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果真因为下毒一事对他心有芥蒂,戒备如斯?
比起董卓的前景,李儒更关心自己的未来。一想到董卓藏在这番行动下的深意,李儒就觉得坐立不安。
他来回踱了几十步,抬头盯着墙上的挂弓,又看了眼酒杯中的蛇影,咬牙下了决定。
“良禽择木而栖。董仲颖(董卓),你且好自为之吧。”
另一头,戏志才得到消息后,立刻前往董卓的居所。
董卓见他前来,没有冷遇,但也没有以往的热情。
戏志才心有所感,然则要事在身,无暇顾及这些:“太师,近日来在朝中推动的行制……”
“志才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
戏志才心头一凉,蓦然抬头:“太师——可是焕做错了什么?”
董卓脸颊上的肥肉颤动,瓮声瓮气地道:“你没有错。只是这件事我意已决,你就不用多嘴置喙了。退下吧。”
戏志才执拗不退:“请太师听我一言——”
“你不用多说,退下!”
戏志才上前两步:“今日便是死谏,也要请太师听我一言!”
“大胆!”董卓一双虎目射出寒光,朝左右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容戏焕在此放肆,还不把人拖下去!”
“自汉光武帝开国以来,士族之治便根深蒂固——纵使要拔除士族的势力,也不当在此等重要关头进行!你还未稳定根基,如何能挖掉根脉?!你若强行如此……唔咳咳,咳咳咳——”
又急又长的一串话说完,被卫兵强行拉扯往外拖的戏志才再也抑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鲜红的液体不但溅落在他的衣裳上,还有少许喷在与他推搡的卫兵的脸上。
被高超的雕工与磨磋技术修整得华丽锃亮的石质地板落满红花。那执行命令的卫兵心生恻隐,松了手上的劲道,抬头向董卓请示。
“太师——”
董卓同样有所触动:“罢了。你们带他去太医令那看看……悠着些。”
一干人走后,侍女上前,将厅堂的地面重新擦得一尘不染。
无名谋士从屏风后面走出,行礼:“太师……”
他很担心董卓被刚刚的事影响,改变主意,不再推行变制。
如果董卓反悔,他不但会失去一展身手、取信董卓的机会,还会平白承受士族们的怒火。
是以,虽然与戏志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无名谋士还是訾言道:“这戏焕倒也有心,可惜了……”
董卓闻言,用力冷哼了一声:“有心?他对我只能算略尽忠心,对我的家婢倒是‘有心’得很。”
无名谋士假笑:“许是一时糊涂?”
董卓冷哼不语。
自他得知戏志才与貂蝉有过密切接触后,便时不时地想起那一日殿堂验毒时的情状。
「志才为何害我!」
李儒那时候的震惊与震怒,不似作伪。
何况李儒说的十分在理——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哪个不知他的习惯?明知他会验毒,还行下毒之事,岂不荒谬?
况且他珍重性命,把府里治理得如铁桶一般。别说下毒,就是府里多了一只苍蝇,他也能即刻揪出来。
因此,那件事始终透着蹊跷。无论是动机还是犯案手段,都令董卓摸不着头脑。
直到董卓得知戏志才与貂蝉有染一事,顿时豁然开朗。
如果是亲近之人与内侍里应外合,确实有可能寻到府中的漏洞,伺机下毒。
至于动机?李儒那句「为何害我」便足以说明原因。
如果下毒之人是戏志才,那他的目的就只可能是一个——将李儒拉下马,取而代之,成为他董卓最器重的谋士。
单看这件事的结果,谁最得利?
戏焕,戏志才。
不但让他对李儒生出疑心,不敢再重用李儒,转而将他捧上幕府第一谋士的宝座,予以了大把的权柄,还“仁慈”地为李儒说了好话,换来李儒的感激。
这戏志才,果然心智非凡。
董卓自觉已看穿了真相。
他其实不在意戏志才对李儒的“陷害”,也不管他与自己的侍女是否真的有染——他对貂蝉毫无兴趣,若手下有人看上貂蝉,必回眼也不眨地打包送上,以做拉拢。
唯独一点。董卓能够容忍手下人相互算计、互相攻讦,却容忍不了他们算计到自己头上。
在董卓看来,戏志才给自己“下毒”这件事犯了大忌,简直不把他董卓放在眼里。
所以,哪怕再是惜才,董卓也决定先把戏志才冷落上一段时间,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清醒清醒,弄明白自个儿的身份。
至于李儒……也先一并冷着吧。这些老人跟着他久了,一个个都有了别的心思。不如先冷落搁置,待到他们惶恐不安后,再好生安抚,这样才能对自己更加忠诚。
董卓想得很美,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好生安抚”之前,他已众叛亲离,被吕布斩于宫门之外。
傍晚时分,崔颂与郭嘉二人正准备吃晚饭,门人前来通报,有一女子求见。
不多时,一个低着头,穿着青色襦裙的女子驱步而入。待抬头现出真容,崔颂不禁讶然起身。
“任姑娘……?”
