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贼寇一刀劈空,身体因失重而向前踉跄。
刹那间,景谡未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脚踢中他的手臂,在他手腕脱力之时,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砍刀。
只见寒光一闪,锈迹的刀刃被鲜血染红。
“呃啊!”那贼寇惨叫一声,眼睛瞪大,随即缓缓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两名贼寇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惊骇,二人被他这眼中的杀气和利落的身手震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丢开牛绳,连滚带爬地逃走,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景谡没有去追,这些贼寇死不足惜,只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
他拉起牛车,赶着牛朝着段大叔倒地的方向返回。
老牛走回到段大叔身旁,用鼻尖轻轻拱了拱。
段大叔似乎也感知到了老牛回来了,肿胀的眼缝里流出一行清泪,与脸上的血污融合,化作血泪落下。
此时,离得最近的是城里的医馆,可此时,城里已禁止出入。
“段大叔,我、我带你回家……”段令闻慌了神,村里还有个老郎中,平日里多是治些跌打损伤,若段大叔只是外伤还好。
他小心地将奄奄一息的段大叔背起,稳稳地放到铺着干草的板车上。
而后,他拉起牛车,沿着来时路,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段家村的方向赶回。
回去的路上,牛车微一颠簸,段大叔嘴角便不住地呕出黑血来。
景谡扒开他的衣衫,果然,段大叔的胸口处好几处淤黑的脚印,伤及肺腑,可见那几人是下了死手。
段大叔艰难地抬起手,喉里吐出几道气音。
听到声音,段令闻连忙将牛车停了下来,他来到段大叔身旁,哑声道:“段大叔,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们很快就回到了。”
段大叔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他极其缓慢地比划着。
可下一刻,又一口污黑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圆睁着双眼,瞳孔渐渐涣散,最终……那只一直颤抖着、努力比划着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车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一切的挣扎与痛苦,都在这一刻归于死寂。
段令闻身形僵硬,瞳孔紧缩,他死死地盯着段大叔灰败的面容,几欲出声喊他,可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一直拖着板车走动的老牛,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它缓缓停了下来,发出一声悠长而悲戚的哀鸣。
段令闻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喉间终于迸出几个字来:“段、段大叔……”
无人回应。
“段大叔!”段令闻颤抖着、嘶声喊道。
依旧只有死寂。
是他……害死了段大叔……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只觉浑身发冷,脑海中忽然涌现出记忆深处的画面。那时,村子里的人骂他是灾星,骂他是妖邪,骂他克死了父母,骂他会害死别人……
“我、我害死了段大叔……”段令闻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
忽地,一双大手将他揽入温暖的怀抱。
“不是你的错,闻闻。”景谡紧紧地抱住了他,沉声道:“害死段大叔的是那几个贼寇,是这个吃人的世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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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残阳如血,将天际的云霭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
牛车驶进村子,段令闻将头垂得极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最先看到他们的,是几个在村口闲聊的老人。看见是段令闻,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神色中多了几分嫌恶。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这……这不是老哑巴的牛车吗?”
旁人附和道:“今早我还见老哑巴赶着牛车出门呢,这老哑巴哪去了?”
几人的目光在景谡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牛车上那明显的人形轮廓上。
此时,一个在村口玩耍的小孩子也认出来了段大叔的牛车,顿时便跟了上来,嘴里吵着要吃糖果。
可牛车上的段大叔没有回应。
牛车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血腥味。
几人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也终于看清了牛车上僵硬躺着的人影——老哑巴,段大叔。
待探查老哑巴没了气息后,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傍晚的沉寂,“这、这是怎么回事?!”
段令闻浑身一颤,却不敢抬起头来。
而此时,闻声赶来看热闹的人也围了上来,见是段令闻,便没人上前帮忙,看向他的目光有恐惧、有探究,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谴责。
一农妇问道:“是不是遇上什么祸事了?”
说着,便轻轻拍了拍一旁的小孩子,“去,快去请村长和老郎中过来一趟。”
小孩子懵懂点头,随即快步跑了出去。
“我……我们回来时……”段令闻想解释,却发现喉咙被碎石堵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话音未落,便有人冷声打断:“能有什么祸事找上老哑巴,我看啊……准是招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此话没有明说,却有意无意瞥向段令闻那双妖异的眼睛。
“我就说!早上就不该让他跟着去!”一个男人猛地一拍大腿,像是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老哑巴就是心太善!非要捎上他!看看,果然出事了!”
