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真的很想赞一声“好刀法”。
那颗头颅上乱发如蓬草,被抱在臂弯里,只有眼珠子迟缓地转动,鼻翼翕张像是在嗅闻人味。
“在哪,在哪……”
他的嘴巴开合几下,许是因为断头损伤喉咙之故,声音含混不清,却格外尖细瘆人。
秦素问还坐在地上,深怕做出动静暴露位置,只能尽力克制住翻滚逃跑的欲望。夜里雾气重,她的衣衫上沾了一层薄薄的夜露,里头贴身的衣物已被冷汗浸湿了。
那人径直往厢房走去,踢开了燕赤霞曾住的那间。
门板倒下激起一阵尘灰,秦素问鼻端发痒,屏息克制着不咳出来,却听身旁的人低低嘤咛一声。
“找到你了!”
那惨绿的脸猛然凑近秦素问的脸,随风带来一股腐坏的腥臭味。
这样可怖的鬼魅委实冲击了她的神魂,秦素问喉间发出两声粗噶的“嗬嗬”,再也忍耐不住,捂着心口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救命啊——”
她连滚带爬地向后撤退,竭力把那丝微的距离拉开拉远。
那头颅桀桀笑一声,虎臂疾如雷霆,一瞬间便揪住了她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
“是处子的香气。”
那人做势吸吸鼻子,脸上露出如梦似幻的满足神情。他沉醉片刻,托着脑袋挨近了秦素问细长的颈子。
秦素问此刻异常的清醒,她双脚不沾地,便使不出大力挣扎,一双手却不肯安分,偷偷摸出了龟甲里的铜钱。
这铜钱带着淡淡的青铜古锈,时常被医续断信手把玩。
秦素问认定这是宝贝,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便把眼睛一闭,狠狠按向那鬼魅的眼睛。
猜想中的“滋滋”声并没有响起,秦素问心里一凉。
赌错了。
她脑子里飞快想到了荆轲刺秦王、楚霸王自刎乌江,尽力让自己的死显得慷慨无惧。
但是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
秦素问偷偷掀开一点眼皮,入目是昏暗的夜色,那断头尸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那枚小巧的铜钱正粘在他眼睛上,莹莹有光。
秦素问猛然出了口气,把自己的衣领从那巨钳中夺出,落地时已浑身脱力。
这破铜钱还没有剑囊好使!这什么狗屁大腿爸爸!
秦素问泪流满面,心里将医续断骂了个狗血喷头。
“嗡——”
铜钱忽然震颤一声,电射般飞向院外。
那白衣的少年人缓缓踏月行来,指尖轻拈着一枚青色铜钱,如霜似雪,风姿凛然。
“你拿它沾这秽物。”
他淡淡开口,虽是责怪却暗藏一缕兴味。
秦素问原本还在默默流泪,一见他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方才那生死一瞬的紧迫时刻,让她来不及害怕,此刻确认了安全,委屈和恐惧便如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抽噎不止,脸上满是泪痕,呜呜咽咽分外可怜。医续断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秦素问瞪视一眼,“我很可笑吗?”
医续断走向那个昏迷的青年人,淡声道:“是的。”
秦素问泄了气,想起惨死在这里的陈生,想起见死不救的他和燕赤霞,忽然便有些心灰意冷。
“……但也很勇敢。”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就像冬雪消融的夜里,沐浴着皎洁月色的淙淙溪水。
秦素问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
她怨念地看一眼医续断的脸,决定为美色折腰。
“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她一指地上的人,“带他去小狐狸家吗?”
医续断掐指略算算,颔首算作回应。
秦素问道:“那这个断头鬼……”
说是鬼,实际是尸变而成僵尸。医续断淡淡瞟一眼,并不理会。
“城隍会来处理的。”
他擦擦那铜钱,心里略有些嫌恶,“你把龟甲晃三晃,百无禁忌、诸邪回避,何须如此麻烦?”
秦素问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不提前说,我哪里知道!”
她能保住一条性命,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聪慧机智!
