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心中纳闷。郭嘉莫非终于意识到酗酒的害处,决心改正这一陋习潜心向学了?
又听白米接着说道:“我觉得,先生这几日有些奇怪。”
崔颂暗道,酒鬼不饮酒了,能不奇怪吗。
白米思索了许久,迟疑地接了句,“似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崔颂念着这四个字,想到自己也有数日未见郭嘉,便与白米同路,来到那块大石台的所在。
如白米所说,郭嘉跽坐于石台上方,提笔悬腕,落笔如飞,神色端肃,竟一点未曾注意到二人的到来。
崔颂站着看了一会儿,见郭嘉专心行文,心无旁骛,便不做打扰,默然离开。
之后两天,郭嘉依然深居简出,除了去马寨的伙房领用伙食,几乎没怎么出门。
偶尔在道上碰面,也只是点头致意,匆匆而过,不作停留。
崔颂由此确定,郭嘉这几日确实是不太对劲。
他开始以为郭嘉是在和自己冷战,但仔细一想,他上次的行为并无不妥,而且以郭嘉的心性,也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着恼。
再回想郭嘉的神色与举止,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凝重。
崔颂向白米问清了异状最开始那天的所有对话,最终圈定范围,确定郭嘉的异常与“重阳节”有关。
心中有了计较,崔颂吃了一口从伙房领来的粟米,忍了忍,终究没有吐出来。
大概是前几日下大雨,粮食受潮的缘故,这两天的米满是霉味,实在难以下咽。
崔颂默念了好多遍“这是食不果腹的乱世,不是衣食无忧的现代”,“人都要饿死了谁管发霉的大米有多少黄曲霉素会不会致癌,吃了会不会中毒”,忍着恶心勉强扒拉了几口,等到饥饿感略轻,立即放下碗筷,找清水漱口。
作为一个食量大,口腹之欲极强的年轻男性,崔颂唯一的选择就是勒紧裤腰带,一边遐想现代的各种美食,一边啃野菜……其中的艰辛,更坚定了他好好学习以后抱个粗大腿、顿顿吃肉的决心。
当天晚上,崔颂饿着肚子入眠。梦中一大桌美食摆在他的身前,盐焗鸡,干烧鱼翅,油焖春笋,西湖醋鱼,冰糖甲鱼,水晶肴蹄……他咽了咽口水,正待坐下享用,却发现餐桌前已坐了一人。
举止风雅,慢条斯理,而那张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到来,那人抬起头,举起未执筷的那只手:“Hi~”
崔颂一脸惊悚。
另一个“崔颂”放下手,飞快地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蹄:“不过是学你们这边的方式与你打了个招呼,何必如此惊讶?”
崔颂回过神,在桌前坐下,提起筷枕上的木筷开始夹菜。
“你是本尊?”
“你若是,我便是。”
“为什么我们能在梦中会面?”
“梦,与现实相邻。”
“……”
“这个笑话有点冷,不必在意,让我们重新读档一遍,”另一个“崔颂”道,“为什么我们能在梦中会面——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通过这几日对你们这个时代的研究,如果用玄学解释,或许是我们与各自的世界尚存一丝联系,所以能通过彼此,横跨千年的时间,以梦境这种奇异的形式相见;如果用科学解释,大概是量子力学的退相干理论[1],正因为有了我们互相穿越的前提,所以能够观测到彼此,而在‘观测’到的一瞬间,原本相异、不接连的时空,在特定的时间点建立了联系,这也就是你在梦中见到我、而我在吃饭的时候看见你的原因。”
崔颂:“好像有点道理。”
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这里不是你的梦?你在吃饭?”
见“崔颂”点头,他恨恨夹了一筷子菜在嘴里,果然没有任何味道。
“太不人道了,我在古代啃野菜,你在现代吃香喝辣……我觉得我下次应该带一口麻袋过来。”
“崔颂”微怔:“颂薄有家财,君何至于啃野菜?”
想起原主家各种金贵的摆件,这“薄有家财”四个字听得崔颂嘴角一抽:“你来到现代后,没看三国的历史么?”
“崔颂”起初不知三国为何,但只一转念间,便明白崔颂所指的必定是自己所处的朝代:“不曾。颂对‘身后事’并无兴趣,且史书一物,说白了也是第二手资料,口口相传的故事尚且失真,何况是多年后由局外人书写,又添加了许多掌权者、写书者主观因素的‘历史’?当故事看尚可,但若涉及己身,读这所谓的历史,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不待崔颂接话,“崔颂”又道,“既以野菜为食,想来不是颂之缘故,而是帝王星陨,天下大乱,耕田尽废,民流离而不得安?”
