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首领低叹一声,仿佛有所不忍,掀帘离帐,再不顾里面的是是非非。
崔颂注意到,原本冷眼旁观的中立党,此时神色各异,有几人甚至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满,又强自掩去。
崔颂心觉奇怪,不由看了郭嘉一眼。只见郭嘉抄手而立,眼帘微耷,对这些异动全无兴趣。察觉到他的目光,郭嘉视线偏转,朝他心照不宣地翘起唇角。
……并不能Get其中真意的崔颂,只能绷住心中的疑惑,回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见此,郭嘉笑意加深,崔颂老神在在地收回目光,内心却在纠结:刚刚那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终,白普路被连铺盖带人地丢出马寨。此事看似告一段落,而崔郭二人与白首领是受益者。
然而郭嘉却道:“此间将乱,君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崔颂心知郭嘉的话必定有所依据,遂毫无质疑地回道:“既如此,不若郭兄与我一同离开?”
郭嘉摇头:“待时机成熟,嘉自会离去。”
崔颂暗道郭嘉留在此处果然事出有因,极有可能与他一样,想要借氐人的手做些什么。
至于郭嘉的警示……由于古人的措辞素来委婉,崔颂未曾领会到这个“将乱”的严重程度,再看郭嘉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潜意识地认为这个“乱”并不是大事。
于是他开诚公布道。
“郭兄既不肯离去,何以劝颂?颂入这虎狼之地,所图为何,郭兄想必早已洞悉……颂与郭兄一样,意欲驱虎以吞狼,又何惮深入虎口,身陷险境?”
郭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嘉失语……当浮一大白。”
崔颂:……
所以说的好好的为什么又想找借口喝酒了?
崔颂默然无语地与郭嘉对视片刻,忽然认真地道:“言之有理。”
他找来寨中分派物资的人员,递上半吊钱,吩咐他架柴烧火,给郭嘉上了一大碗……白开水。
郭嘉:……
崔颂十分坦然:“人生在世,当浮一大白……开水。”
郭嘉迟疑地反问:“……白开…水?”
“此为关外某地的叫法。煮沸为开,凉水为白。这煮沸又晒凉的水,便被称作白开水。”崔颂眼也不眨地胡扯道,“饮这白开,神清气宁,当属人间一大快事。”
郭嘉嘴角微抽。
崔颂把碗推了过去:“郭兄所言极是,正当浮一大白。”
对着碗中寡淡清澈之物,郭嘉低首望了半天,倏尔一笑,接过陶碗,一饮而尽。
崔颂自己也渴了,另找了一个碗,品茶一般喝着这煮开又晒凉的水。
偶尔路过的氐族勇士,便看见寨中的这两位“客人”,坐在草甸上,围着一口土瓦大缸,一人一口碗,像在享用某种美味。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往二人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用力翕动鼻子,却没有嗅到任何香气。
犹带余温的瓦缸水雾氤氲,升起道道白丝。见崔郭二人拾碗对坐,小口啜饮,不曾放下,几人心中好似有爪子在挠,恨不得凑过去看看二人究竟在享用何物。
只是想到今日才被驱逐的白普路,几个氐族勇士心中顾忌重重,终究没有一个人选择上前。
但在这一日,马寨之中兴起了一阵流言——
新来的袁公子,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一饮一啄都十分讲究。他在靠近后山的地方设下仙宴,宴请与他同为汉人的郭先生。仙宴之美味,竟让那位矜傲神秘、挑嘴难缠的先生手不释碗,流连忘返,不仅为此给了袁公子好脸色,还与他称兄道弟,再续下回之约。
事后从白米口中得知这一流言的郭嘉:“……”
偏生白米对这诡异的沉默毫无所觉,半是好奇,半是嘴馋地向先生咨询:“先生,袁公子设的宴当真那么好吃吗?……嘿嘿,我也想尝尝呢。”
郭嘉扬眉,冷静地指出流言里最大的漏洞:“袁公子虽出自高门大族,但身边仆役皆尽走失,他一个不沾烟火的世家子,如何能在寨中摆下仙宴?”
“这事啊,寨中都传遍了……”白米凑近郭嘉,分享秘密似的压低嗓音,“袁公子身边的徐勇士,其实深藏不露。”
汉朝士人尚武,郭嘉自是能够看出徐濯剑术高超。然而结合白米刚才的语境,他并不觉得对方是在夸奖徐濯的武艺。
果不其然,不祥的预感很快应验,白米在卖了个小关子后,神神秘秘地接了下半句,“听说徐勇士乃是周时名厨易牙的后人,深得庖厨之术,这仙宴,自然是他为先生准备的。”
“先生,你就告诉白米吧,那无上美味的佳肴,到底名何,色何,味何?”
