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请!”
月兰无视射在身上的露骨目光,扶起赵霁往柳老爷的院落去。
他们才进了院子,身后的院门立刻轰然关上,数百个身披铠甲的精兵将院子围个水泄不通。
“启文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赵霁坐立不安。
“他不会放任陈公子出事的。”
月兰这话没头没脑,赵霁想问这个“他”是谁,却又听她道:“如今要担心的是你。”
“火势总会浇灭的,柳老爷生性多疑,他必然会有所察觉,只怕等不到晚上就要对你动手。”
赵霁问:“我会怎么样?”
“除了一条性命,大抵也剩不下什么了。”
第32章 画壁
世间万物自有秩序, 祸福生死早已前定,若要添福减祸、延年益寿,只能以无数善行、功德为供奉, 祈求苍天怜悯。
禽畜草木之辈修炼, 首要便是化形。无数精怪苦熬终生, 都不能修成人形, 而人族乃娲皇仿造圣人捏造而成,非但躯体类似圣人, 天地福泽也远胜精怪。
只是凡人五蕴繁炽、六根不净,能够一心清修的少之又少,历代也没几个能得道成仙,反而不如刻苦修炼的精怪神通了得。
早年便有大妖动了心思,创立一门诡秘异法, 四处掠夺人族气运,以此瞒天过海, 妄图飞升。
最后阴谋败露,天地震怒,将那妖怪劈成齑粉,更减去精怪几分气运, 自此愈加难以飞升。
柳老爷的元身是条大蟒, 约摸两千五百年道行,头上更修出了两根龙角,只待脱鳞化龙,从此跻身天界。
但天道严苛妖族, 柳老爷寿数将尽, 便铤而走险,四处搜罗残存的密法, 以此做最后一搏。
“原本,廖四在兰溪寻到个异族的尸身,能助老爷脱胎换骨。可惜墓前布了极其精妙高深的阵法,老爷不得不亲自出山……”
赵霁听得入神,忙问下文。
月兰苦笑一声,“要是那么容易,何苦掳了你来?”
“老爷去晚一步,那坟被旁的大妖先一步掘了。老爷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返程时正逢狐妖渡劫,老爷见那劫雷暗含无尽杀意,不肯放狐妖性命,知道天意刻薄妖族,正胆寒时,窥见了其中皇气。”
赵霁心底一跳。
兰溪与天台同属浙江,那雷劫里的皇气,岂不就是他?
“亲眼见狐妖借助龙子飞升,老爷就对人间皇室动了心思。”月兰怜悯地望一眼赵霁,“原本还没选定人选,你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来者不拒。”
看来掳走他的,就是那个大胆狐妖。赵霁一想天牢里的单家公子,悠悠叹口气。
他们这都是无妄之灾啊。
月兰见他沉默不语,调笑道:“你可知那采补之法?”
“采阳补阴?”
月兰掩唇妩媚一笑,“那是奴家修炼的功法。你与柳老爷都是男子,法子哪里一样。”
赵霁瞪大了眼睛,“龙、龙阳?”
“这奴家如何知道,公子马上便能领略其中妙处了。”月兰花枝乱颤。
赵霁讷讷不语,盯着烛台发愣。
外头有人声传来,月兰倾耳听了听,一下收了笑意,快步朝门外走去。
几个金甲神正围着两个女子调戏,猛然见月兰冷肃着脸走来,不由住了手。
“老爷对赵公子如何看重,诸位有目共睹。”
月兰轻摇团扇,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奴家奉劝各位一句,再急色也略略忍耐一二,可别为了一晌欢爱,断了性命。”
为首那个拉着月兰水袖,放在鼻端嗅嗅,“可是俺将你伺候爽了,这才舍不得俺死?”
月兰笑啐他一口,将那两个女子一把牵住,“今日起火,赵公子受了惊,这两个妹妹多半是来抚慰赵公子的。”
“论起风|骚,十个也抵不上你一个。”为首那个在月兰腰上一揽,狠狠亲她一口,“不过照常盘问两句,你带进去吧。”
月兰含笑应了,领着人缓步进了门。
门板一合她就冷下脸来,回身拎起其中一个少女的耳朵,“你可知方才有多危险?”
小環泪眼汪汪,“月兰姐姐……”
赵霁听她们姊妹说话,把目光定在另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身上。这女子肩薄腰细,翠眉红唇,穿着轻薄的春衫静默俏立,仿佛夏夜无声吐蕊的昙花。
“你……”赵霁走近她身前,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哑声问:“启文?”
