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的喧闹更为厉害,何玉轩好似听到了什么撕心裂肺的声音。
【您不会的。】
何玉轩闷笑,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反而透露出些许荒凉的轻松。
“我为什么不会?”
槍已经抵住了何玉轩的额头,他声音快速而微小地说道:“西山必定进了一批人,不管是谁都惊扰到了他们。现在他们抓我更是为了突围,甚至能要挟更多的东西。能坚持到现在还来营救我的人,大抵就是徐玮辰了……”他咳嗽了两声,来不及的事情就是来不及。
小黑屋急急地说,【倘若是朱棣呢?】
假如赶回来的是朱棣呢?
何玉轩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片刻,那……很短暂,却也很漫长。他慢吞吞地说:“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别让他为难。”
原来冰凉至此,眼泪也会是暖的啊。
何玉轩扣动扳机。
第161章 一百六十一本书
大军和鞑靼对上的时候很顺利。
虽然确实绕过了某些警戒线, 但是对于大明的突袭, 鞑靼并没有做好十足的防备。
与虎谋皮自然也要承担后果。
朱棣是御驾亲征, 在战场也曾厮杀入血, 但是每每他回来的时候,那宛如地狱修罗回归的模样,总是令人担忧。如今追随朱棣随军的是亦失哈和侯显, 他们虽然同样得到帝王的赏识和看重,但是比不上郑和与王景弘。万岁那一点小毛病确实不得不提起精神来,但是现在局面大好,数次厮杀都是大明占了上风。
帝王亲征确实鼓舞着士气。
他们也不敢劝说。
不过在数次胜利后, 数位将军开始对万岁亲自上战场颇有微词,他们更担忧帝王的安全, 在几次劝说后, 朱棣总算是愿意居于中军统帅的位置, 而不再是亲力亲为。
鞑靼有些退却了。
袭击比预计的要早,且他们之中并不是完全的统一,不同的意见在流窜, 这让鞑靼的进攻处在摇摆不定的位置。大明比他们更快察觉到这一点,屡次迎头痛击都让他们来不及阻止有效的反抗。
但是值此大喜之际, 侯显却发现帝王的情绪越发阴沉了些。
他掀开大帐的门, 端着水盆进去。
在万岁频繁见血的时候, 侯显和亦失哈务必力保万岁的身边再没有容易刺激情绪的人存在, 这些事都是他们亲力亲为的。
倘若何玉轩愿意的话……
侯显失手打翻了水盆。
——他试图让自己伪装成失手打翻了水盆的模样, 但是伴随着万岁的抬头, 估计有些失败。
漆黑淡漠的眸子仅仅是在侯显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种恐怖揪心的感觉让他的后背刷地凉透了。不论如何,作为战场上经常厮杀浴血的场景来说,朱棣有时候比这些还吓人。
要知道,侯显可也同样是亲手斩杀过敌人的人咧。
他不会那么容易感到害怕。
所以,万岁沉寂在某种烦躁暴动的情绪中,这件事完全正确。
侯显警告自己要提点一下亦失哈,这不是为了同僚爱,而是为了确保亦失哈在惹出事情来的时候千万不要牵连到侯显。
就在侯显迅速打了一盆水然后再度端进来的时候,万岁已然起身。
——帝王的模样就如同要再度上战场。
侯显欠身,“万岁,今日的战事还未……”
“侯显,让他们几个进来。”
帝王漫不经心地说道。
侯显知道那是谁。
那些个将军在天还未擦亮的时候就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特殊军情什么的。他快速地把人叫进来后,随即退出去等待。两刻钟后,那些将军们鱼贯而出。
再之后,帝王同样带人离开,他们离开营地,以最快的速度快马加鞭回京城。
侯显揉碎了手里的纸张,随手丢到了火盆里。
他的心里不期然想起了一个名字,一个人。
唯有那个人,才可能让万岁如此拼命回去。
哪怕终究的原因是因为现在交战的局面都极为有利,但是……但是。
倘若换了另外任何一个人,帝王都不可能动摇。
不是吗?
