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之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和那几乎勒断他骨头的力量,心中一片柔软与酸楚。他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拍抚着齐萧衍宽阔却紧绷的脊背。
“我没事,萧衍。”他轻声安抚,“我们都没事。”
过了许久,齐萧衍才缓缓松开他,但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答应我,无论如何,保护好你自己。你的命,和我的一样重。”
陆玄之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带着偏执占有欲的眼神,知道这是他的底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齐萧衍这才仿佛松了口气,但眼底那抹深沉的后怕与执念,却并未完全散去。经此一劫,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陆玄之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超越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躺在干草铺上的阿箬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箬!你醒了!”守在旁边的护卫惊喜道。
陆玄之和齐萧衍立刻凑了过去。
阿箬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她猛地看向陆玄之和齐萧衍,见他们都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虚弱地笑了笑:“太好了……你们没事……”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脸色依旧苍白。
“别说话,好好休息。”陆玄之温声道,继续为她渡入剑意,“谢谢你,阿箬。”
阿箬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陆玄之脸上,又看了看紧握着陆玄之手的齐萧衍,大眼睛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与她年龄不符的了然和羡慕。她低声喃喃,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谁听:
“同心蛊……蚀的是心,锁的是情……欲解其毒,或许……唯情一字,可撼其根……”
她的声音很低,但陆玄之和齐萧衍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同时一怔,看向彼此。
同心蛊,蚀心锁情……唯情可解?
难道,解除这霸道蛊毒的关键,除了找到母蛊,还与他们的……情意有关?
阿箬说完这句话,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昏睡过去。
山洞内,篝火噼啪作响。陆玄之和齐萧衍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目光交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因阿箬一句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以及那深埋在惊涛之下、愈发坚定不可动摇的……情愫。
前路依旧凶险,目标远在西北冰川。
但此刻,两颗心却因这生死与共、因这苗女以生命为代价的点拨,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情蛊已深种,或许,这本身,就是破解一切困局的关键所在。
第42章 星殒之途
阿箬再次陷入昏睡,气息虽弱却已平稳。山洞内篝火摇曳,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阿箬那句“唯情一字,可撼其根”的低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陆玄之和齐萧衍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情,能解蛊?
这听起来虚无缥缈,甚至有些荒谬。蛊毒乃是实打实的阴邪之物,依赖的是精血、咒术与怨念,与情意这等精神层面的东西,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出自身为蛊灵、且刚刚舍命救下他们的阿箬之口,又是在这神秘的苗疆禁地之后,由不得他们不深思。
聂锋抱着刀,靠在山洞岩壁上,斗笠下的目光扫过紧握双手、对视无言的两人,打破了沉寂:“苗疆蛊术,诡异莫测,有些奇蛊确实与心绪意念息息相关。这‘蚀心蛊’既能侵蚀心智,操控情感,那反过来,以极致的情念撼动其根基,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他顿了顿,“此法玄之又玄,难以把握,终究不如找到母蛊,彻底根除来得稳妥。”
齐萧衍收回与陆玄之交织的目光,看向聂锋,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决断:“聂兄所言极是。情意缥缈,不可尽恃。星陨冰川,我们必须去。”他握紧陆玄之的手,力道坚定,“但阿箬姑娘的提示,我们亦当谨记于心。”
陆玄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微微颔首。无论前路如何,他与萧衍同心同念,这便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便在这隐蔽山洞中暂作休整。陆玄之每日以温和的祖剑剑意为阿箬温养经脉,滋养其近乎枯竭的生命本源。齐萧衍则抓紧时间调息,适应体内被剑魄草和陆玄之剑意双重压制的蛊毒,同时与聂锋商议前往星陨冰川的路线与对策。
苗疆之事已了,青苗部在格桑大祭司的带领下正在清理战场,整顿内部,黑苗部群龙无首,短期内难成气候。他们继续留在此地已无意义,反而可能给青苗部带来新的麻烦。
三日后,阿箬终于再次苏醒,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勉强坐起,说些简单的话。她的本命蛊“小宝”也恢复了些许灵性,不再那般虚幻,只是碧眼中的神采黯淡了许多,显然元气大伤。
得知众人决定前往星陨冰川,阿箬并未惊讶,只是拉着陆玄之的衣袖,虚弱却认真地说道:“陆哥哥,齐哥哥,你们一定要小心。星陨冰川很冷,很危险,那里的人……比蛊虫还可怕。”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我好像……在万蛊壁感应到母蛊的时候,还感觉到一股……一股很悲伤,很愤怒的剑意……就在冰川那边,和陆哥哥你的剑意……有点像,又不一样……”
悲伤?愤怒的剑意?与祖剑剑意相似又不同?
陆玄之心中一动。陆家祖上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剑客重创过前朝的“观星阁”前身,莫非那位先祖的痕迹,也留在了星陨冰川?
