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下得船来,往城中走去。云萍城不是小地方,非常繁华,街道两旁小吃铺林立,热气腾腾,吆喝声此起彼伏,此时是辰时,正是“过早”的时候。
江枫眠带众人走到一间“云萍早堂面”的店铺前,道:“早堂面是云萍的特色早点,源于云萍的码头文化,因为材料丰富,油水大,吃了有力气,在码头搬货的伙计每天上工前都要吃一碗早堂面。后来,慢慢成了云萍人的习惯,可以说,云萍人的一天从一碗早堂面开始。”
金光善用折扇指着简陋的桌凳道:“江公子带我们走这么远,就是来吃这种码头苦力吃的早堂面?”
江枫眠道:“金公子不要小看了这碗早堂面,汤需用老母鸡、新鲜大骨熬制两三个时辰,鳝鱼去骨划丝,炸得酥脆,煮好面,把拆好的鸡丝、切成薄片的卤肉码在上面,浇上熬好的鸡汤,再撒上鳝鱼丝、葱花,香气扑鼻。”
池惠道:“江公子,说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阵吃住都在船上,好久都没坐下好好吃过早膳了。金公子,入乡随俗,这早堂面虽说来源于码头文化,做法也甚是讲究,您就屈尊降贵一试吧。”
眼色极好的店小二跑了过来,将桌凳擦了又擦这才敢指座,金光善无奈地将扇子在手上一拍合上,抖抖衣袖坐了下来。
不一会,一位颇有几分姿色、一看就很利索的女子大踏步地走出来,店小二端着一个大托盘跟在后面,女子一边娴熟地上面一边热情道:“各位客官,我开店多年,难得看见像各位这样的人物,客官是从哪里来?”
江枫眠道:“我便是云梦人,这几位是我的朋友。”
金光善见老板娘身上虽然烟火气甚重,但相貌还过得去,脸色也好了几分,笑道:“老板娘,云萍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老板娘道:“这位公子,您来得正好,今天诗思轩有花车绕城巡游大会,所有云萍城的人都可以去看,一年才一回呐,据说诗思轩的头牌孟诗和思思也会出场,她们可是一般人花钱也难见着的人呐。”
金光善脸上立即神采飞扬起来:“哦?孟诗和思思?看样子,这个花楼的名字就是因她们的名字而来?依老板娘看,孟诗和思思,哪位更胜一筹?”
老板娘道:“当然是孟诗了,一般的勾栏女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大字不识的,这个孟诗,却是读过几年书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傲气,那些酒囊饭袋,再有钱她还瞧不上呢。”
金光善用扇子指着自己道:“像我这样的,她瞧不瞧得上?”
老板娘忙道:“公子说笑了,您瞧得上她就是她积了八辈子的福了!”
虞紫鸢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狠狠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面了!”
老板娘识趣地道:“各位公子小姐,你们慢慢吃,我忙去。”
金光善笑道:“哎我说虞美人,我问我的,你吃你的,关你什么事。”
虞紫鸢刚才没直说是见老板娘在还给他面子,老板娘一走她便嘴比心快了:“金乾!你再如此,便别去我眉山了!”
这话也说得太重了,任谁有点“骨气”的,不去便不去了,更何况是兰陵金氏的大公子,金光善却嘻嘻笑道:“虞美人,知道的说你看不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醋呢,哈哈哈……”
江枫眠道:“快吃吧,吃完还要上船赶路呢。”
这时突然传来乐器的声音,由远及近,人群也喧闹起来,一股脑儿地往街头奔去,有人叫道:“诗思轩的花车来了!”
金光善立即起身,挤了出去。池惠放下筷子,拉起白秋贤也往人群里挤。
人群自觉地分向两边,留出中间的空地来,让花车通过。一辆华丽的敞篷马车,车上纸扎了一个缀满花朵的拱门,门下坐着两名女子,一个粉衣,一个绿衣,粉衣的抚琴,绿衣的弹琵琶。两人皆用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瞳。还有两位女子站在后面,挽着竹篮,向两边撒着各色花瓣。
花雨漫天,女子姿态优雅妩媚,纱衣朦胧,说不出的飘逸好看。
人群中有人道:“粉衣那个是孟诗吧?听说她擅琴。”
另一个道:“不知,我也没见过,听说云萍城里看过她真面目的就没几个,出门都是遮面乘轿的。”
金光善微微一笑,用扇子接住一片花瓣,在上面施了法,又将花瓣吹了出去。
孟诗的面纱一下子就脱落了,被风吹得飞了起来。她略显慌乱,秋水般的眼睛下面,玲珑的五官,深深的梨涡,美得动人心魄,人群同时发出“哇——”的一声。
乐器声停止了,马车停止了,撒花瓣的女子停止了,时间停止了。
金光善无疑是人群中最鹤立鸡群的,他相貌俊美,华丽的衣袍飘飞,额间一点朱砂,一看就高贵不凡,面纱不偏不倚地向他飞去,他伸出扇子,轻轻接住,向孟诗走去。
他将扇子伸到孟诗面前,嘴角挂着一抹邪魅的微笑。
孟诗秋水般的眼睛泛起了波澜,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她才伸出葱白般的纤纤玉指,取回面纱,重新系上。
马车开动,琴声优扬,花瓣飘飞。孟诗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金光善,直到马车从转弯处消失。
金光善轻摇折扇,目送马车远去。
人群有的追着花车跑了,有的散了,街上又恢复了平静。
看热闹的池惠和白秋贤回到了桌边,淡定的江魏和虞氏兄妹已经吃完了面。金光善一边摇扇子一边回到了座位。
虞紫鸢道:“金公子,如何?识得美人真面目,满意了吧?“
金光善不答,一边摇扇子一边微笑,眼神迷离,出神地想着什么,看来还沉浸其中。
江枫眠轻咳一声:“金公子?”
