顿,转过视线盯着他:“不是大事?”
“……不然呢?”川岛有些莫名,连假笑的弧度都扯不出来。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两声敲门声。
迹部站在门框边,应该是打完电话了,正保持着抬手的姿态:
“车在门口,去医院吧。”
这绝对是川岛最尴尬的一次聚餐。
没怎么吃饱不说,到头来还直接被送去医院了。
烫伤问题不容小觑,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创面愈合、导致创面感染加深,医生处理之后又嘱咐了一番,便让他们去拿药。
是的,他们。
川岛简直要尴尬到突破地心。
让迹部和赤司这两人跟着一起过来实在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招摇过市”这个词,但一个作为被救的当事人,一个作为担当责任的学生会长,一起跟过来也……完全挑不出毛病就是了。
赤司拿完药过来,迹部正接通他的第二通电话,所使用的正是用于国际联系的那一台,应当是与远在英国的家人通讯。
神色肃穆,语气都低沉下去。
“不要碰水,有需要的话……”赤司稍作停顿,“我可以从本家派人过去照顾。”
“我可以照料自己。”川岛伸出手,示意对方将药品交给自己,“另外,救人只是顺便,你不用在意。”
赤司静静地迎上他冷然至无机质的目光。
“那真要希望这种顺便少一点。”数秒后,赤司将药递给他,“就算是被救的人是我。”
“哇哦,这就是你道谢的态度?”川岛挑眉。
那双异色瞳实在是过于让人感到不适,川岛不自觉皱起眉。
“多谢你的出手相助。”
即便是道谢也无法让人放松,川岛不带情绪地颔首,别开视线。
第十九章
虽说两次都是意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前后联系,但川岛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天道好轮回”这句话。
——一手换一手什么的,赤司为了救春绯而受伤的左手,以及他为了救下赤司而烫伤的左手。
唔……
真奇妙啊这可怕的因果轮回。
纵然川岛竭力阻止自己往这个方向去脑补,并且自己内心深处亦是同样地感到毫无道理,可在看向赤司的某一刻川岛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诸如“妈耶”“果然不能欠大佬人情”“惹不起惹不起”这类没头没尾直至让人无语的片段字句。
赤司的言下之意他并非听不明白,但时机、场景、乃至氛围都不合适,他能准确地接收却并不代表也能给出对等的回应——即便那是关心。
事实上,就算是不相关的陌生人,他在发生意外的当下,大概也会同样伸出手去。
大概。
迹部此时已经挂断通讯,正步履匆匆地自走廊那头走过来,行进间的凌厉气势十分惊人,衣摆骤然划破宁静带来一阵破空的轻响,饶是川岛都不由地为这架势怔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