*
日夜兼程。
他们带了许多匹马,在马匹耗光后,早就接到了帝王命令的驿站备好了马匹,足够迎接不断的替换。
在数日的煎熬后,几乎不曾停下的队伍遥遥望见了熟悉的场景。
西山。
搜山的动静不应过大,那会逼得人狗急跳墙。
但是郭资所带的队伍早就刺入了西山腹地,逼得追击的人不断变换着方式。
“万岁,找到痕迹了。”
朱棣的神情近乎淡漠,他摩挲着指腹的粗糙,似是沉浸在思绪里,在火把摇曳中他的视线看到了不当看到之物。
血。
衣衫。
鲜红的色彩。
*
最后一夜。
帝王慢慢地睁开眼眸。
他没有入梦来。
小黑屋的放水得以让朱棣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却也清楚但凡是何玉轩仍然存货,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除非……
一股空虚的念头骤然爬升,那种彻底失去彻底断裂的疯狂恐惧宛如曲调在耳边弹奏,帝王抽出腰间佩戴的软剑,神情冰凉到了极致,那双眼眸宛如噙满了寒霜与无法掩盖的愤怒。
瞬息后,那些情绪复被层层包裹入极致的冰块中,就好似从来都不曾突破过急切的防备。
“杀。”
忍耐了又忍耐的杀意化为实体,化为帝王眼中冰凉刺骨的冷意。
“杀!”
他身后漠然跟随的数十个侍从悄无声息地潜入枯萎的山林间。
——““那臣总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名声。”
——“这文章过于虚假,万岁不是那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
——“您会是个好君王。”
【“我总归是要死的。”】
“啊哈——杀!!!”
那十余人的恐惧与血液浇不灭所有的愤怒与滔天的恨意。
——“我相信您不会如此。”
软剑饮血,饱含快意与愤恨。
血色如同薄雾盖住了双眸,血的味道一贯是刺激的利器。帝王心中涌现出无法自控的暴戾与磅礴的杀意,那几乎是一切了。
不会?
会?
何子虚,倘若你魂归地府,又哪管他洪水滔天!
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本书
何玉轩累。
他困顿至极, 分明每一处都饱含着痛苦与战栗,却好似被什么团团包裹起来, 那种暖意与绝望糅杂在一处无法分辨,就好似整个人在苦海里沉沦不已,甚至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啪嗒啪嗒——”
焰火燃烧的声响,就好似有人在添加着柴火, 摇曳的光影就好像是在何玉轩的眼皮留下薄薄的一层影子,这让他有种油然而生的虚弱。
太冷了。
何玉轩使劲地委屈地想。
他不要喜欢冬日了。
雪太冷了。
他委屈地往更温暖的地方缩。
帝王护住子虚下意识的动作,他的眼眸微动,添加完柴火的暗卫就快速退了出去。独留万岁和何大人一起。
朱棣细细看着昏迷中的何子虚,俊秀的脸庞满是苍白, 毫无血色的嘴唇有些干裂,紧闭的眼睛有些瑟缩的转动, 似是在梦境中痛苦地沉沦,手脚被冻伤的地方早就被上了上好的膏药,浑身湿透的衣裳尽数被除去,换上了极为舒适的里衣,被帝王珍爱地护在怀里。
一把不算重也不算轻的槍横放在距离石台不远的地方。
帝王看着那把熟悉的槍有些恍惚。
他仍然记得当初亲手把这把槍赠予何玉轩的想法,帝王希冀这某种程度上能给予何玉轩保护, 更甚至是救子虚于危亡之际。
却也是这把槍, 差点把何玉轩送上了死亡的边缘。
没有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最后的余力。
帝王没有一刻这么感激真武大帝, 感激这间庇护何玉轩的破庙, 所有的神与佛……在发现何玉轩的那一刻, 他依旧是活着的。
他不能再回想亲眼看着何玉轩把槍抵住太阳穴的模样, 再也不。
完全不能。
帝王近乎战栗地靠近何玉轩,那微弱的呼吸声象征着他的安全。
嗜血的杀意依旧在身体四肢奔跑,就像是回归的畅快与迅猛,鼓噪的心跳声好似在怂恿着下一次的进攻,战场的号角如同在帝王的耳边徘徊,后怕和怒火交织在一处,编织成了最温柔的庇护。
大雪封山,同样盖住了所有淋漓破碎的肢体和血迹,腥臭味被冰雪封锁住,如同期待着下一次化雪,那即将是下一场滋润的开始。
那颗被卡住的子弹在缓缓湮灭。
它被一种本不该有本不该存在的力量扼住,直至现在那股力量逐渐溃散,而曾经被挟持的子弹伴随着那种不该有的力量而消散。
毫无踪迹。
何玉轩似有觉察,昏迷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却是勾住了帝王的袖子,那就好似是朦胧中的感知,他想睁眼。
但是他实在是累极困极了。
旬日东升,暖熏、柔软的光泽打在破庙的橱窗上,就好似缓慢爬升的温度正在消融着世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