虽然“崔颂”所说的与他现在的情况有些出入,但这确实是几年后的景况。
想到身边就有一根现成的粗大腿,崔颂正襟危坐,将眼下的事态与京中的局势一一告之,认真问道:“我该怎么做?”
“崔颂”开了一瓶红酒,倒入高脚杯中:“首先你得多读书。”
崔颂:“……”
眼见气氛冷了,他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这不是玩笑话,我来到这个时代的这半年,也是每天泡图书馆、努力汲取互联网上的知识,方才没有在人前出糗。你看我,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崔颂扫了一眼,并没看到所谓的白发。
但是“崔颂”的话提醒了他——别看现代人在古代举步维艰,古代人要适应现代生活同样十分艰难。他自己好歹读过一些历史,对古代一些思想习俗有所耳闻,“崔颂”对现代可是一无所知。高科技、全球化与开放思想对“他”的冲击,其懵比与抓瞎程度,绝不亚于自己。
正如“崔颂”所言,不管将来有没有换回来的机会,目前的他们除了努力汲取知识,早些适应各自的时代,没有别的选择。
“当然,除了各自的努力,也需要可靠、共享彼此秘密的外援,”“崔颂”为崔颂倒了一杯红酒,比了个cheers(干杯)的手势,“吾友,来一起开黑么?”
“……互帮互助我能理解,这开黑指的是……?”
“崔颂”一脸淡定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这题求导了,然后怎么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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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退相干,通俗的称谓是“波函数坍缩效应”,是量子力学的基本数学特性之一。指的是原本连续分布的波函数概率幅,在经历“观测”之后的瞬间退变为离散分布于某一特定点的δ函数(狄拉克δ函数,在特定的一个点值为无穷,其余所有点值为0,整个函数图形总面积定义为1)的现象。夸张地说,退相干效应指的是“当没有人看月亮时,月亮只以一定概率挂在天上;而当有人看了一眼后,月亮原来不确定的存在性就在人看的一瞬间突变为现实。”(——百科)
第37章 两个崔颂
崔颂一步步地列出计算步骤,等到求出答案, 他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大半年没接触高数题, 满脑子之乎者也, 重新捡起这些还真有点不习惯。
解题完毕, “崔颂”收起练习册, 从包里取出一本《太公六韬》, 开始为崔颂恶补古代兵法。
崔颂:……我是谁?我在何方?为什么我的眼前有东西在转?
尽管“崔颂”的解说妙趣横生, 语言用的浅白而精辟, 可在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想要一下子上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崔颂”也明白这点,因此在讲完一小节后, 加了了几个小故事,帮助对方理解。而后不再继续, 留一点时间给崔颂消化。
等到饭店的服务员端上甜品,“崔颂”看了看手表:“也该是你梦醒的时候了,走之前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你们古代都是怎么过重阳节的?”
“登高,赏菊,吃重阳糕,祭祖。”“崔颂”在崔颂略带黑气的目光中, 慢条斯理地勺了一块松糕布丁,“九为阳数, 双九是个好日子, 适合大吃一顿庆祝一下。”
想到这几日的野菜大餐, 崔颂觉得前途无亮。
“所以你就过来庆祝了?”
“不。只是听说这家的饭比较好吃, 所以过来体验一下。”“崔颂”放下餐勺,餮足地往长椅上一靠。等到空气中的温度明显下降了许多,他举手作投降状,“好了我不再刺激你了……还有别的要问么?”
“你的仇家是谁?”
“……嗯?”明澈的凤眼微微睁大,“崔颂”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话,语气中夹着浅浅的不解,“我的仇家?”
崔颂将前两次被刺杀的事据实相告。顺便说了毁琴一事。
“身外之物,何须在意。”“崔颂”对他砍琴一事并无微词,甚至为他的机变露出了少许赞扬之色。而后,他神情凝肃,认真回忆片刻,十分肯定地道:“颂不曾与人结仇。”
如果原主不曾招惹仇家,那两次的刺杀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两次遇上的刺客是不是同一个人,从他们的行事作风看,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下手毫无保留,显然是想置他于死地。
若非深仇大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截杀究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