貂蝉并袖欲拜,被崔颂制止。
再抬首时,已是泪盈于睫:“此事全乃妾之过错,本无颜来见公子……只,戏公子命在旦夕,不敢隐瞒……”
崔颂瞿然色变,立即动身,跟着貂蝉来到一处简陋的民舍。
方一进入庭院,崔颂就察觉到几阵异样的声响,立即拔剑而入。
第86章 崔颂之怒
屋内, 一个带着嘲弄的声音透过半开的门缝,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
“我家先生都这样了,你还过来说风凉话,这是人会做的事情吗?”
“你这奶娃娃牙尖嘴利得厉害。你家先生出气多进气少的衰样可不是我害的。自己行事不检点, 一失意就做出这副模样,怎么,别人还说不得了? ”
崔颂撞门而入,屋内对峙的二人同时收声, 朝门边看来。
见到崔颂与他手上的佩剑,书僮惊疑不定, 无名谋士则是愕然中带着几分慌乱。
“你不是那崔颂——”无名谋士话说到一半, 见崔颂提着剑往里边走,顿时吓得声音发抖,“你、你要作甚?!”
银光闪过, 无名谋士来不及惨叫,头上的葛巾就连同诸多头发被一起削了下来。
他仓皇抬头, 正对上一双如蒙寒霜的凤眸。
“闭嘴。”
无名谋士顶着一头乱发, 吓得噤若寒蝉。
崔颂径直越过他,匆匆来到榻边, 将剑搁在榻底, 去查探戏志才的情况。
书僮本想拦住崔颂,但被他刚才的行为与气势所慑, 终是没有付诸行动。
床上的青年双目紧闭, 脸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又密又长的睫毛在眼底的那片白色间投落了一层虚弱的阴影, 显得熟悉的面庞消瘦憔悴了许多。
崔颂一时心乱如麻,喉中有些发哽。
在与貂蝉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从貂蝉的口中得知了戏志才的病征。可那时,貂蝉亦告诉他,戏志才的病虽是不治之症,但还未严重恶化,至少还有五年的寿命。
兼之平日里,戏志才除了偶有咳喘,并未有别的症状,精神尚佳,崔颂便决定先灭杀董卓,将荀攸救出,再询医问药,找寻救治戏志才的方法。
可谁知,戏志才竟然在替董卓谋命,不但为了董卓殚尽竭虑,耗费心神,还因为董卓的乱来与猜疑怒极攻心,致病重呕血,昏迷不醒。
崔颂既懊恼于自己,怨自己因为戏志才的故意疏远而有所顾虑,未及时发现他的异状;又恼恨于董卓等人,恨他们胡作非为,行事不忌,如此糟蹋有功之臣。
“医匠怎么说?”
书僮此时认出崔颂正是当初告诫他“这几日不安全,宜快些进屋”的士子,又见他对戏志才尽是拳拳关怀之意,便卸下了心防,朗声道:
“太医丞说,先生情况不太好,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闻言,崔颂稍稍安心了些。门边的貂蝉亦擦干了泪,眉目间的悲戚散了少许。
崔颂眼角瞥到蹑手蹑脚往门边退的无名谋士,不由冷笑:“再动一步,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无名谋士被之前的那一剑削去些许头发,虽然发根还在,算不上被髡[1],但他仍觉得受辱,只碍于崔颂的气势与佩剑,不敢发作罢了。
如今被崔颂这么一刺,怒火攻心,当即喝道:
“崔颂你好大的胆!我乃太师幕僚,奉命来此,你非但恫吓、羞辱于我,还想取我性命?你的眼中可还有太师,还有圣上?亏太师对你青眼相看,你莫非要效仿那些逆臣贼子,罔顾君恩?”
“君?董卓算哪门子的君?你才是好大的胆,竟将圣上藐视至此!”
无名谋士一慌,知道自己惊怒间说错了话,气势上顿时弱了几分。
又见崔颂蓦然起身,手提宝剑,眸露杀气,顿觉腿软。
“只是一时口误……”无名谋士知道这时候不服软不行,崔颂这边不仅占着人数上的优势,还持有利器;他就算想跑,门边还站着一个深浅不知的郭嘉,根本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