郭嘉轻笑:“寡水一碗,有何可谈。”
白米不由哀叹:“先生何必卖关子,白米不敢多作奢望,可就是听听解解馋也好呀。”
见实话无人肯信,郭嘉仰身往榻上一枕,丢过去一只蓝色布袋:“既如此,你便去问袁公子吧,顺便拿此物替我换一坛酒来。”
白米疑道:“先生不去取那‘春杏酿’了?”
郭嘉闭合着眼,散漫道:“我要你去取的,正是这‘春杏酿’。”
白米更觉奇怪,但见郭嘉没有深谈的意思,他乖觉地停下询问,将蓝色布袋揣入怀中:“再过半月就是重阳节了,我还要去‘白马殿’领些艾蒿与蓬子,先生要不要……”
未尽的话语卡在喉间。
郭嘉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平素清淡如水的黑瞳此刻笼上了一层寒霜,让他透不过气来。
白米也经历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刚刚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虽然略有不同,但刚刚一瞬炸开的,确实是……
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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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杀小剧场]-
郭嘉:想不到此间还有与嘉一样迎风做浪的勇士。【铁索连环】,【自挂闪电卖血】
崔小颂:【被铁索炸到濒死求桃状态】……误会(咬牙)。
荀彧:此乃驱虎吞狼之计……【啪叽,残血清零求桃】
曹操:(抽嘴角)
QAQ魏国卖血流伤不起。
第36章 能饮一杯无
可当白米凝目细视,郭嘉已恢复往常的模样, 举止散漫, 闲适随意, 好似前一刻那个陌生的先生只是他的错觉。
或许是他看得有些久了, 引得郭嘉调转目光, 向他挑眉询问道:“在瞧什么?”
白米多盯了两眼, 确定那黑得乌沉的眸中只印有清风明月, 旻云昊天, 不由小心问道:“先生可是心情不好?”
“谈不上好,倒也谈不上不好。若是白兄能叫袁弟匀一坛酒给嘉,嘉定能忻愉酣畅。”
白米无奈道:“白米只怕先生喝高了, 又不知往哪个旮旯就地一躺,叫人找也找不得。”
口中虽是抱怨, 白米还是带着沉甸甸的蓝色布袋去了“袁公子”的住所。
崔颂听闻白米的来意,默然无语了半晌:“哪里来的仙宴佳肴,不过寡水一盏罢了。”
白米有些怀疑,但见崔颂不像说谎的样子,不免有些失望。他从怀中取出郭嘉托付的布袋,转手交给崔颂。
崔颂接过, 不解其意。
“先生让我以此物,向袁公子换一坛酒。”
一听到酒这个字, 崔颂在失语的同时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想到郭嘉喝酒时的狂放与无节制, 他觉得自己的肝有点疼:“郭兄又想喝酒了?”
就是郭嘉全身长满了乙醇脱氢酶(代谢酒精的物质), 也不够他这牛饮的速度吧?
崔颂很想一口回绝。怎奈早前在还未见识过郭嘉酒量的时候, 他已许诺将所有的酒赠予对方,且他和郭嘉虽然投缘,到底相识不久,不好在私事上多加干涉,只得按下不表,打开蓝色布囊,取出里面的物什。
一册木牍与一卷帛书。
郭嘉给他这个做什么?
崔颂展开帛书,只见上面的字体龙飞凤舞,记载的是一篇类似于游记的散文。该文深谙讲故事之道,用词诙谐而生动,情节精彩而引人入胜,将崔颂的胃口吊的十足,仿佛回到了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在起点泡书的日子。
他一口气将全篇看完,然后在全文最后看见了郭嘉的落款。
崔颂:……
后面还跟着一行小字——
但博君一笑,能饮一杯无?
……
郭大段子手挺会玩的啊?
崔颂将帛书塞回布囊,打开木牍。
木牍上面是同样的字迹,写着关内关外各大外族的生活习性与特征。
他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收好两样东西,将白米迎进屋。
他找来一个巴掌大的酒瓶,取酒勺舀满。
而后以指沾墨,在竹板上留下同样的五个字——
能饮一杯无?
白米带着酒瓶与竹板回去交差。
郭嘉看到回书,将酒瓶往案上一搁,提笔去了院子,倚着大石台练字。
过了几天,白米来找崔颂,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惊悚:“先生竟然没饮那坛酒。”
崔颂也十分吃惊:“当真没饮?”
再一询问,得知郭嘉这几日都在石台上悬腕书写,不仅戒了酒,连门也甚少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