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冈凉二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探究地来回扫过,最终眯起眼睛释然一笑:“这次真的要感谢这孩子——小征,我这么喊你你介意吗?”
赤司丝毫没被影响:“不会,请您随意。”
“哎呀真是个好孩子啊~”藤冈凉二双手捧颊,被这副一本正经地礼貌样子萌得不行,“这次都要感谢小征救了春绯呢,不然受伤的就是春绯了,真是个舍己为人的到此,还拿出手绢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
“受伤?”川岛握住春绯的手腕,仔细查看,“怎么回事?”
“啊、我没有受伤,是赤司君受伤了。”春绯乖巧地解释,不自觉望向对座安静的红发少年,“斑马线突然冲过来一辆摩托车,我没有看到,是赤司君出手救了我。”
她柔顺地笑了笑,“真的很感谢他。”
藤冈凉二在一旁不住地附和点头:“多亏了小征,春绯才能没事。绝对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他猛地抱住春绯,“我可只有春绯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啊,爸爸真是要吓死了qaq”
习以为常的春绯带着歉意望向赤司:“我爸爸就是这样,还请不要介意。”
赤司微微摇头,别样的贵族气质与良好教养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温和得体:“很温馨的亲情。”
他们的一切交谈,川岛全程未置一词。
不为别的,仅因为在春绯绽放笑容的一瞬间,他心中的警铃便如爆发了什么巨大灾情一般大作起来。
目光由对方包扎着的手臂转到那张淡定自持仿佛胜券在握的脸上,川岛不自觉在桌下握紧了手指。
“是吗?真的很谢谢他呢。”
狭窄的街道,偶尔零星地疾驰过车辆,转瞬又重归宁静。
公寓式的住房里,打开门彼此之间便没有秘密的空间,隔壁的主人还没有回来,屋前的小灯并未亮起。
两道人影在栏杆边驻立。
“不要对她打主意。”川岛率先开口,直奔主题,“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还是有必要多嘴一句。当然,我很感谢你救了她。”
据说是高速违规行驶,春绯没注意绿灯下的周围动向,事故发生时被身旁的赤司抢险救了下来,但因为车速太快,反应机能优秀的赤司也因此伤了手臂,好在伤不重,只是擦伤。
藤冈凉二半途与去医院处理的两人相遇,在一眼认出赤司的情况下盛情邀请他来家里做客——春绯父亲的那种性格,是很难让人拒绝的。
半晌没有回应。
入秋之后,夜色|降临得愈发早,天际为昼夜划出最清晰的界限,承接着上方徐徐坠落的夕阳,迎接着下方蠢蠢欲动翻涌而来的无边暮色。
“你对我很有成见。”笃定的语气,赤司毫不委婉地加以评断,即便是在述说对于自己的恶意也仍然不偏不倚。
川岛抿起唇:“我可以道歉,怎么样都好,无关春绯我们还能好好说话。”
他对赤司的手腕能力太过清楚,也明白如果是他势在必得,像春绯这种的女孩子定然没有逃过的可能。
“好好说话?你难道是指现在这样?”赤司冷笑一声,这与他惯常温厚宽和的形象几乎是背道而驰,“我只是刚好在附近,恰巧出手帮忙。你不用对我草木皆兵到这种程度。”
川岛攥紧走廊的栏杆,铁质刷漆的组成,现在已经被他捏得一片湿冷。
赤司的手安分地垂在身侧,没有穿学校的制服,即使是暗调的灰色衬衫也驾驭得当,反而将他衬得愈发温润如玉,气质凛然,浑然天成的自然俊秀。
——只除了手臂上分外扎眼的层层包扎。
赤司的指控完全正确,川岛自认对他防范心过重。
“……抱歉。”他抿紧嘴唇,如鲠在喉地轻声道,“我只是不太适应。”
有关于赤司征十郎这个人的交往,交谈或者见面,甚至是共处,都让他在暌违已久中感到无所适从的不知所措,加之本来就隐藏着的畏惧情绪,一切的一切,让这个名字、让赤司征十郎这个人,都被推到了一个特有却阴暗的心底角落。
川岛垂下脑袋,屋内的暖光将人影拉得斜长。
两道平行的黑影,没有交集,距离也拉得很开。
长身玉立的少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冷清孤寂至宛若被划入另一个世界。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沉默地埋在心底,即便运筹帷幄也无人可说,只剩一个人分享着被隔绝的喜怒哀乐。
川岛突然感觉到了愧疚,这种复杂的情绪暂且压下恐惧,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蔓延,促使着他一定要对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相伴的人说些什么。
“我明明……在赤司叔叔面前承诺过,不会放弃你。”沙哑的嗓音,少年用力地握紧栏杆,仿佛感到了莫大的羞耻不安,“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第十一章
夜凉如水。
记忆中那是个月亮高悬、繁星尽隐的凄清夜晚。
在川岛心中素来威严至高不可攀的赤司征臣微微欠身抚摸着他的脑袋,力道与平时动不动敲他额头的父亲完全不同,轻柔低语,语气也是如沐春风的温和,就像是与诗织阿姨在一起时那般的卸下锋芒。
“不要放弃小征,好吗?”
