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再次亲眼看见横尸遍地的莲花坞,他要如何接受?
——
两人远远地划到湖心便停住了,泊在水中,心脏怦怦狂跳。
竟然都不敢靠近码头、不敢冲上岸去看个究竟、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江澄眼含热泪,双手双腿都在哆嗦。
半晌,魏无羡道:“……先不要从门进去。”
江澄胡乱点了点头。
两人悄无声息地把船划到了湖的另一边。
那边有一棵老柳树,根在岸边的泥土里,粗壮的树干斜着生长,横在湖面上,柳枝都垂入了水中。
以往莲花坞的少年们常常顺着这棵柳树的树干一直走到它的树顶,坐在那里钓鱼。
两人把船停在这棵老柳的垂须之后,借着夜色和柳枝的掩护上了岸。
魏无羡往常是翻惯了墙的,他拽住江澄,低声道:“这边。”
——
“临危之际,才更能看出一个人的能力,江宗主可谓是当代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跟魏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聂怀桑忍不住喟叹道,声音不大不小,但江澄绝对能听到聂怀桑的感叹。
果不其然,江澄的身子都僵住了。
他这辈子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他不如魏无羡。
江厌离见状,颇为心累的看着弟弟,“阿澄,不要再想了,你是你,阿羡是阿羡。”
“呵……”江澄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我确实不如魏无羡。”
从魏无羡的角度看自己,江澄才看出来自己跟魏无羡的差距。
他自问能力不输给魏无羡,但是……他在心性上果然是不及魏无羡。
经历了同样的事情,魏无羡很快就逼迫自己成长了起来,而自己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
金光瑶摇摇头,没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
他跟江澄无冤无仇,江澄也没有得罪他,他做什么去说得罪江澄的话?
好歹江澄也是一宗之主。
蓝曦臣看到弟弟的神情,心里无奈,“忘机,魏公子聪慧机敏,不会有事的。”
但这次,蓝忘机却没有沉默。
“自玄武洞一别,我再次见到魏婴,魏婴就改修了鬼道,若他真的没事,他不会改修鬼道。”蓝忘机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魏婴。
蓝曦臣被哽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远处,聂明玦打量着聂怀桑,看的聂怀桑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大哥……怎么这么看我?”
聂明玦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聂怀桑转了转眼珠子,心一提。
他大哥最讨厌心机深沉的人,他刚才好像……
——
江澄现在心里又惊又怕,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跟着他贴墙而行,潜伏了一段,悄悄爬上了一处墙头。
这处墙头上有一排兽头,窥看十分得宜。
从前都是外面的人偷偷攀在墙头看里面的他们,如今却是他们偷偷地窥看里面。
魏无羡探头朝里望去,一颗心立刻沉了下来。
莲花坞的校场上,站满了一排又一排的人。
这些人全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衣领衣襟和袖口的火焰纹红得血一般刺目。
除了站着的,还有躺着的。
倒地的人已经全都被挪到校场的西北角,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
一个人背对他们这边,低着头,似乎正在察看这堆不知是死是活的江家人。
江澄还在疯狂地用目光搜索虞紫鸢和江枫眠的身影,魏无羡的眼眶却瞬间湿热了。
这些人里,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形。
他喉咙又干又痛,太阳穴犹如被铁锤砸中,周身发冷,不敢去多想江枫眠和虞紫鸢。
——
魏无羡满心的酸楚,共情到所有人身上。
有些心理脆弱的人,甚至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太惨了。”
莲花坞被血洗,如今亲眼见过这一幕的,在场的怕是只有江澄,和温宁。
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满地的鲜血,十分刺目。
——
魏无羡正想仔细看看,趴在最上面的那个瘦瘦的少年是不是六师弟。
忽然,站在西北角、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魏无羡立刻按着江澄低下了头。
虽然他避得还算及时,却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高高瘦瘦,五官清秀,眼珠漆黑,面容苍白。
虽然身上穿着炎阳烈焰袍,却没什么强盛的气势,有些太过秀气斯文了。
看太阳纹的品级,应该是温家的哪位小公子。
魏无羡的心吊了起来:“被看到了?趁现在立刻逃?还是没有?”
——
“被发现了?”
“肯定是被发现了。”
“不过……那小公子好像有点眼熟?”
成了凶尸的温宁,和当时在莲花坞穿着炎阳烈焰炮的温宁,简直就像两个人。
“啊——”
“你鬼叫什么?”
