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驾驶座上的江淮,缓缓转过头,看向林砚,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咳……咳咳……”林砚怀中的江辞,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澈的浅色,但充满了茫然和虚弱。他看了看周围,最后目光落在林砚脸上,声音微不可闻:“林砚……我们……在哪里?”
林砚心中一痛,紧紧抱住他:“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
江辞似乎松了口气,将脸埋在他怀里。
但下一秒,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驾驶座上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整个逃生舱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江辞那带着巨大震惊、恐惧、以及一丝破碎般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
“哥……哥哥?……为什么……是你?”
“哥……哥哥?……为什么……是你?”
江辞那声颤抖的、带着巨大震惊和破碎般难以置信的疑问,像一根细针,骤然刺破了逃生舱内引擎轰鸣下的死寂。
空气瞬间凝固,粘稠得令人窒息。
林砚的心脏猛地收缩,将怀中的江辞护得更紧,目光如炬,死死锁在驾驶座那个背影上。
牧羊人和李瀚也瞬间绷紧身体,手中的临时武器对准江淮,舱内气氛剑拔弩张。
江淮的背影僵硬了一瞬,握着操纵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急速掠过的、幽暗的海水通道。
逃生舱正以极快的速度上浮,窗外是模糊扭曲的深蓝,偶尔有被惊动的发光水母群如幽灵般掠过。
“回答他!”林砚的声音沙哑,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寒意,“你到底是谁?把我们带出来,又想干什么?!”
江淮依旧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让人心寒。
它像是一种默认,一种无言的审判。
江辞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浅色的瞳孔中,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被更深的恐惧、痛苦和背叛感淹没。
他看着那个从小相依为命、却又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哥哥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他挣扎着想从林砚怀里起来,似乎想冲过去质问,却又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
“为什么……”他重复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妈妈……是你……那些事……都是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耗尽了江辞所有的力气,他猛地咳嗽起来,脸色煞白,身体软了下去,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再次昏迷。
极致的情绪冲击对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江辞!”林砚心急如焚,紧紧抱住他,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对着驾驶座低吼,“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江淮!你他妈还是人吗?!”
漫长的几秒钟后,江淮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着操纵杆的一只手,举了起来,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声音透过座椅背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麻木,仿佛早已千疮百孔:
“出口坐标已设定……是……相对安全的公海区域……有接应……”
他避开了所有关键问题,只提供了冰冷的信息。
“谁在乎这个!”林砚怒吼,打断他,“我们要知道真相!你到底在为谁做事?Z先生?还是那个‘母亲’?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把江辞当棋子?!”
“棋子……”江淮重复着这个词,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谁又不是棋子呢……”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某种僵硬的表象。
林砚怔住了。
牧羊人和李瀚也皱紧了眉头。
“蜂巢……‘方舟’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江淮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忏悔,“母亲……李婉……她发现了真相……她想阻止……所以她……”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触碰到了某个不能言说的禁忌。
逃生舱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江辞压抑的抽泣声和引擎的嗡鸣。
林砚的大脑飞速运转。江淮的话暗示,母亲的死或许另有隐情,而江淮本人,似乎也并非全然心甘情愿?
他是被胁迫的?
还是有更深的苦衷?
“那个‘未知意识体’……是怎么回事?”李瀚突然开口,问出了关键问题,“蜂巢的崩溃,是不是和它有关?”
提到这个,江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是……‘守墓人’……外公留下的……最终防御程序……当‘蜂巢’被彻底激活并试图执行‘方舟’协议时……它会苏醒……清除一切……包括‘母亲’……”
外公的最终防御程序?!
所以,蜂巢的自毁,并非意外,而是江辞外公预设的反制措施?
而江辞,就是激活这个“守墓人”的钥匙?
所以Z先生和“母亲”才如此想要控制他?
这个真相让林砚不寒而栗。
江辞从出生起,就背负着一个如此可怕的命运。
“那你呢?”林砚盯着江淮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问,“你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你帮‘母亲’校准江辞,是想激活‘方舟’,还是……想引来‘守墓人’?”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江淮的立场,决定了他是一切悲剧的推手,还是……在绝望中试图拨乱反正的、用错误方式赎罪的人?
