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黑暗, 西尔芙林起身, 摸着墙壁向前走去, 不过二十步, 到达一扇门前, 机械锁已被某个精通“邪门歪术”的闯入者撬开, 西尔芙林一眼看出是阿瑞贝格的手笔, 嘴角勾起笑了笑。
他不会吹灰之力地打开门, 刚进入就被刺目而惨白的光线刺痛眼睛, 西尔芙林伸手挡了挡,眯着眼适应光线,这才发现里面是个镜子迷宫。
他看着无数镜像中冷脸警觉的熟悉面孔,看着他们扭曲着移动、旋转、重叠, 又分裂,恍惚间西尔芙林好像看见那些一模一样的五官做出了与他本人不同的表情, 诡异又狰狞, 他们堆叠在一起不断扩大, 仿若要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西尔芙林吞噬。
他甩了甩脑袋,用力眨动眼睛, 时间不允许他在原地停滞,西尔芙林从大腿外侧的储物袋上抽出一把匕首,每到分岔口处便捂住耳朵在镜面划下一道杠,用以标记位置。
到达第三个拐角的时候,他在镜面上发现了不属于自己的标记。
西尔芙林瞪大眼睛,伸手触摸眼前这个多出来的“三角形”凹痕——这是阿瑞贝格留下的。
可是按理说阿瑞贝格应该会和自己一样,每到一个分岔口就留下一个标记,为什么前面两处他没留,直到这一个分岔口他才开始做标记呢?
这说不通。
他不相信阿瑞贝格会莽撞到任何标记都不留就匆匆忙忙地选择道路,他应该从最开始就留了标记。
西尔芙林想到结构图中那复杂的机动装置,想到不断变化位置的舱体,脸色沉了沉。
看来这个迷宫也和那些舱体一样,一直在移动变化,隐秘到他都来不及察觉。
或者说,其实他目前身处的“镜子迷宫”就和舱体在同一处地方,二者在一起悄无声息地移位挪动。
但无论如何,找到阿瑞贝格的标记是好事,西尔芙林试探地喊了一句“阿瑞?”,理所当然地没有回音。
这些镜子的隔音效果很强,西尔芙林喊完便没再继续了,只是加快了脚步,按照三角标记闷头往前走。
终于,在连续经过四个分岔口之后,他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阿瑞贝格也听到声音,回头转身。
西尔芙林冲上前抱住了他。
阿瑞贝格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间,西尔芙林几乎只抱了两秒就松开手,冷静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一定也发现了,这个迷宫一直在移动。”阿瑞贝格抬手触摸镜面的标记,嗓音低哑,“这个标记是我特意在起点特殊标注出来的。”
西尔芙林上前,看到阿瑞贝格手下的三角标记比之前的多了一道横线,他脸色一变,“你是说——”
“对,我又转回了起始点,准确来说,是又转回了我的起始点。”阿瑞贝格无奈地说道。
“小芙,你肯定有在计时吧,现在还剩多少时间?”
