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芙林说完,手指再次指回穆林的照片,低声问:“你们和谈雅聊过了吗?”
“我们告诉了她身份,她把知道的都跟我们说了,也聊到了她的朋友,”乐衍讲话的声音很慢,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我告诉她了,也给她看了照片,谈雅一开始很崩溃,哭了一会儿后向我们申请把遗体带回给穆琳的父母,她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谈雅说她来通知。”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西尔芙林看着穆琳的照片,食指点在她咬着的扑克牌上,听不出情绪地说道:“扑克牌黑桃J,象征着忠诚地守卫自己效忠的君王的骑士——她想暗示我们路易莎身边的‘骑士’边覃有问题。”
“她直至死亡的最后一刻都在拼尽所有地传递信息。”
“谈雅的朋友也是个坚强有魄力的人。”
当天夜里,霓虹区调查局派遣大量警力全面彻查鎏宴赌场,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警车的鸣笛声一直响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他们按照西尔芙林提供的路线图找到了被困于赌场六楼和地下的受害人员,共计四千余人,查获的“货品清单”与各类交易款项经证实成为器官贩卖与非法药物制取售卖的有力证据。
奇怪的是,赌场内并不存在拍卖场“特殊客户”的名单,警方也没有发现遗留下来用以套牢威胁这些客户的“视频证据”,警方来到拍卖场时,大部分人都已离开,现场只抓捕到两名“客户”,均为霓虹区从事房地产产业的商人。
但他们并不出名,都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背后没有家族支持,更毫不涉政。
更加奇怪的是,鎏宴赌场老板路易莎坐在办公室内静待抓捕,警探闯进来后她供认了全部罪行,并一口咬定拍卖场背后的所有黑色交易都由她一人主持,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吞枪自杀。
警探只追捕到了十三名耳后有纹身的“霓虹区黑手党”,“老大嫌疑人”边覃不知所踪,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寻找的痕迹。
一夜之间,霓虹区最有名的销金窟、所有阶层的娱乐场、象征着最顶级的奢靡与浮华的销魂所,那个连名字都透着金钱味道的鎏宴赌场,轰然倒塌。
就像人们忘记了那栋奢华的建筑是如何拔地而起的,不知道它是怎样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的一样,他们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庞大的野兽”的死亡,没有出现任何征兆。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霓虹区人们的生活,娱乐场所有很多,今天这个“鎏宴赌场”倒台了,明天就会有新的“鎏宴赌场”拔地而起,欲望饲养出来的“野兽”是杀不完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欲望需求,有欲望需求的地方,同样有人。
“回去吗?可是边覃还没找到,霓虹区黑手党仍然在法外逍遥,这起案子并没有彻底完结。”福加啃着压缩饼干,无精打采地说道。
崔维斯夺走他手上的压缩饼干,给他塞了一块芝士香肠面包,声音毫无起伏,“给,别吃压缩饼干了,搞得好像我们小组在虐待你,待会儿真跟富婆跑了——你说的,我们都舍不得你。”
“你太好了!”福加一口咬掉半块面包。
“找到了又怎样呢,霓虹区黑手党被端掉了又怎样呢,这个东西就像蟑螂,你永远无法将它完全消灭。”西尔芙林接过阿瑞贝格刚给他买的酸奶,边喝边冷漠又消极地说道。
“只能发现一只打一只,打死一只算一只。事实上,那些希望你消灭掉这些‘蟑螂’的人们,恰恰是温养着它们的人,家里要是干净,‘蟑螂’为什么会找上门呢?”
阿瑞贝格揉了揉西尔芙林的脑袋,温声道:“确实,我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仗,需要霓虹区的人们自己打。”
“无论那些黑色势力会不会卷土重来,只要在向着光明走,就足够了。”
刚连上特定网络的福加惊呼一声:“快来看霓虹区当地日报!”
“怎么了?”乐衍和崔维斯凑过去看, 阿瑞贝格正在给西尔芙林换药,两人听到福加激动的声音,也望过去。
“谈雅把乔巴特给告了, 还从穆琳的遗物中发现了部分‘特殊顾客’的名单!”