嘈杂与谩骂声不绝于耳。
“灾星啊……”人群中,不知谁清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段令闻的心口,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苍白得吓人,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嘶吼,却发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是啊,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段大叔怎么会死?他们说的……好像都是对的……
景谡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挡在了段令闻身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冷得像淬了冰,缓缓扫过刚才说得最起劲的几个人。
他身形高大,凌厉的气势瞬间震住了众人。
景谡开口道:“害死段大叔的,是城外杀人的流寇,那些流寇是亡命之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段大叔是不慎遭了他们的毒手。”
嘈杂的议论声骤然一静。
终于,村长和老郎中闻讯赶来。
老郎中检查了段大叔身上的伤,无奈地摇了摇头,“……叫段老二来准备后事吧。”
段老二是段大叔的亲兄弟,和段大叔的憨厚老实不同,段老二这个人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和无赖,平日里游手好闲,不是窝在村头赌几文小钱,就是琢磨着怎么从别人那儿占点便宜。
听说段大叔出事了,段老二一路跑来,脸上不见多少悲戚,反倒那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看到牛车上的尸体后,他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扑上去,干嚎起来:“我的亲哥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扔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嚎了几嗓子,他猛地转过身,指向段令闻:“是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我大哥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跟你出去一趟就没了?!你说!是不是你招来的祸事!”
他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嗓门越来越大,既是说给段令闻听,更是说给周围所有村民听。
见段令闻脸色惨白说不出话,他捶胸顿足,对着围观的村民哭诉:“大家给评评理啊,我大哥死得惨啊!”
他趴在段大叔的尸体前哭丧了好一会,忽地,他话锋一转,恶狠狠道:“赔!你必须赔钱!赔我大哥的命!少说也得……也得五十两银子!”
他也知道段令闻拿不出钱,不过,昨日他可是亲眼见到段令闻身旁这人抗着一头野猪回来,估计,现在家里还剩不少呢。
紧接着,他对旁边几个平时跟他一起混日子的闲汉一挥手,大声道:“兄弟们,我不能让我大哥白死!走,去他家看看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有什么拿什么,先抵了我哥的命再说!”
这套撒泼打滚、胡搅蛮缠、趁机讹诈的流程,他熟练得很。
这几人蛇鼠一窝,一听有便宜可占,立刻吆喝着就要往段令闻家冲。
“你们……干什么!”段令闻终于找回声音,嘶哑地喊道。
爷爷还在家里呢,他们这么做,万一出了什么事……
景谡动作更快,一步跨出,挡在路前,“我看谁敢动。”
段老二跳脚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段家村的事!他害死我哥,赔钱天经地义!”
“段大叔之死,与他无关。”景谡冷声重复道:“害死段大叔的,是那些流寇,你若真有胆色,便去找那些流寇报仇。否则,你这般欺压强抢,与那些流寇有何区别?”
段老二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涨红着脸,色厉内荏地嚷嚷:“反正、反正……我大哥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说着,他忽而将目光放至二人身上,微眯着眼睛打量,“你一个外人,这么帮他说话,该不会是……和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段老二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恶意的揣测和下流的暗示,轻啧了几声,“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一个没人要的双儿……谁知道你们背地里干了些什么龌龊事?说不定就是我大哥撞破了你们的丑事,才被你们……”
这话太过阴毒下作,连周围一些村民都听不下去了,发出轻微的骚动。
段令闻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极致的屈辱与愤怒涌上心头。
景谡的眼神更是冷得骇人,那股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刻意收敛的杀气骤然爆发出来。他没等段老二说完,身形一动,瞬间欺近段老二身前。
一只手如铁钳般扼住了段老二的咽喉,五指收拢,猛地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呃……”段老二所有的污言秽语瞬间被掐断在喉咙里。
他双脚离地乱蹬,双手拼命去掰景谡的手,眼神这才变得惊慌。
景谡的脸近在咫尺,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是一股强烈的杀意。
冰冷、暴戾,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狠厉。
“你想死?”景谡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瞬间,周遭一片死寂。
那几个闲汉吓得腿肚子发软,一时不敢上前。村民们更是大气不敢出,这可不是打架斗狠,而是真正要杀人的架势。
“江……江谡!”段令闻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生怕他真的当众杀人。
段大叔已经死了,倘若段老二也死了,那他们真成罪人了。
老村长也反应过来,连忙劝好,“先放下,先放下……段老二这人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景谡看向段令闻,这才将段老二掼在地上。
“咳!咳咳咳……”段老二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力地咳嗽着。
村长见状,看了看不成器的段老二,随即唉声叹气地让旁人赶紧将段大叔的遗体安置好,最后,才叫众人散去。
一场风波过去,景谡在旁人的目光下,牵起了段令闻的手,而后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围观的人看在眼里,加之方才的举动,一些人心里多少起了几分猜忌。
躺在地上的段老二被人搀扶着坐起,他捂着脖子,阴恻恻的目光死死剜着段令闻和景谡离去的背影。
旁边一个平日与他厮混的闲汉凑近了,低声劝道:“段老二,算了……人死为大,我们几个兄弟凑了点钱,好歹把丧事办了。”
段老二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胳膊,声音嘶哑难听:“算了?!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他眼睛转了转,忽地抬头道:“……官府不是张贴了告示,说要抓什么反贼乱党?听说赏银可不少!你看那小子……那狠劲,哪点像个猎户?我看他八成就是!”
