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出门在外,万岁寻何玉轩一同午膳的习惯从未间断过,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偶尔的晚膳。而现下已经到了时辰,本来是有人来请才是。
莺哥郁郁点头,马晗几乎要朗声大笑,要不是顾忌着身后正屋里大人的情绪,他现在早就要揉搓两下马晗的头,“这是不可能的。”
他认真说道。
人确实是很容易发生改变的,哪怕这些年看着帝王对大人愈发看重的马晗,也无法保证这些恩宠就不会改变。哪怕是马晗也深知这人心易变的道理。
但再怎么容易改变,也不会在朝夕之间就变化。
“叩叩叩——”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被敲响了。
这声音不紧不慢,莺哥以为是万岁身边的人来了,连忙过去开门,却未料透过侯显熟悉的面孔,他看到了冷峻严肃的帝王。
……
何玉轩在走神。
他看着书本的模样就好像他早就穿透了书页,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午间的阳光最是迅猛,比不得早晨那般温柔,哪怕是冬日里头的暖阳,落在身上也是暖烘烘。
唉。
何玉轩这口幽幽的气息还没真的吐出去,就听到门外一声温柔无奈的叹息,“子虚。”
何玉轩微愣,手里头的书籍拿不稳跌落在地面。
他抬头看着门外袖手站着的人,常服加身的时候,朱棣总是温和了些。
“您怎么过来了?”何玉轩起身问道,“这个时辰您不是应该在接见地方官吗?”
赵王的情况已经恢复了,在还没有其他的问题反馈前,北巡的队伍不会在北京久留。然帝王在多停留的这些天里,倒是对北京城内的政务有了很大的兴趣,这几日一直在接见各处的官员。
“这个时候?”朱棣好笑地看着他,“子虚不如看看眼下是什么时辰?”
何玉轩一愣,看着窗外那暖色的光晕……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到了午时了?
可朱棣这是亲自过来逮人?
朱棣但笑不语,身后鱼贯而入的侍从手里都提着食盒,菜肴碗筷的布置眨眼间就已经完成,不多时就给整出一桌美味佳肴。
这些来时安静无声的宫人在摆弄好了一切后,又悄然消失在门外,侯显还顺便带走了莺哥与马晗,随着那门被轻轻关上的咔哒声后,何玉轩偏头看着帝王,无奈笑道:“您这又是哪一出?”
青年眉眼弯弯的模样,眼波荡着涟漪的笑意,那模样总是让朱棣很是安心。可今日看着何玉轩这模样,帝王紧蹙的眉间并未松开。
他牵着何玉轩踱步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给他舀了碗汤,挪了碗饭,全程都不许何玉轩动手,然后把菜肴堆得高高如小山的碗推到何玉轩的面前,帝王不紧不慢地看着何玉轩,那模样就好像要亲自盯着何玉轩吃饭。
何玉轩:……
得,看来这消息还是传到了帝王的耳朵里去。
何玉轩握着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还是无奈地说道:“您都亲自盯梢了,还怕些什么呢?”
朱棣的声音冷冷清清,“我倒是不怕什么。”
他说话间,那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何玉轩的身上,深刻而隽永,“但总有人心虚。”
心虚的何玉轩低头默默扒饭。
期间帝王漠然不语,那模样活似是有人得罪了他一般,眉间凝满了寒霜,冻得何玉轩这顿饭都吃得不安生。
“这几天天气不好,我这才胃口小了些,您不必如此担忧。”何玉轩停住动作。
朱棣幽幽地说道:“夏日是苦夏,子虚这是苦寒吗?”
“……对。”
何玉轩镇定地回答,并且觉得朱棣这话对极了。然后他的眼神瞥了眼帝王那一丝未动的筷子,就好像在揶揄着什么。
面对着何玉轩这模样,朱棣的神色终究是软化了些,他淡淡地说道:“什么人给你气受了?”他这话就好像真的是不经意提起来般,可话语分明噙满了寒意。
何玉轩:“……没有。您是怎么联想到这点上去了?”
帝王慵懒华贵的姿态透着漫不经心,“可惜了,要是当真是老三闯的祸事,倒也能借机教训一二。”
何玉轩抿唇,朱棣这话说得他好像没对赵王动手一样,光是这两天何玉轩听过的说法就不知几何,全是关于赵王被惩的事。
具体如何倒是不清楚,但是朱高燧心情不好的事情倒是真的。
何玉轩慢吞吞地喝完了汤,用茶漱口后正欲说些什么,就看到朱棣欺身靠近何玉轩,那忽而被拉近的距离让何玉轩几乎能看清楚朱棣漆黑眼底的神色。
“底下的人说子虚是食欲不振,”他的手顺着何玉轩的眉眼拂过,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子虚在担忧些什么?”
