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
南昀初想过很多次,自己将如何面对死亡。
她感到了害怕。
然后她陷入了某种更深的思考之中。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因为正常人,都不会活这么少的。
她在人生最初的时候,就学会了与光同尘。
所以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她都会感到害怕。
害怕让父母担心,害怕姐姐的询问。
她就这样活到了今天。
她习惯不和任何人讨论这些事情了。
因为调查员很多时候也需要她的决断。
她偏偏在骨子里堪称优柔寡断。
如果我有R一半狠就好了,她忍不住想。
R似乎总是能很快下定决心。
“R,为什么你每次做什么决定都快得要死。”南昀初记得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有些时候哪条路更合适已经很清晰了。”R回答道。
“但是你不会想,有没有办法,把那些也得到吗?”南昀初问。
“因为那种路是不存在的。”R轻声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你不可能得到一切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零也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公义。
自己所拥有的别人所没有的东西,必然要用别人拥有的东西来抵扣。
南博士拿起了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妈妈。”她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电话那一边沉默了很久。
又过了一会,“他们都在等你吧。”
“嗯。”南博士说道。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女人问道。
“我觉得,如果从理智来说,应该选不。”南博士说。
“但是,”她说道,“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她必须直面自己的命运了。
在从前,她可以想,自己会找到养生主,会逆天改命。
当她对这种直面感到恐惧的时候,她就会这么想。
这也不是不可更改的命运,没有必要心怀这种恐惧。
但是她逐渐走向终局的时候。
她发现所谓的命运,就是横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公正。
而公正是有对错的。
“即使逃跑了,也没有人会怪你的。”她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我是说,如果我选了不。”南博士说道,“你会怪我么?”
“会悲伤吗?”她问道。
姐姐也沉默了。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么?”姐姐问道。
“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机会。”南昀初说道,“毕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你不是说,公正之下,必存慈爱么?”
南昀初垂下了头。
她将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过了一会。
她抬起手,点亮了屏幕。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但是并没有人催促她。
他们都知道这个决定多么的痛苦和艰难。
因此他们都在等待。
她在今天必须直面自己的命运,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理解自己的命运。
“如果说我感到倦怠了。”南昀初说,“你们会责怪我么?”
“对什么感到倦怠呢?”姐姐问道。
“对保持和其他人一样这件事。”南昀初说,“突然在想,是不是如果给我普通人的人生,我也并不愿意交换。”
因为我此生注定和所有蝇营狗苟都丝毫不沾。
她渴望胜利。
比起生命来,她的血管中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望胜利。
也许是我的过错。
我根本不愿意放弃这样的生命。
也不愿意放弃能做到什么的可能。
我想要这个。
南昀初想。
然而上天注定会拿走另一部分。
她想要让零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她也不想让R的人生就停在这里。
她十三岁那年就知道R本来就是拥有未来的人。
他比自己更适合生活在人群中。
而且她也希望陪胪不要再如从前那样,带着大堆的战利品暂时退隐。
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东西不想让它染指。
南昀初突然了解到了一件事。
当她获得某种东西的时候,自然其他的东西会被损害。
此为公正。
而当她捐舍出某种东西,自然也会得到某种回报。
此为慈爱。
所以前人所说不错。
公正之下,必存慈爱。
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原理。
“我想,我可能更想要这种人生。”南昀初说道,“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可能这也是某种慈爱。”
“那也不会有人怪你的。”姐姐说,“你想要怎么活就怎么活。”
“除了是家庭成员之外,你毕竟还是你自己。”
“你想选什么就选什么。”
南博士抬起了手,在投票按键上点下了那个按钮。
她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年,凝视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接受了它。
如果是命运是某种公正的话。
那么,请赐予我慈爱吧。
如今万事俱备,她所欠缺的不过是一点运气,上天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群里还是静默的。
过了一会,有人发了消息。
“现在的结果,有谁反对吗?”
“没有。”
“没有。”
“那么我们应该可以开始执行了吧。”有人说道,“现在开始任务执行吧。”
“可以了。”有人回复道,“拖的越久,恐慌情绪就越严重。”
“我们这次能成功么?”有人问。
“作为组织参谋,就不该问这种问题。”
“也许我们不知道此次功成之后还能不能相见。”南博士打下了一行字,“但是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的。”
“能与诸位知逢我感到由衷的荣幸。”另一位参谋说道,“整个组织上下没有人没写好遗书吧。”
“不得不说还真的有点害怕。”有人说。
“我倒是还有点期待。”另外一个人说。
“所以最后一个异空间的攻略就交给南博士一个人了?”