朝阳放出第一缕金光,金乌东升,清气逸满乾坤。
昨夜是孔生与松娘的新婚之夜,只是因为坦白身份,略微起了一点波折。但孔生仰慕皇甫父子的人品高义,又怜爱松娘的聪慧美丽,自觉他们待自己赤诚一片,便也不当异族视之,仍如从前一般相交。
晨起做了一番画眉之乐,小夫妻便一齐去拜太公。
松娘父母不在身边,孔生更是客居异乡,太公德高年劭,便作为高堂长辈受他们一杯清茶。
香奴盈盈呈上茶盘,孔生在她脸上望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落落大方,并不为自己娶妻而黯然神伤,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怅然。
太公受了两杯茶,各呷了一口,又各自给了一个红封、说几句叮咛嘱咐,全了礼节便罢了。
皇甫云和娇娜坐在下首,松娘正式引孔生与他们厮见,认下亲戚。
娇娜容颜姝丽,虽年纪尚小,却别有一番动人情致。孔生心里有鬼,也不与她对视,潦草叫声“姨妹”,转头和皇甫云说话。
松娘诧异夫君的无礼,一想男女有别,孔生是端方守礼的君子,如此也属正常,对他越发柔情蜜意。
“太公,医先生回来了!”
太公听见家仆回禀,登时喜出望外,忙忙迎了出来。
皇甫云一见他们主仆二人,便亲热喊道:“小先生的事情忙完了不曾?这会住下再也不走了吧!”
秦素问看见松娘便想去问候说话,但苦于扶着人,便委屈地瞅着医续断:“公子……”
医续断把人接过来,随她去和松娘说悄悄话。
“小先生,这是……”
皇甫云一心执弟子之礼,想伸手把那人接过,却被这皇皇龙气震慑住,不由惊骇。
小先生去皇宫绑架了太子!
皇甫云偷觑着云淡风轻、一派闲适的医续断,干干笑一声。
不愧是他的小先生,在凡间搞风搞雨,丝毫不怯天道惩治。
太公老远便望见了龙气,他心知从医续断脸上看不出什么,便直接去瞧他的书僮小秦。
小秦身量不高,却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发,和松娘正絮叨着私话,面色恬然安适。
不像是刚做了离经叛道的事。
太公再看那龙子便安了心,知道别有内情,便殷勤地把人都请入房中。
除了医续断这个巫族外,只有秦素问和孔雪笙是人。狐狸一家不敢碰那龙子,奴仆们远远躲开不说,更两股战战畏惧不已。
秦素问知道狐狸们的底细,见他们这个样子,暗自对那青年人的身份起了疑心。
公子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一个人?
最后还是秦素问动手安置了人。太公请医续断去一旁详谈,顺带叫走了皇甫云,松娘想和秦素问说话,又不好和孔生言明她的女儿身份,只得避嫌先走一步。
房里只剩下了娇娜没走,她好奇地望了一眼那俊秀的男子,偷偷拉拉秦素问的衣角。
“上次听你说善于卜卦,小女有一事不解,可否劳烦你卜算一番?”
秦素问想起上次和皇甫小狐狸吹牛,讪讪道:“我哪里会这个,不过是闲说一句,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娇娜蛾眉微蹙,宛如西子捧心:“可是你怀里藏着龟甲……”
那是秦素问偷偷昧下的,一直不敢声张,就怕医续断想起来讨回。
她怕了这小祖宗,便问:“你要算什么,我明日告诉你卦象。”
娇娜俏脸一红,“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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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娇娜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狐女也是一样。公主是因为身份尊贵而紧俏,狐女则是凭借美貌被人趋之若鹜。
这尚未成年便一心恨嫁的娇娜,实在令人意外。
秦素问掏掏耳朵,“算什么?”
娇娜只当她是有意挑逗,横眉道:“算姻缘。”
美人生起气来,依旧是美人。秦素问心里感叹一声,应下了这请托,预备去找公子算一卦,把娇娜糊弄过去。
她没有在卧房找到医续断,便抬腿往西北角最偏僻的院落去。
太公一家仿佛很忌讳他们带回来的男子,远远给他安排了屋子,也从来不去探望。
她心里猜测了许多那人的身份,一抬眼正遇上医续断从里面出来。
“公子!”她眉眼一弯,“那位公子醒来没有?”
“还没有。”此刻不是他醒来的时机。
秦素问点点头,小心看了看医续断的脸色,把娇娜的事情说了。
医续断一怔,淡声道:“她命定克夫。”
“克、克夫?”
“她自己也知道。”
秦素问猛然想起,娇娜插在松娘和孔生之间的场景。莫非她真的喜欢孔生,顾忌着克夫的灾运,只好含泪看心上人成为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