金光善这才回过神来,江枫眠道:“金公子,吃完上船赶路了。”
金光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面来,想必是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
第15章 莲花坞
晚上便到了莲花坞渡口,归心似剑的江魏二人在前面几乎是跑着进了莲花坞,大门口灯火通明,江氏夫妇早己等候在门口。
江魏二人冲上去便叫“爹,娘”,“宗主,夫人”。江夫人面色慈爱,笑道:“可回来了,枫眠,给娘看看,又长高了。长泽,枫眠在姑苏多亏你照顾了”,“这都是你们在姑苏认识的朋友吗,快进来快进来!”
江枫眠将几人一一向父母介绍,江楚洲在各家清谈会上是见过金光善和虞飞鹏兄妹的,几年前也偶遇过延灵道长和跟在他身后的小徒弟白秋贤,只是那时白秋贤年纪尚小,只没见过池惠。江楚洲作礼道:“久闻抱山散人大名,无幸得见,今日总算得见抱山前辈徒弟藏色散人,失敬失敬。”
池惠忙回礼,笑道:“江宗主不必客气,我年龄尚小,折煞晚辈了。”
虞紫鸢收起了平时的高傲冷淡,乖巧地向江枫眠父母行礼,江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怜爱地拉起虞紫鸢的手进了试剑堂。
试剑堂中摆了一张大圆桌,府里的丫鬟们忙着上菜,魏长泽也去帮忙。桌子旁边有个炉子,放着一个大锅正在炖着什么东西,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更增添了热闹的气氛。江枫眠鼻子吸了吸道:“莲藕排骨汤!”
江夫人笑道:“就知道你喜欢。”又对旁边帮着上菜的魏长泽道:“长泽,早说过这些活让府里的丫鬟做就行了,快过来坐着,这些都是你和枫眠的朋友,不可怠慢了。”
魏长泽道:“好的夫人。”
池惠觉得,魏长泽平时看起来不卑不亢的样子,分寸也拿捏得极好,江宗主夫妇对他也不错,没把他当外人,但他还是怎么说呢,有距离感,纵是从小一起长大,纵是江枫眠把他当亲兄弟,再怎么亲近亲切,也不是亲生的,也是家仆。魏长泽做得极好,也极不容易。
云梦的待客风格果然与别家不同,主人和客人同座,也不分男女,挤在一张大圆桌上,热闹亲切。江夫人把虞紫鸢拉着坐在自己旁边,一脸慈爱地跟她说话,虞紫鸢也一反常态地乖巧温顺。如果说江夫人对虞紫鸢是亲切疼爱有加,那对池惠和白秋贤就是客气尊敬有加,池惠想了想,认为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辈分太高了。抱山散人一百三十多岁,她的徒弟他们应该怎么称呼?哈哈。
看着他们亲热地交谈,互询谁家的父母兄弟怎么样了,都是一些家事,很熟络的样子,池惠插不上话,不由得发呆,开始神游天外。
这里与蓝家区别真是太大了。说起蓝家,小启仁怎么样了?她离开蓝家这段时间,有时候会想起他,想起他眼里饱含水气对她说“你帮我拿”,想起他强行交换了她的剑穗,想起他拉着她的袖子不舍又果断的手,小启仁,我欠你一份情,但今生都无法偿还了。
魏长泽坐在旁边轻声叫她:“池姑娘,你在想什么?来,喝汤。”他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放到她面前。“我最喜欢夫人炖的汤,有母亲的味道。”
母亲?池惠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据说魏长泽也从小没有父母,他如何觉得这是母亲的味道?可能是一份真诚的关怀,可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给了他和亲儿子相差无几的待遇。池惠在山上,师父不是说对她不好,但是有亲人感觉的是五师兄延灵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