这无疑是一个新的线索,也让星陨冰川之行,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色彩。
告别之时,格桑大祭司带着几位青苗长老亲自相送,并赠予了众人不少抵御严寒、祛除瘴毒的苗疆秘药,以及一份粗略绘制的、通往西北方向的简易地图。
“恩人一路保重!愿蛊神庇佑你们!”格桑大祭司深深一揖。青苗族人看向陆玄之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阿箬被族人用担架抬着,她挣扎着抬起手,对着陆玄之和齐萧衍挥了挥,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努力笑着:“陆哥哥,齐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呀!”
辞别青苗部,一行人再次踏上征途,目标直指西北——那片被称为“星陨冰川”的绝险之地。
越往西北而行,地势便越发开阔,景色也逐渐由南方的葱郁湿润,转向北地的苍凉雄浑。气温明显下降,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脸上带着粗粝的痛感。沿途人烟愈发稀少,往往行走数日,才能见到一个小型的聚居点,多是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民风彪悍,对中原人带着明显的警惕。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众人尽量绕开大的城镇,风餐露宿。聂锋对这条路线似乎颇为熟悉,总能找到相对安全的水源和宿营地。齐萧衍的蛊毒在剑魄草药效和陆玄之剑意的双重压制下,暂时没有发作的迹象,但他内力受制的状况并未改善,脸色时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白。
陆玄之则将更多的心神用在巩固自身修为上。祖剑剑意浩瀚如海,他如今所能驾驭的不过冰山一角。他不断揣摩着那日对抗蚀心母蛊意念时,剑心通明、照见虚妄的感觉,尝试将那份“守护”的意志更深地融入剑意之中。他的气质愈发沉静内敛,偶尔眸光开阖间,那一闪而逝的剑芒,却让一旁的聂锋都感到隐隐的心悸。
这一日,行至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滩。烈日灼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沙土气息。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扭曲晃动。
“穿过这片戈壁,再往前,就能看到星殒山脉的轮廓了。”聂锋指着前方,声音在干燥的风中有些发哑,“冰川就在山脉深处。那里的环境会急剧恶化,大家做好准备。”
众人在一处背风的巨石阴影下暂作休息,补充饮水。两名护卫拿出干粮分食,神色间已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就在这时,陆玄之忽然抬起头,望向戈壁的某个方向,眉头微蹙。
“怎么了?”齐萧衍立刻察觉到他神色有异。
“有血腥气。”陆玄之低声道,他的灵觉因剑意滋养而变得异常敏锐,“还有……很微弱的打斗声。”
聂锋也凝神感应片刻,脸色微沉:“不错,东南方向,大约五里外。”
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出现厮杀,绝非寻常。
“去看看。”齐萧衍站起身,目光锐利。他隐隐觉得,这或许与他们的目标有关。
众人立刻收拾行装,朝着陆玄之所指的方向悄然潜行。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越是浓郁,还夹杂着兵器碰撞和嘶吼怒骂的声音。
翻过一座沙丘,眼前的景象让众人瞳孔一缩。
只见下方的一片洼地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围杀!约莫二三十名身着统一褐色劲装、手持弯刀的彪悍骑士,正围攻着中间一小撮人。被围攻的一方,人数仅有七八人,且大多带伤,但他们围成一圈,死死护着中央一辆看似普通、却异常坚固的马车。这些人服饰各异,不似军队,但个个身手不凡,尤其是护在马车前的一名手持长枪、须发皆白的老者,枪法凌厉霸道,每一枪刺出,都必有一名褐衣骑士溅血倒地,显然是一位实力极强的武道高手。
然而,围攻的褐衣骑士人数占优,而且配合默契,悍不畏死,不断压缩着包围圈。地上已经躺倒了十几具尸体,有褐衣骑士的,也有护卫马车一方的,鲜血染红了黄沙。
“是‘沙狼帮’的人。”聂锋盯着那些褐衣骑士,冷声道,“一群活跃在这片戈壁的马匪,心狠手辣,但通常只劫掠商队。看这架势,不像寻常劫掠。”
确实,那些沙狼帮众攻击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那辆马车,甚至不顾自身伤亡,仿佛车中有什么他们志在必得的东西,或者……人。
“车里有股很奇特的气息……”陆玄之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他的剑意感知到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星辰之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就在这时,战局突变!
那持枪老者虽然勇猛,但毕竟年事已高,久战之下,气息已显紊乱。一名沙狼帮头目觑准一个空挡,手中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劈老者侧颈!老者回枪格挡已是不及!
眼看老者就要殒命刀下——
一道凝练至极、几乎微不可查的淡金色剑气,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那柄弯刀的刀脊之上!
一声清脆的鸣响!那沙狼帮头目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刀上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弯刀脱手飞出,虎口崩裂,鲜血直流!
