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心惶惶之际,从进门起就不曾说话的郭嘉忽然轻轻一笑,慢悠悠地开口:“义士何必动怒……”
无名谋士一听这话有调解矛盾之意,不由精神一振。
却听郭嘉话锋一转。
“我看义士你这造型别致得很,毛发比那猿猴长了一寸,与你正正合适。”
无名谋士脸色一黑。
这话什么意思?拿猿猴和他比?还“长了一寸正好合适”,这不是在骂他只比猴子好那么一点点吗?!
他气得抬起手:“你——”
“我如何?”
“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如此羞辱!”
“你这义士倒也有趣的紧,莫非你这狼狈的模样是嘉害得不成?不过是你口中无德,激得我这有游侠之风的朋友义愤填膺,替天行道斩下你的冠发。自己黑了心肠,一失意就做出这副模样,怎么,别人还说不得了?”
无名谋士初时一听就觉得这话十分耳熟,等听到最后,立时瞠目结舌——
这不是他之前讥讽戏志才时所说的话吗?
如今被人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无名谋士觉得脸上臊得慌,强烈的羞辱感席卷全身,令他恨不得当场甩袖怒骂。
可就在他竖起眉毛,准备不管不顾地臭骂郭嘉一顿的时候,崔颂提剑走近。映在无名谋士眼中的,是一张在他看来格外杀气腾腾的脸。
“奉孝何必与他多费口舌。看我一剑斩下他的头颅,就此清净。”
无名谋士双腿发软,见崔颂果真横剑而来,忙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你我同在太师帐下效力,何必做到这等份上?”
郭嘉心知崔颂的意图,配合着拦住他的剑:“子琮,且息息怒。”
崔颂道:“此人谋害志才,我绝不饶他。”
无名谋士刚缓了口气就惊得一抖:“谋害?不不不,我可没谋害他啊。”
“休得狡辩。若非谋害,你来此地作甚?”
“冤枉啊,我真的只是来看看……”虽说想落井下石,但他真没想过害戏志才的命啊。
眼见剑光逼近,无名谋士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开口:“慢慢慢——若说谋害,有一人才是真有谋害戏焕的嫌疑!”
崔颂手中的剑悬在半空,眸光一沉:“是何人?”
“正是那建言献策的江姓士子!他进太师府谢恩,恰好撞见戏焕与貂蝉在林中会面……后来与太师问答时,‘似无意’地说了这事。太师找了家仆前来问话,有人对证,说自己曾见到貂蝉与戏焕在后院海棠林外的小道上会面。”
江遵?!
崔颂面色一冷。
确实,江遵见过志才,认出他不足为奇……可是以志才的谨慎,怎么会让人撞见他与貂蝉会面?
貂蝉惊讶极了:“这不可能,我这几日从未与戏先生私下相见。倒是海棠林那一回……”貂蝉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停住。
“海棠林那一回怎了?”
貂蝉埋下头:“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拦住戏先生的路……未想到竟被人看见。”
“你为何拦住志才?”
貂蝉闷声道:“妾身歆慕戏先生……”
崔颂想到来这儿的途中,貂蝉交代了她父亲的事,以及戏志才跟她的约定,当时并未提到她对戏志才有任何爱慕之心。
以貂蝉至真至纯的性子,不该在那等慌乱的情况下,还能掩藏她对戏志才的爱意。
可若是貂蝉并没有爱慕志才,她又为什么要说谎呢?
忽然,崔颂想起了一件事。
“志才来刘曜府上救我……莫非是你与他通风报信?”
貂蝉一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崔颂心下了然。
他早就有些奇怪,那段日子戏志才时常外出,一离开便是好几天,如何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失踪并来相救?
他本以为是那天戏志才恰好回到驿站,没想到……
崔颂心中愈加难受,仿佛有一把烈焰在最脆弱的地方炙烤。
他非但间接导致志才此次的磨难,甚至,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屡次设局离间董卓与他“最器重的谋士”。
崔颂甚至有些迁怒貂蝉的故意隐瞒,却又明白这样的迁怒太过自我。
貂蝉被志才以她的父亲作为交换条件,要求严守他的消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貂蝉对他坦然如一,而罔顾她的亲生父亲?
