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晗守在门外,陈家倒没有南边的习惯,并没有因为是女眷便避嫌如何,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陈夫人如今已经连起身都难,阖府上下都几乎要准备后事。
如果何玉轩这一波还是不能够救治的话,那便真的要满府缟素了。
如今这陈家唯有陈老夫人撑着,她满头银发却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很有大家风范,“劳烦何大人了。”
何玉轩欠身,拎着小药箱走近床榻,只见陈夫人面容姣好,眉心似乎时常皱眉,而有着小小的皱纹。
然此时人面色青白,眼底满是黑痕,呼吸很是急促,这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起来果真危急。
何玉轩在床边坐下,请侍女帮着把夫人的手放到枕脉上,而后手指轻轻搭在手腕上。
陈老夫人坐在旁边,虽然看着很是沉稳,双手紧紧握着拐杖的模样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何玉轩闭目,把脉细查,沉吟片刻后方才睁眼温声问道:“陈老夫人,陈夫人病发前是否曾发过火,而她往日的性情也偏急躁了些?”
陈老夫人微愣,神情间透露着几丝晦涩,却也有几分亮光。毕竟这事未曾有别的人知道,“确实如此,她本来就是个要强的性子。七八日前,因事气急后便这般了。”
何玉轩道:“陈夫人六脉虚微,乃血虚胃弱,气郁痰火也。一怒便容易呕吐,烦躁不能入睡,便是流食也会引起呕吐……“他缓缓地把陈夫人的症状说了一遍,到了后头也觉得有点惨烈。
吃食不入,腹痛便闭排解不出,无法入睡的折腾再加上这一连串,便是身体再好的人都会被折腾得半死,更何况本便体弱的陈夫人。
何玉轩解释得如此详细,也是为了取信陈老夫人。如今陈夫人的病情过重,作为家里人自然比常人要焦急得多,何玉轩平白质朴的言语很是宽慰陈老夫人的心。
陈老夫人叹息着说道:“尽人事,知天命。何大人放手去救吧。”
笔墨纸砚早就准备好了,何玉轩提笔写药方,以二陈汤加姜连、当归、九芩、炒栀、救芍药、白术、香附、竹茹,入竹沥、姜汁而服用。详细写下药材的剂量后,何玉轩便把这药方递给了陈老夫人。(注1)
陈老夫人看了几眼,没什么避讳的物什,便直接给了下人去开药。
“今日真是多谢何大人了。”陈老夫人温婉地说道。
何玉轩敛眉欠身,告辞后便出了里屋,往外走的时候,马晗悄悄靠近他说道:“何大人,那陈夫人是被自己的儿子气的。”
何玉轩眉都不动,淡淡地说道:“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方才陈夫人那垂危的模样,要是真的有儿女为何不出现?
马晗看着前面给他们引路的下人,压着嗓音说道:“是下人议论的,好似因为他有断袖之癖,少年时期便被陈旭给赶出家门了,对外声称他儿子已死。”
何玉轩微愣,在这当口他们已经出了府门。他摆摆手,示意陈府的下人不必再送,而后看着马晗说道:“我发现不论把你放到哪里,你都是探听的一把手啊。”
马晗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嘻嘻地说:“这是陈大人教得好。”
何玉轩摇头,下了台阶正欲入马车,便感觉到身后马晗的脚步一顿,径直朝着右边的巷子拐了过去,片刻后便扭着一个衣衫普通的青年过来了。
“这家伙一直在盯着我们。”马晗的神色稍冷,一时之间那种嬉皮笑脸的气息全然消失。
一旦冷下脸来,其实马晗也是个狠角色。
何玉轩低头看着这个被马晗强压着的青年,那五官相貌看起来有点熟悉,“……你是陈夫人的儿子?”
他不管是眉眼还是气质,都和陈夫人有点相像。只是这个青年看起来比陈夫人温婉得多。
那青年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听到何玉轩的话顿时惊讶得抬起了头,“我母亲告诉你了……不可能,她那么要强,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到我的……”话到最后,竟有些绝望悲哀,“她身子还、还好吗?”