江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逃生舱已经冲出了海面,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波涛汹涌的大海。
警报声解除了,舱内灯光恢复正常,但气氛依旧压抑。
许久,就在林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江淮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极轻地说:
“我……只想结束这一切……用……任何可能的方式……”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它没有洗白江淮的所作所为,却透露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自毁的绝望。
他可能利用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弟弟,只为了摧毁那个吞噬了他母亲、也可能即将吞噬他弟弟的恐怖计划。
“所以……你连我也骗……连我也利用……”江辞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看着哥哥的背影,声音平静得可怕,但那平静之下,是万丈冰川,“看着我害怕……看着我痛苦……看着我……差点死掉……都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对吗?”
江淮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睛,下颌线绷紧到了极致,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否认。
这种默认,成了压垮江辞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麻木。
他不再看江淮,将脸重新埋进林砚的怀里,身体冰冷,不再颤抖,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燃烧殆尽。
林砚心疼地搂紧他,对江淮的观感复杂到了极点。
还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悲哀?
这个男人,或许拯救了他们,但他的方式,却彻底摧毁了江辞心中最后一点关于亲情的幻想和寄托。
“接应船在哪?”牧羊人打破了沉默,问出了现实问题。
他始终保持着警惕,不完全相信江淮。
江淮指了指雷达屏幕上的一个光点:“十分钟后汇合。他们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你呢?”李瀚突然问。
江淮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还有未完成的事。”
就在这时,逃生舱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加密信号!
是接应船发来的警告!
“江淮博士!紧急情况!雷达发现不明高速飞行器编队正从东南方向逼近!识别信号……是‘秃鹫’的人!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Z先生的核心武装!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还是被盯上了!
江淮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快速操作控制台,语气急促:“计划有变!对方有空中力量!接应船不能暴露!你们立刻换乘救生筏,坐标已发送给接应船,他们会远程引导!我引开他们!”
不等林砚他们反对,江淮猛地一推操纵杆,逃生舱一个急转,朝着与接应船相反的方向加速驶去!
同时,他按下一个按钮,逃生舱顶部弹开,一个自动充气的救生筏被抛入海中。
“快!没时间了!”江淮转头,第一次真正看向他们,目光快速扫过林砚和他怀中眼神空洞的江辞,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决绝,有歉疚,有一丝如释重负,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带他走!活下去!”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舱盖,逃生舱引擎轰鸣,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远海,同时主动释放了强烈的电磁信号,吸引追兵。
林砚三人来不及多想,只能拖着虚弱的江辞,迅速爬上在波涛中起伏的救生筏。
几乎在他们切断与逃生舱连接绳索的瞬间,天际边就出现了几个高速逼近的黑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追着江淮的方向而去。
救生筏在风浪中飘摇。
林砚紧紧抱着毫无反应的江辞,望着逃生舱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难言。
江淮用自己作为诱饵,为他们争取了生机。
这最后的举动,似乎为他充满矛盾与罪孽的行为,画上了一个血色的、却又无法简单定义的句号。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爆炸声。
林砚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一艘不起眼的渔船悄然靠近,将他们接了上去。
船上的“接应人员”训练有素,沉默寡言,迅速为他们处理伤口,安排休息。
江辞被安置在狭小的船舱里,注射了镇静药物,沉沉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被困在无尽的梦魇里。
林砚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渔船在夜色中航行,驶向未知的、但暂时安全的目的地。
黎明时分,天色微亮。
林砚靠在舱壁,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
李瀚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个卫星电话。
“刚收到的消息。”李瀚将电话递给林砚,“关于江淮……和‘蜂巢’的后续。”
林砚接过电话,里面是一段经过处理的、来自某个情报源的简短汇报:
「……确认,‘秃鹫’编队击毁了目标逃生舱,残骸坠入公海,未发现生还者信号。‘蜂巢’核心区域已彻底崩塌沉没,能量反应消失。但……在崩塌前最后时刻,监测到一段极其短暂、无法破译的强加密信号,指向……一个位于南太平洋深处的、未被任何地图标记的坐标点。信号特征……与蜂巢‘守墓人’高度相似。」
江淮……确认死亡?
但“守墓人”的信号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
难道……蜂巢的毁灭和江淮的“牺牲”,仍然不是结局?
那个神秘的“守墓人”程序,或者说……江辞外公真正留下的后手,还在别处运行?
那个南太平洋的坐标,又藏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床上沉睡的、脸色苍白的江辞,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这场围绕“钥匙”的争夺战,或许……才刚刚进入下一个回合?