无名谋士察觉出几人之间的异样气氛,清了清嗓子:“若无事,我先离开了……”
崔颂抬头看了无名谋士一眼,发红的眼眶更显得他容貌摄人。
他挑唇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自然是会放你走的,”
无名谋士舒了口气。
“不过,还要请你在这留上几天。”
听到后文,他隐隐觉得不妙:“你这什么意思?!太师对我十分器重,我不见踪影,他定会派人来寻——”
“你放心。等时间到了,就算你不敢去见董卓,我也会扛着你去见他。”
不敢见董卓?这是什么意思?!
无名谋士心中的不妙感愈重,他来不及多说,蓦地后脑一痛,失去了知觉。
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片刻,榻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弱的咳嗽。
书僮惊喜道:“先生醒了!”
同一时刻,大鸿胪卿府上。
“没想到董卓器重的戏志才就是你与我提过的戏焕。多亏你及时发现,要不然,哼……”刘曜灌下一口酒,心生恼恨,“也怪我那天没仔细查看他的样貌,竟被他耍了一通。”
刘曜自己没认出戏志才,反而怪对方装模作样——分明是崔颂的挚友,却装作不认识,害他为了拉拢戏志才而在戏志才面前贬低崔颂,徒增笑话。
刘曜越想越气,用力拍了桌案一记:“若这二人联起手来在董卓那儿说我的坏话,那还了得?”
江遵心里讥笑刘曜,面上却是不显:“大鸿胪卿放心,经此一事,董卓必然已对戏焕生了心结。幸好大鸿胪卿在董卓府上有几位眼线,捉住了那戏焕的错处。不然,纵是我认出了戏焕,也拿他没有办法。”
刘曜哈哈大笑,正要与江遵继续推杯置盏,突然见门房慌张地前来通报。
“郎、郎主!我们的府邸被卫军包围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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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髡,即髡发,剃去头发。一种被认为带有羞辱意味的刑罚。
因直言触忤刘璋,被璋髡钳为徒隶,因此短发。——《三国演义》
第87章 棋差一着
刘曜连忙问:“是谁的卫兵?可有名目?”
门房道:“是董太师的近卫, 奉旨捉拿士子江遵。”
刘曜异样的目光射向江遵。
江遵不慌不忙,整理衣裳起身:“既如此,我出去会上一会。”
刘曜被江遵的冷静感染,稍稍冷静了一些:“也好。兴许有什么误会,我与你一同前去。”
反正卫兵的原话是“捉拿江遵”, 又不是捉拿他刘曜, 他有什么可怕的。
江遵又道:“萧图或许与此事有关, 可请他一并同去。”
刘曜闻言,让下人去客房请贺维出来, 便收拾了衣容, 和江遵一起去府门迎接董卓的使者。
领队的卫兵见到他们二人,先是朝刘曜行了一礼,然后傲然地对江遵道:“你就是江遵?”
江遵作揖:“正是。”
领队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对后面人命令道:“拿下。”
刘曜退后一步。
江遵被人抓住,神色未变:“敢问几位军长, 捉我可有名目?”
“你妖言惑众, 进献那狗屁倒灶之策,触了众怒。如今朝廷上下沸反盈天, 不拿你谢罪,拿谁谢罪?”
江遵道:“可我从未进献一言一策。”
领头人冷笑:“你狡辩也是无用。”
江遵仍然一派平静:“几位军长要抓人,可有画像?若无画像, 就不怕抓错人吗?
“哪有什么画像, 你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 还值得太师下发画像?”
“那可有人见过为太师献策的江士子?”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领头人心中不快, 突然有一个士兵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领头人一惊,低声问:“当真?”
那小兵道:“确实如此。带‘江遵’去给太师谢恩的那天,我正好在府上执勤,与‘江遵’打了个照面。眼前这个人,跟我那时见着的……绝对不是同一个。”
领头人沉吟片刻,再向江遵发问的时候慎重了不少:“你不是江遵?”
江遵道:“我是。”
“嘿,那真是奇了,难道你江遵还会变脸不成?”
江遵道:“这正说明向太师献策的人并不是我……这位军长,可否让我看一看那份策略?”
“那是献给朝廷的秘要,你以为是集市上任人观看的猪头肉啊?”
旁边的一个士兵插嘴:“听说每个文人的笔迹都不尽相同。要知道这人是不是献策的‘江遵’,我们可以对照一下笔迹,一看便知。”
领头人劈头盖脑地斥道:“说什么傻话?笔迹这东西难道不能模仿吗?何况我们又不是查案的人,你管这江遵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江遵’,先带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