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医续断有后土这个姑姑。
如霜似雪的少年人跳起这样的舞蹈,虽然并不难看,却总觉得画风不太对。
所幸他很快便追踪到了乌生的下落,不需要继续跳下去。
但医续断此刻的愤怒里,除了族人的尸身被盗,还有因这舞而生的恼羞成怒。
他从兰溪一路追到了金华,发觉那气息停留在官衙,更有一股初龙的皇皇帝气。
潜龙在渊,帝王的命格渐渐成形。
如果是皇室的人出手,那这阵法被破,便有了解释。医续断勾起冷冽的笑意,隐匿身形进入官衙。
乌生的棺椁安放在后院,专门有人看守,尸身还是完好的,但棺木被打开过。
官老爷姓林,正是被黑山老妖看上、意欲夺舍那个。只是黑山老妖虽没有得逞,他原先施在林知府身上的瘴气,却也影响了他的心智品性。
他以不符合读书人身份的谄媚,逢迎着上座的男子。被吹捧的人早已飘飘然,一旁陪坐的却全都露出牙酸的表情。
身负龙气的是个不及弱冠的男子,被称呼为王爷。但医续断已看破了他的身份,不过是个有些道行的狼妖。
那龙气也不是他自己的,八成是他幻化这人身上的。这是早已盯上了乌生,做好了万全准备。
医续断眉眼凛冽,暗暗积蓄力量。
天台县不如金华城繁华,却也别有一番山城野趣。
孔生身上的伤病虽好,心里却害了相思病,每日倚栏怅望,一心惦记着娇娜,圣贤书也读不下去,鸿鹄之志全忘却了。
皇甫云满心郁躁,直言道:“小妹娇娜年岁太小,并不适宜与你婚配,这又是何苦呢?我还有个姊妹阿松,正当妙龄,不如……”
孔生将头转向一旁,嘴里吟哦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皇甫云将手里湘竹纸扇狠狠一合,“松娘长相不俗,并不逊色于娇娜。你便只当是给我一个薄面,好歹见一见她。”
他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孔生想起两人抵足夜谈、诗文酬和的情意,幽幽一叹。
“你的好意,我怎么会不明白。罢了,那便让小生唐突一见。”
皇甫云这才笑了,高兴道:“她这几日总和小秦逛园子,我带你远远看一眼,松娘不会见怪的。”
入了秋,园子里的花草便没有盛夏时葳蕤茂盛,赏来赏去只有一丛菊花和几株秋海棠。
松娘每日被秦素问拖着,不好拒绝,只能日复一日地观赏同样的景致。
秦素问看不出松娘的勉强,还惋惜道:“可惜香奴病了,不然让她在水上弹琵琶,也是很风雅的事情。”
松娘随手簪一朵绿菊在鬓上,“那咱们等一会去探望香奴吧?”
秦素问四处张望一遍,摆手道:“晚间再去吧。”
她面上一派闲适淡定,心里却把孔生骂了八百遍。枉他自称读书人,连《西厢》、《牡丹亭》都没看过?不往园子里多走走,怎么有机会和小姐姐“一见如故”!
要不是看在松娘保护自己的份上,她才不费这样的心思呢。
秦素问心里万分怨念,却听松娘轻轻“咦”一声。
“怎么了?”
松娘背转过身,白皙的脸颊轻染霞色:“海棠树后面有人,仿佛是表哥和他的朋友。”
秦素问眼睛一亮,怂恿道:“既然看见了,咱们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松娘摇摇头,轻轻咬住嘴唇:“孔生是读书人,我贸然出去相见,恐失了礼数,让人看轻。”
秦素问一呆。
这个时代的女子,确实很看重名节。她也是因为父兄都死了,才会被侵占家产、流落街头。
可松娘是狐狸精啊,狐狸精要什么名节?太公还能把她沉塘了?
想想老祖宗苏妲己,还要什么自行车!
秦素问看劝不动松娘,索性直接跳出来,朝那海棠老树喊道:“师兄在此,你们两个怎么不记得上前拜见?”