“四分钟。”西尔芙林面色严肃,眼神却始终波澜不惊,“我们甚至来不及选择‘正确的舱体’了,四分钟后,这个镜子迷宫大概会朝我俩挤压而来,把我们挤成肉酱。”
“啊,看来我们真的要殉情了。”阿瑞贝格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不过他说玩笑话的同时手也在敲击镜面,思考着把关键几个镜子打碎硬闯出去的可能性。
“不错的结局。”西尔芙林轻笑一声,揉了揉被镜面反射光晃得酸涩的眼睛,低头看向地面打算缓一会儿。
就在这时,他瞳孔骤然缩紧。
一直盯着地面看,能发现迷宫轻微的移动,因为眼前地板砖接缝的纹路始终不变。
这就意味着,始终都是这些镜子在他们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旋转变动,而舱体的变动,是连带着地面的。
这个发现带来了两个结果。
一是西尔芙林已经能大致猜出舱体的位置了,他本来以为迷宫与舱体之间是像魔方一样一方移动连带着另一方位移,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们找舱体全要靠运气,并且毫无方向,只能胡乱猜测。
但眼下,舱体大概率是像一个方形围栏一样围住迷宫,他们的移动变化互不干扰互不影响,是独立进行的,所以只要能沿着迷宫的某一方向走到尽头,就能找到舱体。
二是既然已经知道舱体位于迷宫的边界,那他们完全可以不再胡乱走动找所谓的“出口”,只需找准一个方向,直着打碎面前的镜子,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就行。
可理论上可行,实际上难办,且不论这种镜面靠他们带来的武器能否轻易打破,就说时间上,他们只有不到四分钟的余地了,一层层打通过去,显然来不及。
那怎么办呢……
“小芙,你过来看看。”恰在此刻,一直看着镜面的阿瑞贝格蓦地喊了西尔芙林一声。
“怎么了?”西尔芙林抬头,走到阿瑞贝格身边,轻声问。
“你就在这里,快速走动一下。”阿瑞贝格紧盯着镜面,对西尔芙林说道。
西尔芙林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迅速按照阿瑞贝格的话做了。
之后,西尔芙林神色一凛,瞬间知道阿瑞贝格让他看的是什么了。
“这个镜像的动作有延迟。”阿瑞贝格屈指敲了两下眼前的镜面,“声音也有。”
“而且你看这面镜子反射的光线。”阿瑞贝格抓住西尔芙林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走到另一侧的镜子前,“从这个角度看很明显,头顶的灯光射过来,反射出去,这个角度误差有点太大了。”
“入射角不等于反射角。”西尔芙林垂眸低声说,“这不是普通的镜子。”
西尔芙林眼帘撩起,定定地说道:“这是双面镜。”
阿瑞贝格点头,“非实时反射的镜像,传播的时间差,反射物理逻辑的打破——这些都说明了,我们面前,正存在着两个与周围镜子格格不入的‘双面镜’。”
“我们在整个‘镜子迷宫’的某一个顶角。”西尔芙林立马把握到关键,边指着镜面边说:“这个反射角度有问题的双面镜背后是实墙,而这个延迟反射的双面镜背后则极大概率是片空区域。”
“没想到兜兜转转逃不开的‘起始点’,居然就是我们要找的‘终点’。”
阿瑞贝格笑了笑,“是不是‘终点’,再验证一下好了。”
说着,他从上衣储物袋里捞出一把照明用的荧光粉,挡住西尔芙林撒向空中。
只见那些粉末在空中短暂地停滞了一会儿,之后在肉眼不可见肉身难以察的气流的带动下,飘向那扇有延迟反射的双面镜上空,像是杂乱的人群被领队人指导着列队一样,形成了奇形怪状却统一有序的涡流。
“还剩一分半钟,我们是继续找,还是就选择眼前这一个?”西尔芙林看向阿瑞贝格,嗓音冷静镇定,完全没有时间不够的着急样子。
“继续找下去我们也不能保证那几个就是‘正确舱体’不是吗?”阿瑞贝格已经从西尔芙林的眼神中得到了他的答案,两人不谋而合,于是顺着他的想法笑着说道,“不如赌一把,眼前这个‘起终点二合一’的双面镜,和我们格外有缘,我倒是更愿意相信它。”
“那就打碎它。”西尔芙林点头,正打算抬脚用力踹,就被阿瑞贝格一把拉到身后。
“你躲开点,我来。”语毕,阿瑞贝格双脚前后开立,上半身略微前倾,以后腿为支撑点,快速蹬地转髋,对准镜面中心位置狠力一踹,镜面微微开裂。
他换了条腿,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劲,“哗啦啦”的声音直钻耳膜,不算薄的镜面在绝对的力量下终于抵抗无效,从中心点往外裂出密密麻麻的曲折纹路,再猛地碎裂坠地。
阿瑞贝格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套戴好,一手清理细碎玻璃渣一手搂着西尔芙林避开玻璃片,轻笑道:“还好没让你来,这镜子挺硬,你脆弱的关节可受不了这个力。”