“她已经把名单公布了, 都是些有钱有权的名门高官,现在霓虹区掀起大整顿大清扫之风, 权贵们人人自危, 虽然最后结果不一定向好, 但开了个头总是好的。”福加看着新闻报道上谈雅的照片, 有点担忧, “就是不知道她的照片曝光出来会不会出事。”
“是她自己要求曝光的, ”乐衍指了指下面的小字, “她还说她会和黑色势力抗争到底, 为此可以抵上性命。”
“她想要抓住边覃。”
“穆琳怎么有‘特殊顾客’的名单?”崔维斯在想另一件事。
“这份名单中只有八个人, 可能还占不到所有顾客的千分之一, 但她是怎么知道这八个人的身份的, 鎏宴赌场的拍卖场不是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吗,而且她不应该只认识自己的‘买家’吗?”
“两种可能。”阿瑞贝格边给西尔芙林缠上新的纱布边说:“第一种可能,她的‘买家’私下和其他顾客进行了‘玩物交换’,她辗转于八人之间, 在最恐怖的炼狱里偷偷记录并传递出去了八人的信息。”
“第二种可能,她召集了一些坚持着没有被洗脑, 和她一样不甘心不放弃, 执着自救和报仇的‘拍品们’, 一起做出了这份名单。”
“这份名单沾着的不是她一个人的血,是千千万万人的血。”阿瑞贝格的声音很低,像是巨型钟掉落撞击地面的哀鸣。
“无论如何, 都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穆琳会庇佑谈雅的。”乐衍低头,用右手大拇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衷心地为她、为她们祈祷。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就算结局不好,过程也是有力量的。”西尔芙林垂眸,略显笨拙地抬起自己被包裹成发面馒头的鼓鼓囊囊的脚,难得说出了类似祝福的话。
说完,一脸认真地看着阿瑞贝格,问:“说真的,阿瑞贝格先生,我现在穿不进鞋子了,该怎么走路?”
其实之前包扎得都很正常,直到今天早上,西尔芙林由于睡姿问题刚起床时腿有点麻,蹦哒了两下,结果伤口全都开裂,把纱布染成惨不忍睹的红色。
于是阿瑞贝格出此下策。
其他人目光转移到西尔芙林的脚上,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沉郁的氛围一扫而空,空气重新变得轻盈松弛。
乐衍扶着脑袋,叉腰笑得直不起身:“老大,你有点保护过度了,这看起来像骨折。”
西尔芙林点点头,依旧盯着阿瑞贝格,企图让他把这两个“发面馒头”拆掉。
“那我背你,你别走路,也别穿鞋,行吗?”阿瑞贝格眉尾挑高,说出来的话不容置疑。
西尔芙林如果保持这样,到时候穿不了鞋还是阿瑞贝格背,他在裹着轻盈的纱布被阿瑞贝格背和举着这两个“大东西”被阿瑞贝格背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他向来灵光善于寻找多种解决方法的脑子,一时间竟然没有去想第三种办法。
“可以。”西尔芙林举起脚,就这样光速接受了自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阿瑞贝格背着走这一事实。
阿瑞贝格又帮他重新包扎了一遍,这次只包了薄薄一层。
另外三人自觉退开一米远,默默围成一个小圈,开始小声讨论:
崔维斯:“西尔居然没反对,我以为以他的性格接受不了在外人面前被别人背着走呢。”
福加:“老大是‘别人’吗?我们是‘外人’吗?”
崔维斯:“也对,毕竟老大叫了人飞机一落地就来接,也不会被太多陌生人看见。”
乐衍:“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们之间熟稔亲密的氛围,他们真的没在一起吗?”
