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明正是崔颂刚刚穿越的时候,随身护卫他的剑士——徐濯。
曾经崔颂因为刺客疑云与侍女甘姬的背叛,不再相信徐濯等人。但在崔父若不经意的一句“士者,畏惧己剑乎”的提点下,他不再刻意疏远徐濯与乔姬,而在暗中探查他们的秉性。
经过几年的相处与磨合,崔颂断定徐、乔二人有情有义,绝非见利忘义的小人,在付出信任的同时,亦获得了二人全心全意的忠诚。
崔颂来许都的时候没有带上徐、乔二人,而是派遣他们去往别地,暗中办事。
算一算路程与办妥两件事的时间,徐濯差不多该来向他复命了。
郭嘉自然知道霁明是谁。这些年他与崔颂聚少离多,但时常云雁锦书,事事交心。纵是不问,他对崔颂的事亦比旁人多了解几分。
“可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尚不能早下论断。是否有眉目,见过霁明方可分晓。”
两次“刺杀事件”让当时尚且不够成熟的崔颂日夜警惕,提防着不知藏在何处的暗箭。
长安之行,第一次“刺杀事件”的幕后黑手主动落网:原来是宗室刘曜因为酒后大逆不道的话被“崔颂”听见,怕“崔颂”揭发自己,便先下手为强,派人刺探崔颂的身手。
随后刘曜命丧,崔颂虽然解决了一个隐患,却也失去了“第二次刺杀事件”的线索——
凭借崔颂这些年探查到的蛛丝马迹,原先的“崔颂”机敏早慧、进退得当,从未与人结下生死之仇;唯一的一次失误,就是在出孝后被刘曜请去喝酒,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没有拒绝,不但听到刘曜大逆不道的篡位之言,自己也同样喝高了,说出了惊世骇俗的逆乱言论……
再加上第二次刺杀与第一次刺杀的前后顺序、时间间隔,崔颂合理怀疑:这第二次刺杀,虽然不是刘曜下的手,但同样与刘曜有关。
那派出刺客之人,应是从刘曜这儿接受到了某个讯息。
根据刘曜的人际关系一一排查,崔颂最终锁定了其中最有可能性的目标。
幽州牧刘虞。
此人与刘曜同为汉室宗亲,且忠于皇室。最为后世所乐道的就是“袁绍欲推刘虞为帝,被刘虞严辞拒绝”的事迹。
如果刘曜向刘虞隐瞒了自己的谋逆之语,却或有意,或无意地将崔颂的所言透露给刘虞。那么,忠于汉室,且与汉灵帝刘宏关系良好的刘虞是否会因为疑心灵帝的死而派刺客向崔颂杀手?
崔颂甚至根据刘曜的为人排演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刘曜因为“崔颂”离奇应验的“乌鸦嘴”,怀疑灵帝的死和他有关。被这神鬼手段镇住的刘曜,既心虚于自己派出刺客的行为,更深深恐惧于崔颂的手段。
怕被报复的他向同为宗室的刘虞倾吐苦水,或是处于某种目的,将崔颂“(灵帝)死有何难”的那番话告诉了刘虞。
而刘虞同样因为灵帝的猝死,对事前说出预言一般悖逆之语的崔颂生起疑心。
于是,或许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成分在其中,或许是刘虞真的掌握到了某些至关重要的证据……他派出杀手拦路劫道,多次下手,想要将崔颂埋尸山林。
若半道截杀的杀手真的是刘虞所派,此事反而不需要崔颂解决了——
因为刘虞早在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就兵败幽州,被公孙瓒斩杀。
崔颂自那场“半道截杀”后,再未碰见过任何刺客。如果刘虞就是第二次刺杀的主谋,时间线倒是刚好能够对上。
崔颂心绪万千,最终归为平静。
若此事到此为止,那便是极好。
如若不然……
第129章 分李
请来人进屋, 果然是徐濯。
和九年前相比, 徐濯显得更加稳重, 面上蓄起了寸长的八字胡, 比起剑客, 更像一个威严的学究。
崔颂请他入座。徐濯再三推辞,架不住崔颂的坚持, 在下首坐下。
崔颂让仆侍替徐濯斟酒:“此行如何?”
徐濯亦是识得郭嘉的,更知道他与崔颂友谊深厚,因此并没有隐瞒的心思, 直言道:
“十之八九。”
潜台词是, 他们之前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当年在山道上截杀崔颂的死士, 基本可以确认是刘虞的家臣。
刘虞已死, 危机似乎已经解除, 崔颂却无半点放松之意:
“可有旁的人知晓此事?”
