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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巫医人设不能崩 (一窈风)


  带喜摸过那柔软丝滑的布料, 扭头去内间垂泪。
  春桃习惯了她这恹恹的模样,也不理会她, 高高兴兴把分给自己的两套收好。
  箱子里已装了很多新衣服,都是老爷吩咐送来的。
  在春桃看来,是夫人的死让老爷醒悟了,想要弥补小少爷,她们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带喜是胆子太小了,吃惯了苦,对她好点就害怕。
  但到了晚间,春桃迎着老爷和来贵进门,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老爷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像后悔亏欠的模样。他看了一眼小少爷,便问带喜:“还剩下多少?”
  带喜垂着头:“还有七百文。”
  每日送来的饭菜衣裳都是有价钱的,送东西的人在她这里拿了钱才算完,赖也赖不掉。
  王仲济阴冷地笑了一声,一手把襁褓抄起来,“四十千将要用完了,你该走了。”
  春桃听得懵懂,又本能的心惊。
  “咕——哇——”那孩子叫了两声,渐渐没有了气息。
  带喜站得近,亲眼看着那孩子睁着一双黯淡的小眼睛,红润的小脸转为青紫,又渐渐变得灰白,捂着嘴呜咽起来。
  “这七百文就用来治丧吧。”
  王仲济却很是满意。他把孩子的尸体丢回摇篮里,震得篮筐直晃悠。
  春桃目送老爷走远,欠着身子往襁褓里看,惊骇得说不出话。
  “安排后事吧。”带喜擦干眼泪,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青布包,里头不多不少七百枚铜钱。
  夭折的孩子不好进祖坟,也受不得香火。幸好王夫人还没有入葬,母子两合葬一处,这个早夭的孩子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春桃看着带喜挂上白灯笼,又一一买来白蜡烛和白布,把小院改成灵堂,想起上午还自诩鸡犬升天的自己,犹如美梦幻灭。
  “春桃……”带喜忙碌完,看着不知事的小丫头欲言又止。
  老爷不会留她们活口的,可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她们两个在这重重的后院里,莫说逃不出去,就是逃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谁会管两个奴婢的死活。
  带喜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牵连家人。
  王仲济从寒门举子坐到兵部尚书,在仕林中也颇有盛名。他接连丧妻丧子,年将半百落个孑然一身,相熟交好的同僚难免要登门宽慰一二,为他排遣幽思。
  王仲济忙于应对,一时腾不出手来,倒让带喜和春桃多活了两日。
  等他接待过几个“至交好友”,便作出悲恸成疾的样子,闭门不再见客。王夫人的丧仪已结束,没有人来奔丧拜访,王仲济终于有了空当,示意来贵料理那两个服侍少爷的奴婢。
  “小的明白,老爷放心。”
  来贵是张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最终也是他推张成入水,杀人灭口的事情做多了,并不犯怵。
  他翻出一包砒霜,下在专门做给两人的午饭里,打发小丫鬟送去,便只等着给她们收尸。
  但两人吃是吃了,却并没有死。
  彼时御林军破门而入,将王家全府团团围住。
  宅子里灯火通明,王仲济被押在地上,看着火把明光里矜贵的宣王爷,“敢问王爷,下官所犯何罪,值得王爷星夜前来?”
  他跪的笔直,腰背直挺挺立着,仿佛一身凛然傲骨。若不是沈玉林领来两具七窍流血的女尸,在场的众人险些要以为错判了他。
  王仲济惊讶张嘴,“这、这是伺候犬子的奶母和丫鬟,怎么会……难道犬子之殇另有隐情!”
  秦素问站在人群里,看着他那毫无破绽的演技,轻轻叹口气。
  “医先生。”赵霁不为所动,“请先生看看,这两人可还有救。”
  王仲济豁然一惊。
  这两人明显已经死透了,赵霁不至于天真到这个地步,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抬眼看宣王身后那猎猎翻飞的白袍,看着那面如冠玉、不似凡人的少年,紧了紧拳头。
  少年人微微抬一抬下颌,肌肤在摇曳火光里泛出莹润的玉泽。他的身形还有些青涩和单薄,身姿却极其挺拔,周身的气质有别于凡俗,俨然九天之上高贵的神明。
  医续断缓步走到春桃面前,扫一眼她面上暗色的毒血,声如泠泉:“有救。”
  他的手腕在袖子翻转一下,挽起一个漂亮利落的袖花,竹节似的手指里,夹着一根细长的金针。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仿佛只是随手在春桃面上扎了几下,又挨个放了她双手的指尖血,便丢下她往带喜跟前去。
  “这样当真有用吗?”御林军面面相觑,心里犯起嘀咕。
  这是陛下御笔嘉奖的神医,又是宣王带来的人,本不该质疑,但这救治的法子也太儿戏了一些。
  医续断不理会旁人的心思,将方才的流程如法炮制一遍。还不曾给带喜放血,便听到春桃咳嗽一声,俯身吐出大口的污血。
  春桃哇哇吐个不停,身前很快就聚成了黑红的血泊。那血水蜿蜒着往四处流淌,沾湿了王仲济膝下的石板。
  “这是什么毒?”赵霁见王仲济如避蛇蝎,不由沉声问道。
  “砒霜。”
  医续断站直了身子,屈指将金针弹出去。
  金针弹动间带起一阵好听的嗡鸣,电射出去的时候,宛如一道细长的流星。
  来贵闷头跪在仆从堆里,只偷眼看了带喜两眼,便觉眉间一凉,接着就是锥心的痛意。
  赵霁反应极快,当即喝道:“拿下!”