“是不是到我们小组的阶段性休息日了?”阿瑞贝格突然开口。
三人同时转身一激灵,也没空想别的了,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幸福砸向了自己。
刑事调查局行为分析处的特别调查小组专门处理一些疑难重大案件,工作压力比其他小组部门大很多,也最受局里重视,所以薪资待遇都很不错,除了组长阿瑞贝格自主申请的零零碎碎的休息日,他们小组每隔四个月都会有一个“阶段性假期”,大概放五天到一个礼拜左右。
现在算算也到日子了,这个案子刚好结束,正是放假的时机。
“今年我有点太幸福了。”崔维斯感慨。
“感觉上个假期刚结束没多久,又来一个长假。”乐衍感叹。
“我要投入温暖小床的怀抱中了。”福加陶醉地抱住自己。
“记得我们的约定?你什么时候有空,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晚上七点可以吗?”阿瑞贝格凑到西尔芙林面前,问道。
西尔芙林的心脏又开始极速跳动,一种酥麻的刺激感从头涌到脚,他少见地对某件事、某一天、某个时刻感到期待。
“嗯。”
第三天下午五点,西尔芙林给阿瑞贝格发了自己家的地址,他住在中心区市中心的一个大平层里,平时这个时间端他会坐在落地窗前,喝上一杯牛奶,欣赏落日时分的晚霞。
但今天西尔芙林缺少了这种闲情雅致,他久违地感到紧张,站在衣帽间外思考了整整十分钟。
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衣服挺少的。
他拿出五种颜色的长款系带大衣和搭配的休闲裤,又拿出自己最喜欢的几件针织背心、针织开衫以及条纹衬衫,比划搭配半天,选了一套与晚霞最适配的出来,穿好后猛然想起,七点钟已经没有晚霞。
于是西尔芙林换了一件在夜色中显得亮眼的米白色风衣,系上咖色丝带,又挑了个灰色报童帽,满意地站在镜子前面照了照。
正当他打算选块手表时,脸色突然变得僵硬,他捂住脸蹲靠在衣柜上,简直想给自己来一拳。
西尔芙林,你在干些什么,打扮得这样精致,你忘了自己是要坐摩托车吗!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过膝长风衣坐在阿瑞贝格的摩托后座,飘扬的风衣系带卷进车轮,头顶的报童帽被高速行驶中的夜风吹落地面,脖子上的丝带胡乱地拍打着自己的脸,而自己还要狼狈地抓住过长的风衣下摆放置拖到地面……
西尔芙林双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面无表情地脱掉一身的装束,在内心谴责自己:不就是个可能的告白夜,阿瑞贝格告不告白还是个未知数,只是有这么个“嫌疑”,自己就开始紧张期待,提前两个小时做准备。
他一边在心里对自己指指点点,一边冷着脸走到装着自己最昂贵的上衣的衣橱前,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一件白色高领内搭、一件颇具设计感的同色衬衫,和一件黑色无袖V领伪裙边上衣。
他将三件衣服叠穿,衬衫扣子解开最上面两颗,露出里面蕾丝边的高领内搭,最外面套着无袖V领上衣,下身搭了条卡其色高腰褶裥长裤,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贵族公子气,显得矜贵美丽。
他坐在椅子上尝试着打开双腿,确定这一套装束坐摩托不会有任何不适后,才满意起身,看了眼时间,已经到六点半,于是快速吃掉下午买好的三明治,选了瓶前调为大马士革玫瑰后调为木质花香的轻奢香水,往身上喷了喷。
他纠结两秒,还是选择不带包——阿瑞贝格跟自己说他会带好所有东西,自己只需要轻装上阵。
六点五十,西尔芙林下楼,发现阿瑞贝格早已等在小区门前。
他穿着一件修身机车服,显出倒三角的好身材,搭配黑色牛仔裤马丁靴,头戴一顶黑色大头盔,其实从西尔芙林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莫名地就是能一眼认出阿瑞贝格来——即使这身打扮与他平时的西装精英绅士风大相径庭。
从认识开始,阿瑞贝格好像一直都穿着各种各样的西装,从来没穿过其他种类的衣服,让西尔芙林确定他有严重的“西装情结”。
但今天,他打破了自己惯常的成熟绅士风格,变成了叛逆不羁的街头混小子,骑着凌厉酷炫的银色机车,一路狂奔而来,仿佛要拐走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让他跟着自己这个“穷小子”私奔。
阿瑞贝格靠坐在机车上,双腿交叠,抱臂看着西尔芙林。
明明隔了一层头盔什么都看不见,但西尔芙林就是知道他在笑,并且笑得很开心。
“千金大小姐”就这样朝“街边痞小子”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七点钟太阳已经彻底隐没,天色渐暗,傍晚来袭,只有昏黄的路灯照亮这处,为他们的小世界划出独特的禁地。
一瞬间,周遭天地空无一物,只剩一辆机车和两颗心的轰鸣。
-----------------------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不好意思宝宝们(作者滑跪)
“到多久了?”西尔芙林问。
“没多久, 我提前了半个小时来——说真的我有点紧张,这辈子还没这么紧张过,想早点来做下心理建设, 你别有压力。”阿瑞贝格从后座箱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头盔, 帮西尔芙林戴上。
西尔芙林因为他说的“紧张”心念一动——原来不是只有自己紧张吗,原来他和自己处于同样的心境、陷入了同样的情绪里吗, 原来他们都变得这样奇怪、这样不像自己吗?
