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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巫医人设不能崩 (一窈风)


  这棺比起寻常的薄棺名贵些,但也有限,没到达官贵人那一阶层。沈玉林举近火把,发觉里头干瘪瘪的,只有妇人的衣衫钗环,并没有尸骨。
  这是个衣冠冢。
  “大人,你看。”副手朝棺头一指,给他看那处立着的小灵牌。
  沈玉林屏住呼吸,伸手将那一尺长的灵牌提出来。
  “先室孙妙娘之位……”他凝神在漆金的几个大字上看过,沉吟片刻,撕开袍角把灵牌包裹住,“得罪了。”
  除了这块灵牌,并没有其他收获。
  沈玉林领着人折返京中,打发人去查王仲济原配夫人,自己快步往医馆去。
  时辰还早,医馆还没有开门迎人,放着牌位也不用忌讳。沈玉林把灵牌放在桌上,请三人来看。
  赵霁和秦素问留宿医馆,才刚刚起床洗漱完,揉着眼睛往大堂里找早点吃,陡然看了那东西,顿住脚不明所以。
  “这是谁的灵位?”
  赵霁走近一点,俯身看上头漆金的大字。他的长发还没有梳起,乖顺的披在背上,一弯腰就迤逦地垂泻而下,单看眉眼很有几分女子的妩媚情致。
  沈玉林瞧着不像话,低声道:“卑职唤侍女来为王爷整理仪容。”
  “孙妙……”赵霁还在想着灵牌的事,闻言看看自己的衣襟袖子,“可是穿错了?”
  他自己穿的衣服,自觉穿的很不错。
  不能指望金尊玉贵的王爷自己梳头,秦素问寻了梳子来,先给他把发髻梳上,“沈兄奔波一夜,还是先去厢房修整一下吧。”
  沈玉林被劝去休息,秦素问梳完头,抬眼看临窗而坐的少年人。
  医续断就在大堂坐着,也不知道夜里睡了没睡,新雪般洁白的衣袍一丝不乱,连褶皱都看不见一条。
  她问:“医先生,这位孙妙娘可是关键人物?”
  赵霁小声纠正:“她叫孙妙。灵牌之上,男死名后加‘倌’,女死名后加‘娘’。”
  若是孙妙娘,牌上就该是“孙妙娘娘”了。
  秦素问涨红了脸,“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外头打探消息的亲随敲敲门,低声道:“王爷,卑职已探听清楚,王仲济原配确为孙氏,乃新城人士。”
  “知道了。”赵霁应一声,抬眼去看医续断,“看来孙妙与王仲济同籍,乃贫贱时所娶妻室。”
  可惜王仲济刚发迹她便死了,也没有子嗣留世。
  秦素问挠挠梳齿,忽然问:“张成是哪里人?”
  王仲济心机深沉,不会随便让个人做他的大管事,还一做许多年。大管事内外的事都有参与,夫人有什么辛秘事,王仲济官场上有什么猫腻,只要他有心,全都能探听个三四分。
  这样的位置,势必要给一个能够信赖的人来担任。
  少年人有些神思疏懒,不耐烦听他们猜来猜去,抬起茶盏往地上一泼,“你们自己问他吧。”
  茶水入地即干,还扬起一阵薄薄的白雾,那白雾缭绕里,缓缓显出一个臃肿的人形。
  秦素问曾隔街见过张成一面,依稀在这人的眉眼间看出一点熟悉,想起在王家院子里那个孩子,背脊隐隐发寒,“你是……你是张成?”
  张成死于溺水,尸身泡得肿胀,身形比起生前还臃肿肥大,五官变化却不大。
  他阴恻恻笑一声,短髭须被扯动,神情生动和活人无异:“小人是张成。”
  他忌惮地看一眼斜坐的少年人,垂头道:“小人只与王仲济有仇,之前冒犯陈公子,还请恕罪。”
  他是指在王家那次。秦素问心里一颤,不敢回想当时的场景。若带喜没有开门进来,或许她就被杀了。
  她攥紧赵霁的手,平复下起伏跌宕的心潮,沉声道:“把你与王仲济的恩怨如实说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
  张成垂下眼帘,沉默半晌,才缓缓张开嘴。
  他与王仲济、孙妙都是新城人士,王仲济父亲早亡,他母亲带他改嫁,继父便是张家的账房先生。
  张家与孙家,是新城当地有名富庶商家。两家有意结为男女亲家,加上都是商贾之家,规矩不严,便纵容小儿女一处玩耍。王仲济与少爷张成年纪相仿,便给张成当个使唤的陪读小厮,与他同进同出,渐渐和孙妙相熟。
  王仲济头脑里灵光,读书比少爷更好,张老爷眼光狠辣,断定他非是常人,便全力资助他求学,只盼他能提携自家。
  如此过了十年,三人俱都长成。孙妙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王仲济也一表人才,年纪轻轻考中了秀才。
  彼时张家败落,张成身无一技之长,孙妙又恋慕王仲济人品才学,张孙两家婚事再无人提起,终是让王仲济抱得美人归。
  后来王仲济屡试不第,孙家老爷去世,夫妻二人不通经济俗务,无人支撑门庭,也败落下来。家中没有余财供他读书,王仲济便灰心不想再考,张成听说此事,赠给他四十贯铜钱,充作考资。
  这是张老爷留给他娶妻安家的钱银,王仲济心中感动,许诺来日飞黄腾达,必不忘张家厚恩。
  后来王仲济果然考中进士,放到外地做个小县令。赴任匆忙,王仲济来不及接夫人一道,张成不放心孙妙孤身上路,便自请护送她前去。
  这一送,他便再没有离开过。一路跟着夫妻两人,陪王仲济从穷乡僻壤的小县令做到兵部尚书,他也成了尚书府的大管事。
  秦素问想起王仲济后来对他痛下杀手,心中感慨万千。
  她问:“那城外的坟,是谁立的?”