孔生方才惊鸿一瞥,见到个臻首娥眉的曼妙女郎,见她果然倾城好颜色,便知道皇甫云所言不虚。
可惜那女子一转身便隐到了竹林深处,教他来不及细看。
这时再闻小秦的喊声,令他心头止不住地雀跃。孔生正正衣冠,仔细察看身上是否哪里不妥,全都一一纠正过来,这才红着脸去看皇甫云。
皇甫云想起他日前对香奴、娇娜的情态,再看他如今,一时心下迟疑:若是他和松娘结成连理,恐怕对表妹来说,并不算良人。
这念头刚刚生出来,孔生牵一牵他的衣袖,目光中流露出祈求的意味。皇甫云心底一软,思量孔生才学出众,将来官居一品也不是难事,纳妾蓄婢实属寻常。
阿松做了诰命夫人,并不算委屈。
他手里把玩着新得的扇子,嘴角噙着迷人的微笑,施施然走上前,抱拳朝秦素问一揖。
“师兄好。”
秦素问一个激灵,不知道好好的小狐狸发什么骚。
她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把松娘不着痕迹地露给孔生看,嘴里道:“我想起来有件事忘记告诉你,咱们到一旁细说。”
松娘正羞涩无措,听说她要走,忙把她衣袖牵住,小声道:“我和你一道去吧。”
孔生只见这温婉秀雅的女子春笋秋波、玲珑有致,心底一阵酥麻。再看美人含羞垂首,与小秦亲昵私语,仿佛早已芳心暗许,又悔恨相见太晚,不由捶胸顿足。
“小生唐突,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松娘乍闻他说话,抬眼觑见这文质彬彬的书生,绯红了双颊。
秦素问一心要做红娘,见他们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不愿再耽误有情人互诉衷肠,拉起小狐狸便往园外蹿去。
皇甫云被她拉着,只觉得那小手滑腻柔软,虽带着薄薄一层茧子,却委实不像男子的手掌。
他心里惊异,偷偷把小秦看了又看,目光流连在那小巧的喉结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素问不惧他看,坦坦荡荡站在月洞门后,低声道:“你们狐狸嫁娶麻不麻烦,要不要孔生备些什么聘礼?他那么穷,肯定买不起马和房。”
皇甫云探头看一眼说话的两人,摇头道:“这些我可以为他们筹备,只是怕阿松看不上孔生。”
“我掐指一算,他们俩命中有缘,必定要成夫妻!”
皇甫云半信半疑:“小先生还教你占卜算卦了?”
娇娜迤逦广袖、款款行来,俏生生水灵灵,宛如未开的临水菡萏,还沾着晨曦未干的露水。
“表哥,你们在说什么?”
她眨动乌亮的水杏眼,神情纯稚而娇憨,“我仿佛听见什么医卜星相。”
秦素问知道这是松娘的妹妹,对她天然有份好感,便摆手道:“咱们在说松娘和孔生的姻缘。”
“孔生?”
娇娜眼睛一转,瞥见竹林外交谈的松娘和孔生,穿花蝴蝶般小跑过去,嘴里脆生生喊着“姐姐”。
皇甫云手慢没有拉住,怕她取笑松娘,只好也跟着出去。
松娘鲜少与男子独处,听孔生谈吐不凡,暗自起了思慕之意。见小妹和表哥突然出现,慌得忙避到一旁。
孔生与松娘相谈甚欢,一见娇娜却又只看得见她了。
秦素问点点嘴唇,远远望着巧笑嫣然的娇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巫族的舞蹈脑补桑巴~
第17章 娇娜
秦素问对娇娜有了防备,不便再让孔生和松娘深入接触,便提议去探望病中的香奴。
提起香奴,皇甫公子不着痕迹地觑一眼孔生,见他一双眼睛全落在娇娜身上,轻轻皱起眉头。
香奴倒罢了,若是和松娘成婚后仍然念念不忘姨妹,便有辱斯文了。
“那你们快快去吧,别耽误了晚膳。”
皇甫云说着又去看孔生,“你大病初愈,吹了寒风恐要染恙,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孔生见他眼中隐隐有严厉之色,也觉自己方才实在孟浪,便讪讪应下,先一步告辞。
孔雪笙一走,松娘先松了口气,烧红的脸颊这才渐渐恢复白皙的颜色。她拉拉秦素问,向表哥与小妹微微颔首,结伴往香奴住所而去。
皇甫云目送小秦和阿松远去,牵起娇娜往书房说话。
娇娜一派天真,翻看他桌上信手涂鸦的小画,声音如乳莺初啼:“表哥这画中人好生眼熟,就像……像……”
“这是小秦。”
皇甫云把画卷起,随手掷进画缸里,转脸定定望着容颜姝丽的娇娜,正色道:“外祖母有没有与你说,这一趟探亲所为何事?”
娇娜眼光一闪,在他的盯视下微微点头。
皇甫云摸摸她水缎似的乌发,哄孩子似的道:“阿松正当妙龄,也该议亲了。孔雪笙与为兄相交甚笃,出身清贵不说,才学也出众,将来总能给阿松一个诰命。有了人间皇帝的敕封,待他百年寿终之后,阿松渡劫也容易些。”
他望进娇娜水润的眼瞳,“你一向得外祖母疼宠,我请阿松来,外祖母却让你也同行。娜姑,你一向冰雪聪明,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