但看到头盔颜色的那一刻, 一下睁圆了眼睛, 没等他反应过来说什么, 阿瑞贝格已经帮他把带子扣好, 并问道:“紧不紧, 要不要调松一些。”
他们挨得很近, 头盔蹭着头盔, 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但如果去掉头盔, 这会是他们呼吸纠缠的距离。
他本来想直白地问“你为什么紧张”, 但现在,他突然不想这么说了。
西尔芙林只是说:“不紧,但你为什么给我一个粉色的头盔,我不喜欢粉色。”
玉石质感的嗓音隔着头盔显得有些闷, 听在阿瑞贝格耳朵中像是亲昵的抱怨撒娇。
“但你适合粉色,你和这种颜色一样, 给人一种梦幻美好的感觉, 让人一想到你, 就会觉得愉悦。”阿瑞贝格笑着回复西尔芙林,同时坐上摩托前座,给他预留好位置, 蹬起脚架。
仿佛刚刚说出这句类似“情话”的话语的人不是他一样,阿瑞贝格偏头潇洒地示意西尔芙林坐上自己的后座,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筋骨,仿佛地痞流氓打算大干一场的蓄意前奏。
西尔芙林扶着他的肩膀,跨坐上摩托车,小声吐槽:“你现在可一点都不绅士了,像是街边会抬着下巴蔑视来人,叼着根烟冲路过的美女吐烟圈的混小子。”
“是吗?但我可能比普通混小子要厉害一点,我直接把‘美女’拐走了,还是心甘情愿的,对吗?”阿瑞贝格转过头,隔着两个厚厚的头盔望进西尔芙林的眼睛,声音裹挟着无法散去的笑意。
“啊,你真坏——不过是的,是心甘情愿的。”西尔芙林几乎立马发应过来这个“美女”指的是谁,这次他没有不好意思,直接反撩回去。
阿瑞贝格整颗心都变得酥软,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和西尔芙林是战斗中的敌人,只要西尔芙林说一句“心甘情愿”,他就可以立刻原地投降。
他把西尔芙林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下来,环在自己腰上,按下手边的按钮,发动引擎,身下的摩托立即震动起来。
“准备好了吗?”阿瑞贝格问。
西尔芙林听出了点意味深长,好像他不仅在问自己有没有准备好出发,还在问自己,有没有准备好接受一些别的——一些真正需要准备的东西。
“准备好了。”西尔芙林抱紧他的腰,感受着手下传来的凶猛力量感,自己的小臂触碰着阿瑞贝格菱形的块状腹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腹肌绷紧的那一刻,就是摩托疾驰出去时。
西尔芙林被那一瞬间的惯性冲撞到阿瑞贝格的背上,他顺势侧过头贴紧阿瑞贝格的背肌,夜晚的风浪席卷而过,头盔猎猎作响,他在这一刻无比庆幸阿瑞贝格帮他戴头盔时整理好了他的头发,不然他的体验感会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