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还察觉不出对于魏无羡来说,蓝忘机是特殊的,他们也可以往脑子里多灌一点水了。
蓝忘机自然也感受到了不同,但……他却清楚的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会和魏婴不欢而散。
想想他当时说的话,蓝忘机黯然垂眸。
他当时不知魏无羡到底失去了什么,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听在魏婴耳中,怕是字字如刀。
——
魏无羡把玩着手里的芍药,见蓝忘机已经到了楼下,便将手里的芍药一抛,恰恰落在了蓝忘机发间。
蓝忘机正低头思索,忽然发间微重,他一举手,一朵开得正烂漫的粉色芍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鬓边。
魏无羡笑吟吟的冲着楼下道,“蓝湛——”话音未落,意识到这称呼已经不合适,便很快换了个称呼,“啊,不,含光君,这么巧?”
他一出声,蓝忘机便看了过来。
“是你。”
魏无羡摇了摇手里的酒壶,“是我,会做这种无聊事的,当然是我。你怎么有空来云梦了?不急的话,上来喝一杯吧?”
他身旁围上来几个少女,纷纷挤在美人靠上,朝下哄笑道:“是啊,公子上来喝一杯吧!”
这几名少女,正是方才以花朵掷他的那几个,这行为究竟是谁人所指使,不言而喻。
蓝忘机低头,转身就走。
魏无羡见撩他不得,并不意外,啧了一声,滚下美人靠,仰头喝了一口壶中的酒。
谁知,片刻之后,一阵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足音传来。
蓝忘机稳步登上楼来,扶帘而入,珠帘玎珰,声声脆响犹如音律。
他将刚才砸中他的那一摞花都放在了小案上,道:“你的花。”
——
“含光君还真上去了?”
“说不准他来云梦就是来找魏无羡的呢?”
——
魏无羡歪到了小案上,道:“不客气,我送你了,这些已经是你的花了。”
蓝忘机道:“为何。”
魏无羡道:“不为何,就是想看看你遇到这种事反应会如何。”
蓝忘机道:“无聊。”
魏无羡道:“就是无聊嘛,不然怎么无聊到拉你上来……哎哎哎别走啊,上都上来了,不喝两杯再走?”
蓝忘机道:“禁酒。”
魏无羡道:“我知道你们家禁酒。但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喝两杯也没关系的。”
那几名少女立即取出了新的酒盏,斟满了推到那一堆花朵之旁。
蓝忘机仍是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可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魏无羡道:“难得你来一趟云梦,真的不品品这里的美酒?不过,酒虽美,还是比不上你们姑苏的天子笑,真真乃酒中绝色。日后有机会我再去你们姑苏,一定要藏他个十坛八坛的,一口气喝个痛快。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有座位不坐,非要站着,坐啊。”
众少女纷纷起哄道:“坐啊!”“坐嘛!”
——
“魏无羡真是好艳福,身边围着这么多漂亮姑娘。”这话听上去酸溜溜的。
有人听见了,便嗤笑,“你觉得魏无羡现在连修士都不敢接近他,哪个姑娘会围着他?依我看,他身边的这些漂亮姑娘,怕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蓝忘机听到这话,不由握紧了避尘。
——
蓝忘机浅色的眸子冷冷打量这些尽态极妍的少女,继而,目光凝在魏无羡腰间那一只通体漆黑发亮、系着红色穗子的笛子上。
似乎在低头沉思,考虑措辞。
见状,魏无羡挑了挑一边的眉,有点儿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果然,蓝忘机缓缓地道:“你不该终日与非人为伍。”
围在魏无羡身边起哄的少女们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了。
纱幔飘动,不时遮去阳光,楼台内忽明忽暗。
此时看来,她们雪白的脸蛋似乎有些白得过头了,毫无血色,看起来甚至有些铁青,目光也直勾勾地盯着蓝忘机,无端生出一股森森寒意。
——
“啊——这些这些少女……都是……”那羡慕魏无羡好艳福的修士,得知全都是女鬼,顿时脸都吓白了。
其余修士也颇为无语的看了那人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对魏无羡,就不能以常理度之,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
魏无羡举手,让她们退到一边,摇了摇头,道:“蓝湛,你真是越大越没意思。这么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干嘛总是学你叔父,一板一眼地老惦记着教训人。”
蓝忘机转过身,朝他走近一步,道:“魏婴,你还是跟我回姑苏吧。”
“……”魏无羡道:“我真是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射日之征都过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蓝忘机道:“上次百凤山围猎,你可有觉察到一些征兆。”
魏无羡道:“什么征兆?”