“我的关节并不脆弱。”西尔芙林不懂为什么阿瑞贝格总是把他看作某种“易碎品”,似乎他在阿瑞贝格眼里是用超薄玻璃做的人,一点轻微的外力都能让他缺失一块,所以要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不是得等到受伤碎裂才叫‘脆弱’,”阿瑞贝格捂住上端的尖锐残片,让西尔芙林率先进入,期间更是手腿并用地替他挡住任何可能刮蹭到他的玻璃碎片,确保西尔芙林的皮肉不会有一丝一毫暴露在玻璃尖端,“任何你感到疼痛的时候,你感到不适难过的时候,我都认为是你脆弱的时候。”
直到西尔芙林完全进入内里黑暗的舱体,阿瑞贝格才随意潦草对比之下相当鲁莽粗糙地一步跨过破碎的镜面缺口,轻抚西尔芙林的脸颊,无比珍重地说:“虽然你脆弱的样子也漂亮得要命,但欣赏这种美丽需要我付出心碎的代价。”
第116章 评估报告
几乎是他们进入舱体后的五秒之内, “镜子迷宫”就开始快速转动起来——这次它转动的目的不是为了干扰闯入者,而是彻底将路封死——舱体入口降下一道铁门,很快将他们的视线遮挡, 没机会看见“镜子迷宫”最终转成了什么样子。
与此同时, 舱体内的各个角落亮起了蓝色的夜光灯,光线柔和, 不算明亮, 却也足够让西尔芙林与阿瑞贝格看清周围的环境。
方形布局, 纵深适中, 流线型末尾甩着蓝绿灯光的银灰色墙壁与脚下浅蓝色的羊毛地毯相得益彰, 幽静深邃的光线穿梭其中让人仿若置身宇宙当中。
正前方的墙壁被一个巨大的屏幕占据, 而这一个巨型屏幕又由许多个大大小小的画面组成——有些明显是监控画面, 延迟播放着他们在镜子迷宫中穿梭的录像;有些正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还有一些是实时更新的“舱体移动结构图”, 但却没有标注他们目前所在的舱体是哪一部分。
屏幕下方则是长方形的控制台, 控制台的显示屏上还有未完全加载完毕的数据分析进度条, 西尔芙林谨慎地走上前, 发现控制台的各个部件都在正常地运转,连显示屏左上角的时间,都非常精确。
西尔芙林后退两步,蹲下身, 拉开控制台下方的抽屉,堆积成“小山”的文件夹迫不及待地从封闭空间里钻出来, 西尔芙林扶住快要蹦出去的几个“不听话”的文件夹, 随意挑了两个大致翻了一下, 里面都是用加密语言写的“实验报告”。
西尔芙林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又扯出两三个快速翻阅,都是这种类型的“实验报告”。
“诺亚方舟学会”的加密语言怎么进化成这样了?西尔芙林暗自感叹, 之前好歹会夹杂一半的白文,只会在关键信息上进行加密,现在直接通篇内容都用加密语了。
最重要的是,“实验报告”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这个舱体?
“我们真的这么幸运?”站在西尔芙林身后的阿瑞贝格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现在规定的‘十五分钟’已经过去,理论上如果进入的是‘陷阱舱体’,那相应的惩罚闯入者的‘清理程序’也该启动了,我们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再者说,这个舱体内一切设备都在正常运转,而且看情况,这还是个用来统筹全局的‘核心舱体’。”
西尔芙林抬臂,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阿瑞贝格看,边站起身说道:“这些文件的部门编号、项目代号、研究人员信息全都一应俱全,且其后具体的内容实行了完全加密,这所代表的专业性与细节程度不是一个‘陷阱舱’该具备的。”
“但我也同样疑惑,我们真的有这样的好运吗?”西尔芙林与阿瑞贝格视线相碰,带了点委屈地说:“我的运气一直不怎么样,除了遇到你这件事。”
阿瑞贝格托住西尔芙林的脸颊,忍不住用大拇指摩挲他的眼尾,嘴角噙着笑:“我运气还不错,遇见你之后更是。”
“小芙总是给我带来好运。”
“你的意思是我‘旺夫’?”西尔芙林撩眼看他,眼睛里含着似水般的笑意。
“嗯哼。”阿瑞贝格蜻蜓点水地吻了下西尔芙林的眼皮。
“不过如果这里真是核心舱体的话,会不会有点太空了?”西尔芙林微低着头,隐隐感到不对劲。
“无人看守,屏幕上看似拥有全局的内容,但有关实验的画面却一点没有,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
“而‘实验报告’就算内容加了密,也不该这么毫无防备地全部堆积在控制台下的抽屉里,就像特意做给我们看的一样。”
阿瑞贝格看向那些“实验报告”,神色骤然变得严肃,“确实,多做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不干脆全部加密,怎么还留着提示语不变?”