“并无。至于刘虞私底下有无秘传, 尚不得而知。”
纵使借用了现代的侦查理念, 很多隐秘也难以探知。
“霁明辛苦了。客房已备下,早些去休息吧。”
“喏。”
徐濯行礼告退。
郭嘉正剥完一个李子, 顺手递到崔颂嘴边。
“倒与奉孝探查到的相差无几。”
那一年崔颂北上长安,与郭嘉分离。郭嘉依照从叔祖的遗愿,将他的骸骨埋葬在距离颍川郡不足十公里的汝南郡。在安置好郭奕后, 郭嘉立即西行,前往长安寻找崔颂。自那时起,他便暗中调查刺客之事。
由于缺少线索,直到皇帝迁许, 他才摸到一星半点的迹象。可当一切痕迹指向刘虞的时候,刘虞已死,事情真相如何,早已无从求证。
如今,徐濯的调查结果也对准了刘虞这个早已亡故的汉室宗亲,虽有九成的把握,到底不能完全确认,更不知晓对方是否留有后手。
既想不透,崔颂索性不再去想,就着递到嘴边的李子咬了一口。
鲜嫩多汁……一咬就掉汁,殷红的汁水顺着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下,崔颂眼疾手快地取过一旁的手巾,把汁水擦得干干净净。
光顾着去擦郭嘉手腕上的李子汁,自己唇角溅起的汁水却是划过下颚,即将落向衣襟。
等崔颂发现的时候,还不及做出反应,郭嘉已伸出手,揾去那摇摇欲坠的汁液。
略有些冰凉的手指擦过他的唇瓣,崔颂动作一顿,内心深处好似有什么飞快地掠过。
他还未琢磨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柔软的指腹已飞快离开。
郭嘉将李子放在碟子上,拿手巾沁了水,沾去崔颂嘴角的红痕:“……为何如此看着嘉?”
崔颂回过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盯着郭嘉看,随口打岔道:“这李子甚甜,不若奉孝也尝尝?”
“……”
崔颂没留意郭嘉的沉默,在碟中剩下的几个李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个看起来最红艳的,去皮递给郭嘉。
郭嘉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李子,面不改色的接过。
崔颂脸上笑意不变,心下腹诽:这李子怎么回事,皮这么难剥……可为什么奉孝剥得如此齐整,难道这去皮也是个技术活?
正这么想着,郭嘉咬了一口李子,手停住了。
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崔颂清楚地看到他的咬合肌细微地抽动了下。
崔颂:“……很酸吗?”
郭嘉挪开李子,半晌道:“尚可。”
尚可,那就是很酸了。
对郭嘉了解甚深的崔颂立时得出正确答案,伸手去取那个李子:“让我尝尝。”
却被郭嘉避过。
“不妥。”接收到崔颂疑惑的注视,郭嘉解释道,“‘分李(而食)’,‘分离’也,此举不详。”
崔颂:……
他记得自家挚友从不信谶纬之学,怎么突然计较起谐音吉不吉祥了?
似是看穿崔颂的疑惑,郭嘉郑重道:
“事关子琮,纵是不经之谈,也该慎重几分。”
大约是郭嘉的神色太过认真,崔颂亦收起轻忽之心。
“诚如奉孝所言,这‘李(离)’分不得。”
他从另外一个碟子上拿了一只,又大,又粉嫩的桃子,
“不若分个桃?”
郭嘉:“……”
见郭嘉神色微妙,崔颂意识到:看来这个桃也是不能分的。
他在脑中扒拉了一番,总算在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很早以前看过的有关分桃的典故。
《韩非子》记载,卫国有个叫瑕的,很受君主的宠爱。有一天他在园里摘了个桃子,咬了几口,觉得很甜,就把剩下的桃子丢给国君吃。
国君十分感动:“他肯定是很爱我,满心想把好吃的东西让给我,忘记他自己已经咬过(显得不恭敬)了。”
后来,瑕老了,人变丑了,国君也就不喜欢他了。回想起以前的事,国君很生气:
“这人竟然把吃剩的东西给我。”
……
这就是弥子瑕分桃的故事。
最初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崔颂只觉得这个国君卫灵公特别双标且颜狗:臣子年轻貌美就对他十分纵容,怎么折腾都不生气;就算臣子逾越了,也给他找一千种理由,各种开脱。后来臣子年老色衰,不好看了,什么光环都没了;不仅看他不顺眼,觉得他做什么都是错,还翻旧账。
后来再仔细一琢磨,这不就是后世“断袖分桃”里的分桃吗?
哪怕此时的分桃和断袖一样,尚未成为“某性向”的专有代名词,这个典故本身的寓意也不太美妙。
“奉孝放心,等你老后,我不会嫌你‘色衰’而对你‘爱弛’的。”崔颂以为郭嘉之前的沉默同样是因为这个典故有个BE的结局,所以出言宽慰。并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他还巴不得奉孝越长寿越好,怎会嫌弃他年老变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