陈启文坦然点头,“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体统了。”
他身上穿着小環的衣裙,头上盘了双螺髻,还用了脂粉钗环,活脱脱就是个豆蔻年华的窈窕少女。
赵霁挨近他细看,见他眉如春山、眼若秋水,慌忙退开几步。
月兰道:“赵公子脸红了。”
小環探头去看,果然陈生落落大方,反而赵霁眼神闪躲。
“还是说正事吧。”陈启文把耳朵上卡着的耳环摘了,脱了脚上的绣花鞋,“这里除了咱们,仿佛还有旁人闯进来。”
小環点头:“白老爷派人闯进雅阁,咱们抵挡不得,险些被欺负了。谁知道紧要关头,那几个人忽然就死了。”
月兰摸摸小環的脸,“那火呢?”
“陈公子原本是想依计放火的,可是怎么也烧不起来。咱们本要放弃,谁知忽然降下天火,一下就把房子燎着了。”
陈启文光着脚踏在地上,赵霁瞧了一眼,见那趾头圆润小巧,又慌忙背过身,把枕头取来,丢到他脚下。
“踩着吧,地上凉。”
陈启文依言踩上,问月兰:“你家老爷可与什么人结仇?”
月兰在他二人身上看一眼,摇扇道:“这人是为了你二位来的,是友非敌。”
“莫非沈玉林请了什么厉害天师?”
陈启文想不明白,索性丢开,以手沾水在桌上勾勒。
“这是地图?”月兰微微讶异。
陈启文托腮在四方点点,“按理这宅子该有外出的前后门,我不曾去过,不知道有没有,更不知道能不能从这门出去。”
月兰在北面的边缘点点,“这里有一大片石榴树,那深处修着一个角门,联通外界。”
当初廖四便是带她从那里进来的。噩梦开始的地方,她终生不忘。
“可有人把守?”
月兰点头,“有,但我有法子引开。如今还缺一块令牌。”
“谁身上有?”陈启文问。
月兰闭闭眼睛:“廖四。他今日就该回来了。”
这里头的人鲜少外出,女子们更是毕生也不会再出去。只有廖四专给柳老爷搜罗美人,常常进出。
陈启文想起月兰的往事,沉默一瞬,问她:“我能做些什么?”
“你为我照顾好小環、将她平安带出去,这便够了。若是你看她在外头孤身一人、实在可怜,肯多照拂一二,月兰感激不尽。至于其他的事……”
月兰冷笑一声,“我自己来。”
“陈某应下了。”
月兰拉过小環嘱咐几句,从怀中取出一瓶香粉,交给陈启文。
“将这东西洒在身上,可以遮掩身形,药效半个时辰。你身上有混淆气息的东西,若是不介意,分给赵公子一些,会更稳妥。”
陈启文取出怀里荷包,将里面装的香茅露出来,“小環姑娘不要?”
小環畏惧地避开,“不用了。”
这东西或许有祛邪避鬼的功效。陈启文分了一半出来,将荷包递给赵霁,“这一回可不能离身了。”
月兰估摸了时辰,见外头火势未消,知道柳老爷一时半会回不来,把后窗一推,“我们走吧。”
小環红着眼眶,由着陈启文将粉末洒在身上,挽着月兰的手,四人悄声翻过窗子,朝北面而去。
陈启文识路,众人又忙着救火,这一路十分顺利,很快便见到了大片的石榴丛。
“先藏好行迹。”
月兰带他们往树丛深处走,不忘捧着土将小環鲜亮的衣衫涂脏染黑。
“月兰姐姐,我帮你。”小環随她抹脏了脸,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
月兰避开小環的手,摇头道:“我不用。”
她从怀里掏出一面菱花镜,暗黄的铜镜照着她的脸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月兰用手指一下一下梳顺自己的头发,扶着鬓左右照了照,抿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廖四天黑之前就该回来了,若是能趁门开之时出去,那便万事大吉,若是不能……”
小環皱起蛾眉,“月兰姐姐。”
“放心吧。”月兰摸摸她的脸,端庄坐在一旁。
天上火烧云,地上火烧屋。
柳老爷满心怒意,月兰看着那波纹般缓缓荡漾的墙面,露出了冷冽的笑意。
“噤声。”葱白的手指在唇上点点,月兰看着墙上陡然出现的大门,往下蹲了蹲身子。
先进来的是个荆钗布裙的农家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清澈明丽。
她四处张望一眼,扭头道:“廖哥哥,咱们家好大啊!”
“自然。”
男人的醇笑声传来,一个绸缎衣裳的高壮身影出现,揽着那女子捏捏脸颊,“好春燕,为夫要去拜见长辈,你先随下人去歇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