他骇然变色,猛地转头望向剑气来源的方向。
不仅是他,交战双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所震慑,动作不由得一滞。
只见沙丘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身影。为首一人,白衣胜雪,面容清俊,眼神平静无波,刚刚收回的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芒。
正是陆玄之。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那持枪老者慷慨悲歌、誓死护主的壮烈,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更何况,那马车中的星辰之力,让他心生警惕,隐隐觉得可能与观星阁有关。
沙狼帮众见首领受创,又见对方来了援手(虽然只有寥寥数人),顿时一阵骚动。
那首领捂住流血的手,死死盯着陆玄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沙狼帮在此办事,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否则,管杀不管埋!”
聂锋抱着刀,懒洋洋地向前一步,斗笠微抬,露出下半张带着胡茬的脸,嗤笑一声:“沙狼帮?好大的威风。光天化日,行此杀戮之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虽未释放气势,但那久经沙场、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却让那些刀口舔血的沙狼帮众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首领脸色变幻,他能感觉到,这新来的几人,尤其是那个白衣青年和戴斗笠的刀客,绝非常人。但上头下了死命令,马车里的人必须带走!
他眼中凶光一闪,正要下令不顾一切强攻——
“咳咳……外面的朋友……”一个虚弱,却异常温润清雅的声音,突然从被紧紧守护的马车中传了出来,“多谢出手相助……在下……咳咳……身无长物,唯有祖传的一卷《星象杂录》……若诸位能击退这些匪徒……愿以此书相赠……”
《星象杂录》?
陆玄之、齐萧衍和聂锋同时心中一动!星象?这与观星阁,与星陨冰川,是否有所关联?
那沙狼帮首领闻言,更是脸色大变,怒吼道:“休想!给我上!杀了他们!把马车里的人抓出来!”
沙狼帮众再次鼓噪起来,挥舞弯刀,如同狼群般扑上!
“冥顽不灵。”聂锋冷哼一声,长刀骤然出鞘!雪亮的刀光如同匹练,瞬间卷入了战团!他刀法狠辣刁钻,专走偏锋,每一刀都直取要害,效率极高,顷刻间便有两名沙狼帮众毙命刀下!
齐萧衍虽内力受制,但战斗本能仍在,他夺过一名护卫的腰刀,刀法大开大阖,带着沙场征伐的惨烈气势,与一名沙狼帮小头目战在一处,竟也不落下风。
两名齐王府护卫也怒吼着加入战团。
而陆玄之,则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名沙狼帮首领。他没有再动用耗费心神的剑气,而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穿过混乱的战场,直接出现在了那首领面前。
那首领只见白影一闪,心中骇然,想也不想,左手拔出备用的短刀,全力向陆玄之刺去!
陆玄之面色不变,只是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着无形的锋锐之气,轻轻点向刺来的短刀。
那精铁打造的短刀,竟如同朽木般,被他的指剑轻易点断!断裂的刀尖倒飞而出,擦着那首领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那首领僵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恐惧,看着眼前这个如同谪仙般、却拥有着鬼神莫测手段的白衣青年,手中的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滚。”陆玄之淡淡吐出一个字。
那首领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怪叫一声,也顾不得手下,连滚带爬地向着戈壁深处逃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首领一逃,剩下的沙狼帮众顿时士气崩溃,发一声喊,四散奔逃,片刻间便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伤员,以及浓重的血腥气。
战斗,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迅速结束。
那持枪老者拄着长枪,喘息着,看向陆玄之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震撼。他抱拳躬身,声音沙哑:“老朽赵乾,多谢诸位恩公仗义出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掀开,一个身着月白色文士长衫、面容清癯、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在另一名书童模样的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他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透着睿智与沉静。他看向陆玄之,深深一揖:
“在下云舒,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他的目光扫过陆玄之、齐萧衍和聂锋,在看到陆玄之那迥异于常的气质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适才承诺的《星象杂录》,稍后便奉上。只是不知诸位恩公,欲往何处?”
陆玄之看着这个自称云舒的病弱男子,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与观星阁修士迥异、却同样精纯的星辰之力,以及那卷引人瞩目的《星象杂录》,心中念头飞转。
星殒之途,似乎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第43章 暗星之影
戈壁滩上的风依旧带着未散的血腥气,卷起细沙,掠过横陈的尸首。沙狼帮残众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名叫云舒的病弱文士与其护卫,以及刚刚出手解围的陆玄之一行。
自称云舒的男子,在书童的搀扶下,再次对陆玄之等人郑重一揖,神色诚恳:“若非诸位仗义,云某今日恐难逃此劫。大恩不言谢,这本《星象杂录》,乃家传之物,虽非什么神功秘籍,但于星象推演、天文地理方面略有涉猎,聊表心意,万望恩公笑纳。”
他从书童捧着的行囊中,取出一卷以不知名兽皮包裹、边缘已有些磨损的古籍,双手奉上。
聂锋的目光在那古籍上扫过,又落在云舒苍白却沉静的脸上,斗笠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齐萧衍则看向陆玄之,示意由他决定。
陆玄之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云舒身上,清冽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云先生客气了。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只是,陆某有一事不明,那些沙狼帮匪徒,似乎并非为寻常财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