他一直守着陈府,便是害怕陈夫人气急出了什么问题,然陈府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他逮着管家出门去问,管家也只是冷着脸色,其余的一概不肯说。
陈夫人狠心至此,便是连一点消息都不愿意泄露给这个被驱逐出去的独子。
何玉轩敛眉叹息,“陈夫人气急重病,如今府内已经备好了后事……我只能勉力而为。”
按着陈夫人的脉象,药方服下后,一日内应当有起效。只是她的身体过于单薄虚弱,何玉轩不会把话说得十分满。
青年失魂落魄,瞧着很是颓然。
马晗把青年全身都给搜了一遍,确定他没带什么不利的兵器后,松开了对青年的压制。何玉轩沉思了片刻,让马晗把这个丢了魂的人也给拉走了。
然后送到了摘月台。
摘月台的掌柜至今还记得何玉轩,瞧着他来了顿时就殷勤了许多。何玉轩没那天的兴致,包了个包厢便上楼了。
掌柜的按住了自家儿子兴冲冲的模样,指着其他的小二上去,回头就把儿子一顿训,“要啥不好,就看着人好看。”
掌柜的儿子嘀咕着:“那总比你要我娶的桃花好看……哎哎哎啊耳朵疼!!”
……
何玉轩坐下后,让靠窗站的马晗也坐下了,“得了,你没柳贯那般死板,坐一坐无伤大雅。”
马晗耸肩,笑嘻嘻地坐下了。
唯独那个青年还孤零零地站着。
何玉轩摇头,“你姓氏名谁?”
青年抹了把眼,只因何玉轩是医治陈夫人的大夫,便也答了,“徐远辰。”
何玉轩微愣,这姓名与陈家不同。而且这个名字和徐玮辰很是相近。
徐远辰神色暗淡地说道:“我父亲赶走我的时候,剥夺了我的姓氏。后来我便随着我哥姓。”
他虽然口称是哥哥,但是结合这个事的前后因果,便了然于胸这位哥哥是何身份。
何玉轩让徐远辰坐下,沉思了一会后,还是说道:“陈夫人的病情可以稳定,然不能过于动怒。”
徐远辰怔住,那颓然散去,猛然惊喜地看着何玉轩,“这是真的吗?”
马晗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所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徐远辰看了看马晗,又瞧了瞧何玉轩,突然起身跪下,连连叩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何玉轩瞪了一眼马晗,弯腰把徐远辰给扶起来了,“这是分内之事,你且先坐下。”
……
等徐远辰的情绪稳定下来后,这小二已经上来了。
徐远辰抹着眼泪,马晗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着他。
何玉轩点菜时意外听到个菜名儿,“你刚刚说的度数是什么意思?”他有点惊讶地听到了这个本不该出现的词语。
小二笑着说道:“这是前些时候不知哪个酒厂弄出来的分类,现在都这般通用了,也能简洁明了地到底酒够不够味儿。”
何玉轩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最终是真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原本是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没想到酒厂回去之后竟然自己实施了。
真的是意外之喜。
何玉轩之所以把徐远辰带回酒楼,而不直接回去,是担心徐远辰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毕竟陈夫人的病情的确很严重,而且陈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缘由,确实是有些悲惨。
不过徐远辰虽然被家里赶了出来,但实际上他还是一个非常宽厚的人,言语间并没有因为此而对陈家生有多大的怨恨。
他依然担心陈老夫人与陈夫人的身体,对他的父亲虽然很少提及,但也没有太大的怨念。
马晗很好奇地说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上男人?”他是一个好奇心非常强烈的人,不过这句话一问出来就被何玉轩狠狠地瞪了一眼,马晗讪讪笑了起来不说话了。
徐远辰虽然被马晗这句话问得有点发愣,但是仔细思考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回答了他的问话,“我并没有感觉到我和你们有什么不同。”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经历了数百遍这般的问题。
“虽然我喜欢的是男人,可是我们也和普通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既然看不出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那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呢?”徐远辰轻描淡写地说道。
马晗听完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想反驳徐远辰的话,但是又想不出要怎么反驳。他求助似地看着何玉轩,却看到何大人正慢慢点头。
马晗:惊了。
何玉轩不觉得喜欢同性是错误的。
或许是因为同人文给他造成了这样的影响,也或许是他天生就这么觉得,何玉轩丝毫不介意他的朋友中是否有人是断袖……便是同性,所爱之人与常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徐远辰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像您这样的人太少了。”
断袖之癖虽然在某些朝代会成为流行,但流行并不意味着主流。
绝大部分人对此还是深恶痛绝的,正如徐远辰的父亲陈旭。当初便是陈旭怒火攻心,才直接把徐远辰赶出了陈家。陈夫人又是个好强的性子,至此也再没有认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