何玉轩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眼,慢吞吞地回想起当初袁珙那藏着掖着的架势,以及何玉轩最终没有告诉朱棣的原因……尽管小黑屋排查了一切的可能,但是何玉轩清楚袁珙的为人,他避人耳目而把这封信交给何玉轩,其实某种程度上默认了这件事与帝王有关。
而在朝廷中,也唯有道衍敢担这个责任,瞒着帝王的耳目把这份信交给何玉轩。
一旦清楚这点,哪怕小黑屋再如何着急上火,何玉轩倒也没有去说它。
这系统出现至今,却是越来越人性化了。小黑屋的担忧有几分是为了任务,有几分是为了何玉轩,这点情分他还是认了的。
“这些天我吃不下东西,是因为曾试过赵王殿下的每日膳食,从里头发现了药散的缘故。”何玉轩总不能说是小黑屋的缘故,而后头被抓出来的人也确实是在每日的汤水里下的手,“那药散还能压住食欲,故而近来没什么胃口。”
这是大实话。
至少大部分是实话。
帝王听完后,那眼神却更为幽深了起来。
要何玉轩来说,那或许还染着几分怒色。
何玉轩思索了一下刚才那番话,难道是哪里不妥当?
这思绪还未结束,何玉轩就猛地被朱棣扯到了身边,那力道之大让他的手腕发疼,连带着肩膀也狠狠地撞到了朱棣的胸膛,何玉轩那身子一歪,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腰又被帝王的臂膀紧紧锢住,那力道可差点没让何玉轩疼得叫一声。何玉轩这身体不算孱弱,这每日早起的晨练这么些年都从来没有落下过,可怎能比得上常年习武的朱棣?
“您觉得子虚哪句话不中听就说说,可别动武。”何玉轩无奈地说道,他感觉要没气了。
朱棣拧眉,那力道松了松,却也没到能让人爬起来的地步。
“您怎地把暗卫拨给我了?”何玉轩昨日的小黑屋显然并没有进行本来应该交谈的对话。
他把话头给引开了,朱棣也并未立刻拉回来,而是淡淡地说道:“安心。”
何玉轩蹙眉,他这几年可是安安生生一点危险都没闹出来……想到这里,何玉轩突地一顿,算是明白朱棣刚刚这模样是为何,敛眉说道:“这药散并不严重,您不用担心。”
“哼。”
朱棣冷哼了声,细细看着何玉轩温和的眉眼,顺带不客气地掂量了下何玉轩的重量,“瘦了。”
何玉轩:?
这也能称得出来?
何玉轩好笑地说道:“这俗话说得好,书生文弱,我算不得书生,却也算半个。您可别用您的情况来衡量我。”
朱棣淡淡横了他一眼,倒也少了些刚才的怒意,“我若是用我的情况来衡量子虚……”他的视线慢悠悠在何玉轩身上兜了一圈。
“哪儿哪儿都不合格。”
第149章 一百四十九本书
何玉轩算是看明白了。
今日朱棣就是来算账的。
平日里不管吃食, 都是何玉轩过去, 今日朱棣特地过来, 摆明是知道了何玉轩这些天的情况。
就算午时离开了, 这晚间依旧施然然地过来了。
这被盯着下饭的感觉如何,何玉轩倒是体会到了。
晚间,那正屋燃着烛光, 光亮透过窗户落在外头,守着门的莺哥看着最前头的侯显等人,默默地扯了扯马晗的袖子。
马晗想了想,拎着莺哥就往后头去了。
莺哥紧张地说道:“就这么过来没事吗?”前头不还是有侯显公公他们?
马晗轻松地摇头, “不必。”
莺哥不知内情,马晗可知道那些跟在万岁身边的宫人是不会刻意为难他们这几个跟在大人身边的人。
莺哥闻言后只是安静了一会, 然后轻声说道:“以前大人会去陪着万岁用膳, 虽然最初传闻很多, 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马晗抱着胳膊靠在身后的柱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莺哥,但低着头的莺哥并不知道, “可若是连晚间万岁也是如此,那大人……”
莺哥担忧大人的声誉。
这男子在世间大道朝天, 总是比女子要简单许多, 但是还是有些力有未逮的地方。身份地位权势, 这些就是影响世人最为重要的东西。莺哥在幼年的时候受尽了蹉跎的苦难, 比寻常的人要体会更深刻一些, 也因此更知恩图报一些。
王景弘是他的义父, 在莺哥认了干亲后,对他也算是不错。可莺哥也知道这份不错里头还是带着些算计……莺哥并不是不清楚他这艳丽好看的容貌会带来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