而江辞,真的能摆脱他血脉中注定的宿命吗?
就在这时,沉睡中的江辞,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喃喃道:
“……灯塔……好黑……爷爷……在等……”
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86章 荒岛
渔船在晨雾中如同幽灵般滑行,破开铅灰色的海面,驶向未知的、被承诺的“安全之地”。
船舱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砚守在窄小的床铺边,目光几乎没有一刻离开江辞苍白沉睡的脸。
李瀚带来的关于江淮确认死亡和“守墓人”信号异动的消息,像两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这艘看似逃离生天的小船上。
那个曾经温暖、后来变得冰冷莫测、最终以自身为饵引开追兵的哥哥,就这样消失在冰冷的公海深处。
这个消息,林砚不知该如何告诉醒来后的江辞。
那将是对他本就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的又一次毁灭性打击。
而“守墓人”信号出现在遥远的南太平洋,更预示着风暴远未结束,他们脚下的这条路,依旧通往未知的深渊。
江辞在药物作用下睡得很沉,但极不安稳。
眉头紧锁,睫毛不时剧烈颤动,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与无形的梦魇搏斗。
偶尔,他会发出极其微弱的、破碎的呓语,除了之前那句令人费解的“灯塔……好黑……爷爷……在等……”,还会夹杂着“冷……妈妈……哥哥……不要……”等充满痛苦和恐惧的词句。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林砚心上。
他紧紧握着江辞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低声在他耳边重复着破碎的安抚:“没事了……我在……安全了……”尽管他自己心中也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
李瀚和牧羊人轮流在舱外警戒,与船上那些沉默寡言的接应人员保持着距离。
双方几乎没有交流,一种微妙的互不信任感在空气中弥漫。
这艘船,这伙人,真的是通往安全的方舟,还是另一段囚徒之旅的开端?
航行持续了大半天。
午后,天色依旧阴沉,海风带着咸湿的寒意。
渔船终于减速,前方出现了一座被浓雾笼罩、轮廓模糊的岛屿。
岛屿不大,植被茂密,看不到任何人烟迹象,只有嶙峋的礁石和不断拍岸的海浪。
“到了。临时安全点。”一名接应人员推开舱门,语气平板地告知,“岛上有个废弃的观测站,有基本物资。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整,等待下一步指示。”
下一步指示?
林砚心中疑虑更深,但眼下没有选择。
他和牧羊人小心翼翼地用担架抬起依旧昏睡的江辞,跟着接应人员坐上小艇,登上荒岛。
观测站坐落在岛屿一处背风的悬崖下,是几间简陋的石屋,布满青苔和藤蔓,显然废弃已久。
但屋内确实储备了一些罐头、淡水和急救药品,甚至有一台老式的柴油发电机。
接应人员将他们送达后,没有停留,只留下一句“保持无线电静默,会有人联系你们”,便驾船消失在浓雾中。
荒岛上只剩下他们四人,以及呼啸的风声、海浪声和某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将江辞安顿在相对干燥的里间床铺上后,林砚和牧羊人、李瀚简单检查了周围环境。
观测站位置隐蔽,视野开阔,易守难攻,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
但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也让人心生不安。
“他们可信吗?”林砚看着雾霭沉沉的海面,低声问李瀚。
李瀚摇了摇头,脸上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冷硬:“不知道。但眼下,这里是唯一的选择。江淮……他最后安排的接应,应该有其用意。只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明确:江淮已死,这条线是否还安全,成了未知数。
傍晚,林砚尝试给江辞喂了一些流质食物,但他吞咽困难,大部分都吐了出来,只是靠着生理盐水和药物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
他的体温依旧偏低,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置身冰窖。
夜幕降临,荒岛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只有发电机单调的轰鸣和屋外永不停歇的风浪声。
林砚点亮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石壁上跳动,映出几人疲惫而警惕的影子。
后半夜,江辞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开始轻微抽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砚立刻惊醒,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潮湿。
“江辞?江辞!”林砚轻声呼唤。
江辞没有睁眼,但嘴唇翕动的频率加快,呓语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呻吟,而是夹杂着一些断续的、似乎有意义的词句:
“……数字……飘……在海上……红色的……鸟……爷爷的画……背面……密码……是……是……”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让林砚的心猛地一跳!
这听起来不像胡言乱语,更像是在某种潜意识状态下,回忆起了极其重要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