“嗯,”南博士回复道,“我的方案大家不是已经评估过了么。”
“那加油。”
我倒是既不恐惧也不期待了。
南昀初突然感到了某种平静感,就像是一个人站在空中一样,一切都是洁白而澄明的。
我与众人本不同,依道而生随道死。
仅此而已。
(未完待续)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念雄贤。”陪胪说道。
末坦达没有任何的表示, 它继续注视着池塘里的莲花。
它既没有对陪胪表示不解,也没有表示鄙视。
因为它知道,陪胪说的是真的。
“无论是谁获胜, 我们这次都不会继续一起走下去了。”陪胪说道。
末坦达静默地点了点头。
“你想念雄贤吗?”
末坦达思考了一会。
它点了点头。
“你害怕消失么, 末坦达。”陪胪问道。
末坦达静默地看着花。
“所有的旅途倒是都该有一个终点。”陪胪轻声说, “我在想, 也许我是永远不可能原谅人类的。”
“你不也该是这样的么?”
末坦达垂下了头。
“为什么不讨厌人类呢,末坦达。”
“他们肆意地议论你。”
“伤害你。”
“恐惧你。”
“误解你。”
你在期待什么呢,末坦达。
你想要什么呢, 末坦达。
它以为自己会这么回答的。
我即生于乱世, 自当斩断不平。
大自在天将剑托付给了它,自然也将全部自尊托付给了它。
它是光明之主,也是执剑之主,它是为了降诛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从本质上来说, 它和陪胪性质相同。
都是只能剥夺生命而不能赋予生命的存在。
劫渡不会体恤善者。
正如降诛不会饶恕恶者。
它在诞生之初,就杀死了所有分食大自在天的生灵, 将它们所夺取的东西全部收回。
血液滴滴答答地糊在它的剑上, 它安静地低下头看着一地散落的尸体, 既没有感到喜悦也没有感到悲哀。
此世还有希望存焉么。
血液滴进了干涸的大地, 然而它抬起头, 天空中的云似乎酝酿着一场晚来天欲雨。
而无论是它, 陪胪还是雄贤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大自在天的愤怒, 一为烈日, 二为风雷。
陪胪持有烈日, 而末坦达持有风雷。
但是陪胪知道这场雨并非末坦达所为。
因为这是一场。
天慈之雨。
豪雨连天而至,将它身上的血渍尽数洗掉。
而它们在那一天分道扬镳。
大自在天的怒气在那一天似乎被什么熄灭了。
去各自踏上旅途吧。
这是大自在天对他们的命令,不,建议。
末坦达是这么觉得的。
“你确定要一个走?”雄贤问道,“你一个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你甚至都不会说话。”
然而末坦达决意自己踏上旅途。
如果说它有什么计划,那就是去见见那个他。
那个最后一个诞生的他。
伴随着慈雨而来的他。
也许那个他。
末坦达想。
也许他是大自在天留给人类的近乎于纵容的心慈手软。
它对这种行为并不理解。
它作为大自在天的一部分,对人类也怀揣着深沉的戒备和滔天的怒火。
然而它第一次见到零的时候,那个青年正一步步走向他死亡的山丘。
人类要把他分食,以此对抗面对陪胪的恐惧。
他们一次次地向他索取,希望他的雨水能抵御千阳之日的灾害。
然而他的势力越来越弱了。
人们从古书上翻查到了远古时期他们分食大自在天的记录,并且觉得那一次的劫火就是如此平定的。
反正他也做不到抵抗陪胪了。
我们把他吃掉吧。
他没有任何用处了。
想想他好像也没有多么厉害。
就凭他这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能抵抗陪胪么。
所以他们再一次犯下了罪行,准备将他分食。
末坦达在那一天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确也是会创造怪物的。
而且与陪胪的方式恰恰相反。
但是都会导致同一个结局。
他非是大自在天留于人类的偏爱或者纵容。
恰恰相反。
他也是灾害。
也是被人类滋养着的灾害。
它想,他应该是和陪胪同样的生物。
他也会制造怪物。
而怪物们也会饱饮鲜血。
它当诛杀他们所创造出来的怪物。
零淡绿色的眼睛凝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斧子闪过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然后将他的身体分成了碎片。
人们伏在尸身上大口大口地品尝着这旺盛的生命力。
而蓝发青年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的背后。
它抬起了一只手。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得到生命力的喜悦之中的时候。
就洞穿了它们的咽喉。
有莲花从他们化为污泥的身体中生长了出来。
在风中打开了花瓣。
末坦达抬起了头,望向晴朗的天空。
千阳之日即将到来,彼时既无雨水,也无慈悲。
