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在我们这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原来如此。颜铃点了点头,两地风俗不同,便不再勉强:“好吧,那吹蜡烛吧。”
周观熄垂眸微微俯身,将蜡烛轻轻吹熄。
颜铃快乐地盯着他的动作。然而当烟雾散去,视野变得清晰,和后方那双墨色浓稠的眼睛对视的瞬间,心头莫名微动。
他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你没有提前告诉我你的生日,所以我没有来的及给你准备礼物。”
静了片刻,颜铃微微偏过头,抬起手,解下脖子上的项链:“这是听梦螺,很稀有的信物,有了它,未来你上岛的时候,即使身为岛外人,也不会被族人们扔石头和臭鱼干,还会受到最高礼遇的招待呢。”
他说,仰起脸,将海螺项链捧在手心,高高举起,等待寿星公将礼物取走。
周观熄看了一眼他掌心的东西,没有伸手去拿,继而注视着他的眼睛,主动弯下了腰。
颜铃的眼睫轻颤,抿了抿嘴,抬起手,将项链戴在周观熄的脖子上。
海螺的纹路繁复精美,记录着海洋深处的秘密,泛着深邃的荧光蓝色。颜铃勾着手指拽了拽项链,笑眼弯弯地对眼前的男人说:“周观熄,生日快乐。”
这是一个美好、平淡而被花香与奶油填满的夜晚,颜铃彻底忘记了要躲避周观熄这件事。他翻找出来了之前用过的拍立得,给正在品尝花糕的周观熄拍了许多曝光过度却洋溢欢乐的照片。
他们又一起看了电视。颜铃吃了好多糯花糕,还贪杯喝了一些周观熄开的红酒,微醺时他的双眸晶亮水润,指着电视机里的小水獭,颐指气使地命令等米米游乐园建成之后,周观熄必须要陪他一起去玩。
看着看着,他昏昏欲睡,身体摇晃间,找到了一个温暖坚实的依靠,便枕着一动不动了。
他做了一个美梦,梦到涡斑病被治愈,他带着周观熄回到了岛上,见了阿姐阿爸。他们一同去了灿青花田,一起去捞鱼烤食。他的头发又长了到腰际,周观熄用鲜花帮他编了漂亮的辫子。
最后,他们并肩躺在沙滩上,冰凉的海水蔓过脚掌,周观熄手勾起他的发丝,倾过身子,低下头,温柔而安静地吻了他的嘴唇。
——不是以排练下蛊的名义。
颜铃十分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他心慌意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并且发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睡过了头,还拖累着周观熄一同迟了到。
头脑混沌一片,他来到公司,气喘吁吁地打完卡,心虚不已地溜进作物培育室,却发现徐容正在屋内等着自己。
徐容脸上永远挂着得体且毫无瑕疵的标准笑容,但这次,她倚在培育架旁,揉着眉心,脸上展现出了颜铃从未见过的疲惫。
在她抬起头与颜铃对视的瞬间,一闪而过的无奈掠过她的眼底,最后化作一抹和煦的笑意:“颜先生,早上好。”
颜铃迟疑道,怎么了?