那双赤司家独有的赤色双瞳,过于纯正的浓烈颜色常常使得压迫感翻倍加成,川岛幼时即便再顽皮活泛,也少有直视这位大财阀家主的时刻。
但此刻这样的举动却因为后者主动敛去威势而变得轻而易举。
“……好。”
男孩低声回以承诺,墨绿的眸底倒映着一轮缺月,清澈皎洁。
……
“咦?你们在谈事情吗?”
身后的门扉打开,屋内的暖光顿时洒了一地。
少女扶着门框望向两人,对异样明显的气氛感知迟钝,只是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双眼:“可以开饭了哦,两位。”
光线充足,春绯搭眼便能看到少年额前的晶莹,有些惊异:“川岛,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明明是凉爽的天气。
川岛伸手摸了摸额际,触手一片湿濡,当即弯了唇角:“太热了,我出来都没什么用呢。”
“是吗?”春绯迟疑地应着,目光转至他身上尚算单薄的衣着,却没有多说什么,“进来吃饭吧。”
少女朝另一侧稍稍鞠躬,礼节周全地道:“赤司君,请进来吧。”
不算宽敞的屋内因为难得的人数增加而稍显拥挤,矮桌上放着满满一桌子的饭菜。藤冈凉二坚持要留赤司在家吃晚餐,不顾劝阻雷厉风行地出去买了一堆食材,据川岛目测来说,大概他们的人数再翻一倍,才能将那桌东西尽数解决。
藤冈家做饭的主力基本是身为女儿的藤冈春绯,即便藤冈凉二并不乐意,春绯却坚持要为独自承担家庭经济负担的父亲多分担些家务活。
虽然还是国一的学生,但春绯的手艺已经远超父亲,桌上大部分卖相上佳的菜色基本都是出自她手——本欲帮忙的川岛这次直接被打为“客人”一列,十分干脆地被推出了门,连厨房的边都没摸着。
弗一坐下川岛便对这一点进行了批判。
“才一段日子不见春绯连我都不亲近了。”川岛撑着下颌叹气,眉心蹙起,满满都是悲伤忧愁,“这么见外我可是也会伤心的啊。”
“因为川岛你最近一直都在打工,好不容易的休假,做饭还是请我来就好。”明明是棘手的情况,川岛以半真半假姿态说出的话语春绯自认从来不能分辨,当下只用最真诚的应对诚恳回复。
川岛一愣,继而轻笑出声:“春绯还是这么贴心呢。”
他本欲伸手去揉少女柔顺的长发,半途就被“爱女狂魔”藤冈凉二先生毫不客气地打了下手背:“喂!就算是你也不要一直动手动脚!老摸头会长不高的!”
“什么?”川岛一脸嫌弃,“这么奇怪的迷信说法叔叔你从哪儿听到的?”
“反正不许!”藤冈凉二傲娇地反驳,“春绯的脑袋只有爸爸我能摸!”
“哇哦,叔叔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啊。”川岛放下筷子,手速极快地碰了下少女的脑袋,面无表情地与其对视,“诺,我碰了。”
“……给我滚出去啊混蛋!!!”
川岛秉持着面瘫脸语气认真地道:“叔叔请矜持一点,会吓到春绯的。”
方要暴起的藤冈凉二顿时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家女儿:“是、是吗?春绯你会被爸爸吓到吗qaq”
春绯:“……”
春绯:“请你们好好吃饭。”
深知两位亲近之人的德行为何,春绯在长期经历的习惯下完全能保持镇定自若,当下看向新来的客人,本事想观察对方有无不适,但仅这一眼,春绯便被少年呢?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和这个地方太不相符了吧。甚至会让人因为把这样高贵优雅之态的人士安置在这里而产生微妙的自卑感。
当然,自卑这种情绪春绯还不至于产生。
她只是在瞬间就联想到了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川岛。
即使后者现在看起来大体与他们无异,只在某些细节上稍有体现,但顺着时间往前倒,川岛的用餐礼仪也是相当有贵族之范,动作之间与这位赤司君颇有相似,是几乎可以拿去当做典范教材的精准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