“刚刚那个温家小公子,不就是夷陵老祖座下的鬼将军温宁吗?”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什么?!”
“那是鬼将军?”
“我不会看错的,之前百凤山围猎,他出现过的,虽然眉眼长开了些,但绝对是温宁没错。”
虚无之境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转头去看唯二的温家人。
温情,和温宁。
待看清了温宁的脸,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温宁啊!”
“他也参加了血洗莲花坞?”
“不会吧?若他也参加了,魏无羡怎么可能为了救他叛出江家?”
“可……刚才那个人就是温宁啊!”
“先看看,这不是正在共情吗,很快就会知道结果的。”
“对对对,看共情!”
——
这时,围墙内传来细细的哭声。
踏踏的脚步声中,一个男人柔声道:“不要哭了,脸都花了。”
这个声音魏无羡和江澄都熟悉无比,正是温晁!
紧接着,王灵娇嘤嘤地道:“是不是脸花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温晁道:“怎么会?娇娇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王灵娇动情地道:“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今天我真的……差一点就以为我真的要被那个贱人杀死,再也见不到你了……温公子……我……”
温晁似乎抱住了她,安慰道:“不要说了娇娇,已经没事了。还好,温逐流保护了你。”
王灵娇嗔道:“你还提他!那个温逐流,我讨厌他。今天要不是他来得迟了,我根本就不会吃这么多苦。我到现在脸还疼,好疼好疼……”
明明是她斥退温逐流不让他在自己眼前晃悠,才会自作自受挨了打,眼下却又开始颠倒黑白。
温晁最喜欢听她委屈撒娇,道:“不疼,来,给我摸摸……你讨厌他不打紧,但是不要把他惹急了。这个人修为很是了得,我父亲说过不少次,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还指望多用他一些年呢。”
王灵娇不服气地道:“人才……人才又怎样。温宗主手下那么多名士、那么多人才,成千上万,难道少了他一个还不行?”
她在暗示温晁,惩治温逐流给她出气,温晁嘿嘿笑了两声。
温晁虽然颇为宠爱王灵娇,却还没宠爱到要为个女人就惩治自己贴身护卫的地步。
王灵娇见他不以为意,又道:“你看他,明明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卒而已,那么嚣张,刚才我要打那个虞贱人耳光,他还不许。人都死了,尸体而已!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
“贱人,贱人!!”江澄双目赤红,嘴里不住的骂。
见到这样的江澄,江厌离也没办法,只能将弟弟搂紧,眼泪不停的流。
莲花坞被血洗,伤心的何止江澄一人?
金子轩抱着金凌,见状,把怀里的金凌塞到了金光瑶手里,“阿瑶,你帮我抱一会儿。”
金光瑶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其实很喜欢金凌,但父亲好似怕他这个勾栏院里出来的人弄脏了他的嫡孙,根本不让他靠近金凌,还好一通责骂。
看着怀里的金凌,金光瑶眼眶都红了。
而金子轩却没注意到这点,蹲下身去安慰妻子和小舅子了。
一旁的蓝曦臣见状叹息,拍了拍金光瑶的肩膀,“阿瑶,别想太多。”
金光瑶勉强维持着笑,“我明白的,二哥。”
——
江澄一下子没抓住,从墙上滑了下去。
魏无羡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的后领。
两人都是热泪盈眶,泪珠顺着面颊滚滚坠落,打到手背、土地上。
魏无羡想起今早江枫眠出门的时候,还和虞夫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间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都不是什么温柔的好话。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江枫眠有没有机会对虞夫人再多说一句。
温晁不以为然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性,古怪,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人都是他杀的,还讲这些做什么。”
王灵娇附和道:“就是。虚伪!”
温晁就爱听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
王灵娇又幸灾乐祸道:“这个虞贱人也算是活该了,当年仗着家里势力逼着男人跟她成亲,结果呢,成亲了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不喜欢她。当了十几年的弃妇,人人在背后嘲笑。她还不知收敛,飞扬跋扈。最后这样也是报应。”
温晁道:“是吗?那女的还挺有几分姿色的,江枫眠为什么不喜欢他?”
王灵娇道:“想想也知道啦,虞贱人这么强势,明明是个女人却整天挥鞭子打人耳光,一点教养都没有,江枫眠娶了这么个老婆还要被她拖累,真是倒了八辈的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