徐容将一张薄薄的方形纸片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一张电影票。”
徐容笑意不变,却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大老板他……想和您再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铃(忧虑不已)(走来走去):果然魅力太大,还是把大老板轻松迷住了啊。
第40章 爱是前提
手中的电影票被捏得皱皱巴巴。颜铃在花园里的秋千上蜷成一团,晃来晃去,神游天外。
有关“下蛊”一切的发展,都难以预料,无从预判——他就像个饥肠辘辘的人,为了烹制一道佳肴,试遍了各种原材料,结果却在开火的第一天,就不小心把厨房点燃。
然而将火熄灭之后竟发现,阴差阳错下,餐点被烤到了恰到好处的完美火候——总之,那晚搞砸了一切的颜铃,不知道怎的误打误撞……竟让猎物再度主动送上了门。
但这个时候的颜铃,已经不再饥饿了。
大老板选择的影片,偏偏是《米米的冒险——火山历险剧场篇》。不用想,也知道是从白大褂那打听过他平时的喜好。
他有备而来,计谋缜密,早算准了颜铃根本不会拒绝。
这简直就是老天赐予的机会,是神明的暗示,告诉颜铃———这一次,必须要下手了。
除了这张票根之外,阿姐颜芙又寄了一封信过来。
她先是报了平安,问了颜铃的近况和打听大勇哥的消息,最后又提到阿爸那季节性的腿病又犯了。但这一次,公司遣派来的医学顾问提供了药与治疗的仪器,使用过后,症状竟惊人地缓解了很多,甚至可以偶尔地下床走路了。
除此之外,岛上近来频频遭遇风暴潮与海啸,房屋倒塌与不断重建已是常态。族人能做的,往往只能在祭祀时求神明庇佑。
但公司的人,主动提供了灾前的建筑加固和预防灾害方案。长老们虽半信半疑,但最后商议之后,决定在今年的风暴来临之前,尝试一次他们提出的方法。
在信的末尾,阿姐依旧叮嘱他:岛外人终究是岛外人,一切示好或许仍包藏祸心。不论如何,不要掉以轻心,始终要选择保护好自己。
颜铃这次看完,没有再掉眼泪。只是将信和票根捂在胸口,望着天空发呆。
他能读出阿姐字里行间的纠结。正如他初来岛外时,也是一边对陌生的技术心怀恐惧,却也难以遏制地为那份先进的程度而震撼。
他一边思念着家乡,试图保持清醒,一边又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他们也有这样的技术,是不是阿妈就不会这么早离开?大勇哥是不是就不会失踪?是不是大家……就可以生活得更轻松幸福一些了。
他们对外界的抵触不再纯粹,他也清楚大老板并非脸谱化的绝对坏人。但不论如何,家乡和族人,始终是颜铃心中不容变更的第一位。
为了求得一份长久的安心,这一次,他依然会拼尽全力地下手。
只是这一次准备下蛊的颜铃,心境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势在必得,反而带了点悲壮的、不得不赴约的决然。
而原本逃避周观熄的僵局,也因为生日和这次突如其来的电影邀请被打破,他不得不与周观熄重新回到盟友战线。
时间来到正式赴约的那一天。
这一次约定的地方的电影院,没有着装需求。颜铃终于有机会,身着阿姐给他带来的那件绚烂祭祀大裙袍出场了。
周观熄帮他调整裙袍后腰绑带的时候,颜铃透过镜子,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又在他抬眼的瞬间,迅速将视线移开。
他忍不住拎起裙摆,对着镜子,回忆起祭祀时的姿态,微微欠了欠身,又翩然转了个圈,摆出一个灵巧的舞姿。
发现周观熄在看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跳舞,这舞,我阿姐和她的朋友跳得更好,等你回头来到岛上,亲眼见到就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耳根无端地微热,思绪也困惑不已。什么“回头你来岛上”又或者“以后我们上岛”……最近的梦境以及对周观熄不自觉说出的话……怎么都是这样的?