  金针沾着砒霜之毒,量虽少,却也足够吓破来贵的狗胆。他颤栗着翻眼看额头的金针,两股战战,几欲晕厥,被两个侍卫一拉,便如烂泥一般被扯了出来。
  “这是下官的长随来贵,一家老小都是府里的仆从,很是忠心能干。”
  王仲济面不改色,朝来贵呵斥道:“可有背后做什么龌蹉勾当,王爷审问,不得隐瞒!”
  来贵听他说“一家老小”,混沌惊恐的脑子陡然一清,呼天抢地道:“小人冤枉,王爷若要屈打成招,小人宁肯一死以证清白!”
  赵霁沉了脸,还未说话,便听那少年人冷冷淡淡的嗓音传来:“咬舌、撞柱都随你,苦头吃得,命却没那么容易丢得。”
  来贵看着那霁月光风,周身清正的少年,却只觉是看着一个恶鬼妖魔。他的舌头抵在牙根边,正跃跃欲试间,忽然听到一道气虚嘶哑的女声。
  “小妇带喜,有话要说……”
  有专人记录带喜的供词,赵霁略听了几句,扭头看一眼人群里的秦素问。他们都知道,带喜和春桃两条命,只是王仲济罪行的冰山一角。
  他沾染的人命,还有孙妙族中一干族亲,以及官场碾压打击的政敌、竞争对手。
  张家放在京城不够看,在新城却是个庞然大物,这样的商户除非遇到强权打压,否则是不会陡然败落的。只要去查张家财富流向了何方,便足以窥见其中的辛秘。
  原先的新城知府已做到了一方封疆大吏,巧的是,这人从前极其不喜王仲济恃才傲物,后来却无端和他交好,为还是举子的王仲济牵线搭桥。
  这转变便是在张家败落之后。
  张老爷至死都没想到,这个当半子养大的可居“奇货”,竟养成了个忘恩负义的家贼,害了自己性命。可怜张成兢兢业业为王仲济卖命半生,全然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若没有因孙妙反目,恐怕至死都是他最忠实的走狗。
  而孙家也不干净。
  孙老爷和张老爷分庭抗礼多年,明面上想联姻合作,暗地里却觊觎张家的钱财。他和王仲济一拍即合,联通知府整垮张家,既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又得了一个乘龙快婿。
  但王仲济行事狠辣,孙老爷也怕自己死后独女不得善终,临撒手将秘密告诉了亲近的族人,以此辖制女婿。
  之后王仲济做了官,孙家靠着他狐假虎威,两边相安无事。后来孙妙骤然“病死”,孙家唯恐和他断了联系,便上京来旧事重提,以此要挟王仲济再娶一个孙家女。此时的王仲济狠辣更甚从前,他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布局将孙氏族人全数杀死。
  城外的坟地,葬的便是孙家人的尸骨。张成参与其中,却生生错过了这个秘密。但王仲济疑心他听到了风声,便是没有孙妙的事情,也是要杀他的。
  只是孙妙的死,为张成多争取了几年活头。
  王仲济秋后处斩,赵霁悄悄带着沈玉林去观刑,站在百姓里见那颗脑袋滚地,心中沉甸甸的,重逾千斤。
  “看他当初那为国为民的模样,本王越发不敢相信,朝堂里的那些臣子,究竟是人是鬼……”


第55章 胡四姐
  银杏叶儿黄的时节, 街角的小医馆悄然闭上了房门,那个郎艳独绝的小郎中,不知何时离开了京城。
  赵霁和沈玉林对视一眼, 不知道怎么安慰秦素问。
  秦素问手里提着一包铁观音, 望着房门发了一会愣, 低低叹口气:“医先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她腰里别着医续断给她的钥匙, 但人都不在,进去又有什么意思。
  赵霁问:“启文, 医先生跟你打过招呼了?”
  秦素问点点头。
  她想起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白衣的清冷少年坐在梅树下喝酒,眼波回盼处湛然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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