  “先室”既是先夫人之意。能以这个口吻称呼孙妙的,理论上只有王仲济。但孙妙不曾被休弃,理当厚葬进王家祖坟,不该以衣冠冢的形式葬在京郊。
  “是我。”
  张成的声音喑哑起来,带着沉沉的郁气,“王仲济贫人乍富,被捧得飘飘欲仙,难免得意忘形。无论官场交际赠他的美婢,还是青楼楚馆里浪荡的娼妇,全然不肯推拒。妙儿当时身怀有孕,我苦瞒着不叫她知道,谁知……”
  谁知外头的女子被王仲济宠野了心,竟带着仆妇登堂入室,嚷着要“给姐姐敬茶”。王仲济外头的风流账败露,孙妙难以接受,伤心之余损及胎儿,滑下一个刚成型的男胎。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却因这样的原因没了,王仲济埋怨她不能抚育子嗣,愈发流连在外。
  孙妙娇宠半生,出阁后虽跟着夫君各地辗转,却没有吃过大苦。骤然遇上这样的事,她心伤之下便存了死志。
  张成对她早有深情,当年含泪看她嫁给王仲济,便把这心思深藏起来。见她凄凉如此,再以自持,看顾宽慰之余难免露了行迹,被告到王仲济面前。
  孙妙原本听了张成的劝,渐渐转过心意,不肯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便宜那后来的人。谁知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想起三人当年情谊,再看如今境地,投缳而死。
  张成哭得摧心断肠,“她都是为了我!为了证明清白!早知如此,我当日何苦……”
  这个当日是哪个当日呢?秦素问叹口气。孙妙恐怕从未喜欢过张成,即使再给他重来一次,又能改变什么?
  “我与王仲济因此而生嫌隙,后来他继室夫人诊出身孕,我恨她侵占妙儿母子的一切,便出手落她的胎。”
  张成的声音又阴恻恻起来,狞笑道:“可惜被王仲济发觉,我便顺势认下与那妇人暗中苟且。”
  如今他占了那孩子的身躯,那妇人也被王仲济磋磨死了,等他花完四十贯死了,王仲济就绝后了。
  “我发觉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他放缓了声调,“妙儿喝下孟婆汤,就会忘记这些痛苦,高高兴兴的投胎,重新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至于他,他会偿还自己身上的孽,等还清那日,求阎王判他当只狗,伏在妙儿屋前,为她日夜守卫,再不让恶人近她身,伤她心。
  而王仲济,就让他这么活着吧,长命百岁,断子绝孙。


第54章 四十千
  带喜在王仲济的嘱咐下, 不敢再俭省度日。她看着骤然乖巧安静、不哭不闹的小少爷,扭头抹眼泪。
  春桃提着食盒进来,很快摆了一桌的大鱼大肉, 还有两盅红参炖的老母鸡汤。闻着满室的饭菜香气, 她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当小姐太太还舒坦, 除了照顾只会吃吃睡睡的小少爷, 简直就是纯躺着养肉。
  所以她实在不能理解带喜。
  “怎么又哭了?”春桃探头看一眼襁褓里的孩子,见他好好的睡着觉, 便坐回桌边布碗筷,“少爷好好的,咱们也跟着沾光了,你每天究竟在愁什么呢?”
  带喜默然不语,只看着孩子出神。
  做奶娘的, 都是自己才生产不久的。她在府里奶少爷,见不着自己的孩子, 便对这小小的婴孩投入了一腔的慈母爱意,不能不为他打算。
  那四十贯钱,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两人沉默着用了饭,还剩下一大半的珍馐美馔在桌上。春桃提着木桶来, 霍霍倒进桶里, 一点不心疼。
  反正每顿都有新鲜的送来。
  “带喜,春桃。”有婆子在院外呼喊,手里捧着四套新裁的衣裳,“这是老爷吩咐的, 伺候少爷不能穿的寒酸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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