周观熄垂目,帮他将后腰的褶皱抚平:“你跳得也不错。”
颜铃自己也这么觉得,于是又很高兴起来,拎着裙摆在镜子前转了好几个圈,愈发觉得自己好看得不行。
摇摇晃晃站稳身形的时候,瞥见身后的周观熄,不知何时掏出来了一样东西。
——一条绸带,是颜铃最喜欢的淡青色,但材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光滑柔润的材质。
这一阵子,颜铃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已略过肩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觉身后的人抬起手,轻轻拢起了他的发丝。
周观熄专注做事的时候,神色冷静沉着,眉目轮廓愈发显得深邃。扎头发这件事,他显然不擅长,动作也明显生疏,可正是这份小心翼翼地笨拙,却让颜铃有些目不转睛、颇为新奇地看了一会儿。
许久,他听到周观熄说;“好了。”
颜铃抬手摸了摸,背过身子对着镜子照了照。发丝被编成了一个飒爽而可爱的小啾啾,发带的那抹淡青,和他的裙袍上浅绿色的花纹、耳垂上的青玉耳坠子刚刚好好地遥相呼应,浑然天成。
他惊喜不已,来来回回左右侧着身子,对着镜子端详:“你什么时候买的?什么时候学的编头发?又怎么知道我想要绿色的发带,而且——”
周观熄答非所问,打断了他:“司机已经到了。”
颜铃停止了旋转,拎着裙摆,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轻哼一声。
“放心吧。”他说,“这一次,我一定会带好消息回来的。”
“把蛊下成”意味着“我今晚一定会吻到大老板的”,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颜铃的眼神微微偏转,没有直视周观熄的眼睛。
许久,他听到周观熄说:“好。”
夜色垂落,霓虹流淌,车流如织。颜铃将蛊藏在袖中,下了车,站在C市最大的电影院门前。
渺小的颜铃,伫立于巨幅的海报灯牌下,感觉自己要被上面巨大的人物吞没。
他仰起脸,好奇地与海报上女主角对视,学着她站在桥上肆意奔跑的姿态,拎起裙摆,也在马路上跳跃着走了两步。发丝与衣袍翻飞,他比海报之中的角色还更像画中之人。
在门外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他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进了电影院
电影院里并没有其他观众,只有驻足等待、直接问候“颜先生晚上好”的工作人员。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大老板又做了什么“包场”安排。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已经可以检票入场。但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想要逃避,也可能是和大老板多相处的每一秒都令他恶心。他磨磨蹭蹭,将院内的每张海报都仔仔细细看了遍,又来到食品区,弯下腰,透过明亮的橱窗玻璃,望向里面金黄的爆米花和薯条。
选定了套餐,正准备掏出手表支付,服务员却微笑着摇头。颜铃顿时索然无味,心知是大老板早已将全场的消费买了单——真是个控制欲很强、无时无刻都显摆个没完的人。
他抱起巨大的爆米花桶,将脸埋在其中恶狠狠地啃了两口,意识到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拖延,只得站起了身,慢吞吞地挪进了放映厅。
红色的地毯柔软,吞没了他的脚步声,走进放映厅的瞬间,颜铃轻而易举地便看到了那静静坐在厅内正中央座位,背对着他的人。
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颜铃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发带,仿佛从中汲取到了一丝力量。
他走到座位旁,清了清嗓子:“吴总,晚上好。”
墨镜似乎长在了男人的脸上,后方眉眼之中的情绪始终难以窥见。他坐姿笔挺,循声抬头与颜铃对视,微微颔首道:“颜先生,好久不见。”
疤痕交织的脸凹凸不平,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沙哑粗糙。
颜铃“嗯”了一声,抱着爆米花坐下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嘀咕:“……才一周没见吧。”
他又听到身旁的人称赞:“今天的服饰很漂亮。”
颜铃心头一喜,刚想介绍一番裙袍后方蕴含的故事和信仰,猛然记想起这人是谁,只矜持地挤出三个字:“我知道。”
他们并肩而坐,颜铃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将脸凑近了一些:“你今天约我出来,是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大老板只是平淡答道:“听他们说,这部电影你会很喜欢,想请你来看看。”
颜铃半信半疑。
影厅内灯光暗下,幕布上放映起了片头,音效震耳欲聋。然而此时此刻的颜铃,自然是一个镜头都看不进去的——从在“猎物”身旁落座位的第一秒起,他的手心便开始渗起了薄汗,
他喉结动了动,先放了一颗爆米花在舌尖,模拟下蛊的步骤,闭眼在脑中预演一下大致的方位和情景,最后咕咚把爆米花咽下,又用水慌慌张张地漱了漱口。
悄无声息地别过脸,看了眼身侧的人,墨镜后方的神情依旧难以辩驳,疤痕的轮廓欲发鲜明,他似乎看得很专注。
颜铃心跳加快,低下头,飞速将袖中的蛊含入口中。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戳了戳身旁人的胳膊,含糊地开口:“……吴总。”
男人微侧过脸。
此时幕布上的情节转变,变幻的光影让他的面容愈发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一条条条狰狞的疤痕。颜铃与那张脸对视片刻,心猛然突了一下,抵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不对。时机不对,情感不对,火候不对,总之就是全都不对。
他僵了片刻,大脑一片混沌,只得捧起爆米花桶:“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吃的。”
男人静静注视了他几秒,摇了摇头,颜铃扯了扯嘴角,仓皇将脸别了过去。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慌。他暗自告诉自己,还有机会,这个夜晚很长。
十分钟后,米米和伙伴谷谷一同闯入昏暗的地窖之中,影厅内部坠入一片暧昧而幽暗的氛围。
颜铃意识到,这又是个很好的时机,于是再次将蛊重新咬住,又戳了戳身旁的男人。
这回他没再敢直视男人的脸,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准备趁人不备,直接下嘴。
可颜铃再一次顿住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男人下颌的一道疤痕上——位置虽没变化,但今天大老板脸上的这一条,形状比记忆中那晚的……似乎稍微粗了一些?