那闲汉一听,脸色顿时白了,连忙压低声音急道:“老二!你可别瞎琢磨!那些官兵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抓人不管青红皂白的!到时候赏银拿不到,再把我们当同党一块儿抓进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沾上这事,不死也得脱层皮!”
另一个也凑过来劝:“就是啊老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们懂个屁!”段老二猛地甩开他们的手,眼睛因为怨恨而发红,“那人来路不明,身手又那么厉害,不是反贼是什么?这可是现成的功劳和银子!”
他揉着发痛的脖子,景谡方才那冰冷的杀意让他恐惧,但此刻报复的念头和赏银的诱惑压倒了一切。
“他再厉害,能厉害过官府的刀枪?”段老二啐了一口,他又看向旁边犹犹豫豫的几人,问道:“平日里,我大哥对你们算不错了吧,现在他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就不想替我大哥报仇?就不想拿笔赏银好好过日子?”
见几人眼神松动,段老二继续道:“到时候赏银下来,咱们兄弟几个平分!足够逍遥快活好一阵子了。”
“可是……无凭无据,怎么证明他是不是乱党?”有人问道。
段老二咬了咬牙,“我说是,他就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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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屋内的咳嗽声传来,段令闻快步走了进去,见老人半躺在榻上不住地咳嗽着,便连忙斟了一杯水递过去。
老人喝了水,待缓过气来后,先开口问道:“今日,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段令闻不想让老人担忧,小声道:“就是……就是城里盘查得严,没……没来得及买药。”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良久,老人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握住段令闻的手,“方才,段盼那孩子慌慌张张跑来,都跟我说了……”
方才村口处的动静,段盼即便是有心帮段令闻,也不敢过去,只好将这一切告诉了他的爷爷,可老人下地艰难,只期盼他能平安回来。
段令闻猛地抬起头来,神色无措。
老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浑浊的眼神里带着无奈与疼惜,“段老大没了,是不是?还有……他们说你……”
后面的话,老人不忍再说下来,只是更紧地攥住了他的手。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土崩瓦解。
段令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下,他低着头,声音压抑而痛苦:“段大叔……段大叔为了等我们,才被贼寇打死了,就在城外,就在城外……要是我早些出来就好了……”
他开始怪自己,为什么要和皮货铺的掌柜说价,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要是他早点出来,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村里的人说他是不祥,说他是灾星,说他总有一天会害死别人……
这一切,似乎都应验了。
悲伤、恐惧、自责和委屈攫取了他的心神,他的身体颤抖着,滚烫的眼泪沿着脸颊一滴滴落下。
老人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一道身影沉默地立在门外。景谡并未进屋,段令闻的声音与眼泪像无数根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景谡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翌日,天刚蒙蒙亮。
老人一夜未眠,他将段令闻唤到榻前,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十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闻闻。”老人的声音沙哑无力:“把这些……再去拿些盐,给段老大家送去。”
“爷爷……”段令闻喉咙哽咽。
老人用力将布包塞进他手里,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段老大……走得惨,段老二是指望不上了。这点东西,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让他,让他一路走好。”
老人说着,别过头去,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段令闻攥紧了那块小布包,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出了门。
清晨的村子还很安静,但偶尔遇上村民,看到他走向段老大家的方向,都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或加快脚步,或转身装作没看见。
段令闻低着头,走得越发的快。
段大叔家低矮的土屋前,已经简单搭起了灵棚,白色的粗布凄清地飘着,院子里只有几个老村长安排来帮忙的人,却没有看见段老二的身影。
他站在院门口,脚步踌躇,一时不敢进去。
就在此时,院子里的张寡妇看见了他。
张寡妇和段老大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非要说关系的话,只能说是一段孽缘。
年轻的时候,段老大老实憨厚,能说会道,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只不过后来,段老大去了一趟徭役,被人烫伤了喉咙,回来时成了个哑巴。
张寡妇的父母不同意她嫁给一个哑巴,便不顾她的意愿嫁给镇上一个乡绅做小妾。
得知此事后,段老大一度一蹶不振,过了好几年,他才在旁人的劝说下娶了一个双儿,还生了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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