蓝忘机道:“失控。”
魏无羡道:“你是指我差点和金子轩打起来?我想你是搞错了。我一贯见了金子轩就想打一架。”
蓝忘机道:“还有你后来所说的话。”
魏无羡道:“什么话?我每天都说那么多话,两个月前说过的早忘光了。”
——
“两个月,看来这个时候,离百凤山围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
蓝忘机看着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他只是随口敷衍,吸了一口气,道:“魏婴。”
他执拗地道:“鬼道损身,损心性。”
魏无羡似是有些头疼,无奈道:“蓝湛你……这几句我都听够了,你还没说够吗?你说损身,我现在好好的。你说损心性,可我也没变得多丧心病狂吧。”
蓝忘机道:“此刻尚且为时不晚,待到日后你追悔莫及……”
不等他说完,魏无羡脸色变了变,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蓝湛!”
那群少女在他身后,不知不觉中已个个眼放红光,魏无羡道:“你们别动。”
于是,她们俯首退后,但仍是死死盯着蓝忘机。
魏无羡对蓝忘机道:“怎么说。虽然我并不觉得我会追悔莫及,但我也不喜欢别人这样随意预测我今后会怎么样。”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是我失礼了。”
魏无羡道:“还好。不过看来我确实不应该请你上来的,今天算我冒昧了。”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微微一笑,礼貌地道:“是吗。没有就好。”
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
魏无羡摆摆手,道:“那不讨扰含光君了,有缘再会吧。”
往莲花坞回去的路上,魏无羡脸色难看至极,路上修士看见他,都远远避开。
这叫魏无羡心里愈发难受。
损身,损心性。
他自己不清楚吗?
不,谁都没他清楚。
但他背负的太多,沉重的包袱也根本不能卸下来。
两个月前百凤山围猎,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他的处境愈发不妙,他尚且还没做出什么恶事,金子勋便已经口口声声称他所修之道是邪魔外道,这两个月来他更是没少听人说起,便是云梦的街头,他也听到不少。
他原本想在射日之征后毁掉阴虎符,如今……却不得不将阴虎符握在手里,当做威慑他人的依仗。
——
魏婴……
蓝忘机低头苦笑,他当时劝诫魏无羡,哪怕被魏无羡讨厌,也执拗的想劝他归回正途。
但却不知,魏无羡早已经没有正途可言了。
——
魏无羡回到莲花坞的时候,江澄在擦剑,抬了一下眼,道:“回来了?”
魏无羡道:“回来了。”
江澄道:“满脸晦气,难不成遇到金子轩了?”
魏无羡道:“比遇到金子轩还糟。你猜是谁。”
江澄道:“给个提示。”
魏无羡道:“要把我关起来。”
江澄皱眉道:“蓝忘机?他怎么来云梦了?”
魏无羡道:“不知道,在街上晃呢,来找人的吧。射日之征后他好久没提这茬了,现在又开始了。”
江澄道:“谁让你先叫住他的。”
魏无羡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先叫住他的。”
江澄道:“还用问吗?哪次不是!你也是奇怪。明明每次都和他不欢而散,又为何每次都孜孜不倦地去讨他的嫌?”
魏无羡被噎住,眼眉低垂。
心里难受得要命,喝了口酒,道,“算我无聊?”
——
“忘机,你也是不知情,切莫自责,往后待魏公子好些便是了。”蓝曦臣除了这么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弟弟。
蓝忘机默默地点头。
——
江澄翻个白眼,目光又移回剑上。
见他又在擦三毒,魏无羡移开目光,道:“你这把剑一天要擦几次?”
江澄道:“三次。你的剑呢?多久没擦过了?”
魏无羡拿了个梨子吃了一口,道:“扔房里了,一个月擦一次管够。”
江澄道:“今后,围猎或者清谈会那种大场合不要再不佩剑了,现成的没家教没例子的话柄让人抓。”
魏无羡顿了顿,又咬了一口梨子,将心头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压下去,装作无所谓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逼我的。越逼我我还越不想干,就不佩剑,能奈我何?”
江澄横他一眼。
魏无羡又道:“而且我可不想被一群不认识的人拉去比剑切磋,我的剑出鞘必须见血,除非送两个人给我杀,不然谁都别想烦我。干脆不带,一了百了,图个清静。”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江澄道:“你以前不是很爱在人前秀剑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