颜铃蓦然愣住。疤痕的形状……难道是可以变化的吗?
“怎么了?”他听到男人问。
颜铃如梦初醒般地缩了下身子,含着蛊,模模糊糊说:“没……就是,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男人对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转而望向幕布,说:“节奏很紧凑,是个不错的片子。”
颜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难道是上次屋内的灯光太昏暗……记错了?他惊疑不定,又万分懊悔,管他疤痕什么样,方才这么好的时机,竟被自己又错过了。
电影已经接近尾声,两次绝佳的机会,全部与颜铃擦身而过,他最多还有一次机会。
牙齿微微咬住蔓月铃蛊。颜铃急切地自我洗起了脑:要专注,要专注,要专注,不要把他当人,当作一块礁石,一片树皮,一条咸鱼干……说不定就好下口了。
于是这一次,他胸膛起伏,没有再唤大老板的名字,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扳过了男人的脸。
屏幕中的米米与冒险的伙伴,正逃出即将爆发的火山,金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放映厅,两人无声地对视。
光影斑驳间,颜铃闭上眼,蹙着眉,将脸缓缓凑近。
距离一点一点缩短,直到鼻尖相抵。
呼吸近在咫尺,蛊已经被送到了舌尖,然而两人嘴唇即将相贴的瞬间,颜铃还是蓦然停住了。
就在这关键的最后一秒,随着屏幕中火山爆发的瞬间,像是有人在他耳际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会始终吻不下去?
——因为哪怕“下蛊”是最终目的,但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归根结底都是一个吻啊。
这是一件多么浪漫幸福的事情,是正在相爱,又或是深爱已久的人才会做的专属事情。心跳会随着每一次呼吸的交融加速,唇舌交融间诉说的,是隐秘的、懵懂的、自己尚来得及辨别的心意。
不论如何,“爱”是前提。
颜铃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对大老板下不了嘴,而是除了“那个人”之外的每一个人,他都做不到。
指尖轻颤,他攀在面前人侧脸的手,正一点点蜷缩着滑落——他那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认清这个事实的瞬间,就已无法主动将蛊下给面前的人了。
眼眶灼热发烫,他知道对面的男人还在看着自己,脑海中早已一片混沌,只能慌不择路地构思起借口:“没什么,我只是——”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很轻的、近乎湮没在空气之中的叹息。
或许是电影的背景音,又或许只是纯粹的错觉。颜铃还未来得及分辨,手腕被人重新握住,顺势向前重重一拽——
颜铃愕然睁大了双眼。
影片恰在此时结束,职员表在幕布上滚动,厅内的灯光再度亮起,而面前的男人将身子倾下,托住颜铃的下巴,主动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周米米现在其实不丑啊啊啊只是戴了个墨镜脸上有点硬汉疤痕而已(努力解释(手舞足蹈,铃的视角里的他更多是个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而已…!
这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强势且难以挣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