“但问题还是那个,如果是‘陷阱舱’,为什么不给我们施加‘惩罚’,或者直接驱逐,需要大费周章地向‘闯入者’这样做样子吗,又是放个巨型屏幕在这里,监控画面研究所结构一应俱全,又是准备一抽屉像模像样的‘实验报告’,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阿瑞贝格眉心蹙起,沉声说道。
西尔芙林眸色一颤,重新扫了一眼“实验报告”,无数的画面场景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更迭、转动,浮现又退出,交叠又散开,就像“镜子迷宫”里镜像的移动一样,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提示语没加密,内容却都加密了,这么明显的引导手段怎么自己一开始却没发现,居然下意识地以为“陷阱舱”不该具备这样的专业性,从而忽略眼前显而易见的“陷阱”。
“诺亚方舟学会”用来毁灭“闯入者”的“陷阱舱”确实不需要具备这种程度的专业性和细节性,就像没有多少人会在杀鱼杀牛羊之前对它们进行“理疗”、“临终安抚”,甚至花大价钱多精力去为它们打造一个可以安心死去的场馆用以欺骗催眠它们一样。
不重要的侵略者,没有礼貌的侵略者,会给这个隐世多年的危险组织带来安全隐患的侵略者,他们应该会选择直接杀掉才对。
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呢?
西尔芙林想到零号酒馆地下的房间,那个就像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感官剥夺挑战”,那些成群结队的蛇类。
他又想到前往研究所内部的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守卫保镖,随随便便选的双面镜,背后就是“真正的核心舱体”。
这些其实和“实验报告”一样,都是“显而易见的陷阱”,而从需要绝对谨慎的“地狱”里爬出来的西尔芙林,竟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不对。
为什么大费周章引导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们,原因其实很简单——“诺亚方舟学会”在等待他们。
这段时间幸福美好的生活将西尔芙林在炼狱里炙烤挣扎、死里逃生铸就的敏锐神经麻痹,危险意识被滋润着降低,以至于他时常忘记,和恶魔打交道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掉以轻心。
阿瑞贝格捧住他的脸,抬起来小幅度晃了晃,眼神关切,“怎么了,怎么脸色一下这么差,想到什么了吗?”
西尔芙林抓住阿瑞贝格的手,又轻又重,像是把身体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其中,又像是轻飘飘的一握。
他拉着阿瑞贝格重新来到控制台前,魔怔了似的把抽屉里所有的文件夹全扔了出来,单手疯狂扒拉搜寻,不知道在找什么。
“宝贝,在找什么,我帮你——”
阿瑞贝格视线落在西尔芙林颤抖手指下的纸张上,喉咙骤然被无形之手攥紧,难以透过气,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张纸,眼球像被尖细的针贯穿——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正在流血,一开始以为是眼睛,后面才发现是心脏。
西尔芙林纤长苍白的手指仿若被碾成了软烂的泥,连将这张纸从文件堆里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一下又一下地尝试,却怎么也抓不稳、抓不住,最终还是阿瑞贝格看得心痛,帮他拿了出来。
西尔芙林转过脸,面对阿瑞贝格,那双幽蓝深邃的蓝色眼睛彻底失温褪色,连绝望的涟漪都荡不起来,微余麻木死寂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