零死去了很多次。
末坦达每一次都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长大,或者不能长大。
看着他死去。
然后看着他在某个春天再次苏生。
陪胪也降临了很多次。
末坦达每一次也跟在他的身后。
杀死黑法老。
杀死雄贤。
或者容许千阳之日的降临。
然后生命再一次重新出发。
这旅途有多漫长,末坦达已经无法记得了。
即使是此世最强大的持剑之主。
你拔剑的时候,是否还像你诞生之初那样的毫无疑虑。
谁该死,谁该活。
末坦达无数次问过自己。
而它却没有办法问任何人。
它无数次杀死过雄贤,无数次杀死过陪胪,也无数次杀死过零。
雄贤每次死之前都会咒骂它,说它是最为血腥和无智慧的一部分,是不可能走向圆满的。
陪胪每次死的时候都会问它,你真的觉得觉得自己是清白的么,你真的做对了事情吗。
你不和我们在一起,难道是效忠于他了么。
它从不回应这些质问。
它每次都是简单干脆地将剑插进他们的胸膛。
然后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一小滩红色的液体。
即使是他们,血液也是温暖的。
末坦达也杀死过零。
很多次。
它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它从后面将剑全然捅进了这个青年的后背,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跪在了地上。
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就像是暴雨下的树木,无声无息地开始化为虚无和万物。
和他们不同。
零每一次生命都是不一样的人。
有的冷漠。
有的驽钝。
有的自己扛着十字架走上死亡的山丘。
但是它觉得他似乎在某个方向上前进着。
而它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每一次都在杀死他们,杀死产生的怪物。
它感到了极度的疲倦。
像是每一寸皮肉都没法继续支撑下去了一样。
“末坦达。”垂死的青年伸出手去触碰它的脸,它想要躲避,但是最终没有。
它让他的血液粘在了自己的脸上。
“末坦达。”零轻声说道,“我还会再出生吗?”
末坦达点了点头。
青年微微眨了眨眼睛,“那真是太好了。”
“我还想再见到末坦达。”
为什么要再见到我呢。
“你好像很伤心的样子。”零说道,“但是我看不到你也会伤心的。”
他的手指似乎摸到了末坦达的伤口。
这是无从愈合的伤口。
它受到的所有的伤害都会烙在它的灵魂上。
“无论陪胪对你说什么,或者‘我’对你说了什么。”零轻声说道,“人类说,你永远比我们要强的多。”
因为,再不完美的战士也是战士。
再擅长嗡嗡叫的苍蝇还是苍蝇。
末坦达捧着手中的水流,而草木再一次生发而出。
它垂下了头。
从浩劫中活下来的孩子,如往日一样,如它每一次斩杀了他们一样,捧起了一朵莲花赠给了它。
礼赞我等的光明之主。
挽救我等于危局之中。
它曾经憎恨这种赠礼。
人类怎么会表彰它每一次杀死家人呢。
他们怎么敢赞美这种暴行呢。
他们为什么要感激自己这种降诛之君呢。
他们怎么知道它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你和我们不一样。”
“你才是大自在天所赠与世上生灵的慈悲。”
零是这样说的。
它本以为是他在宽慰永远被留下的自己。
然而它这一次低下了头。
让孩子把花冠戴在了它的头上。
太阳不该拒绝繁花的施予,当它们为它盛开礼赞之时,它当报以微笑。
所以我当谦卑于此。
它再一次和他们重逢。
这一次的陪胪依旧和往常一样,为它的宏图伟业努力奋斗着。
这一次的雄贤也和往常一样,坚信此世的生灵并不值得生存。
这一次的零。
他依旧变化了。
他从来都没有学过攻击别人。
然而这一次,他一定要和自己分出高下来。
他分得的大自在天的部分更多,如果他勤加练习的话,结果当然已经确定了。
“你畏惧死亡么?”末坦达看着他,“打败我,就不会被诛灭了么。”
“你会杀掉我吗?”零困惑不解地看着它,“如果必须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了。”
“我也不是想要羞辱你。”零说,“你不是很喜欢找人打架么?”
“总是没什么意思,很无聊吧。”
末坦达吐出了一口气。
我看你更无聊。
“他们说,如果想要有友人的话,就要和它培养一样的兴趣爱好。”零滔滔不绝道,“所以你现在开心了么。”
我想打死你,现在,末坦达忍不住想。
然而它发现,自己的心脏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复苏了。
感到生气,也是活着的一种感觉。
“所以你没那么喜欢打架么?”零问道。
末坦达摇了摇头。
“但是你只会打架?”零问。
末坦达点了点头。
“其实人类可以用剑做很多事情的。”零说道,“金属在他们手里,大多数时候不是互相伤害的。”
还有什么用,末坦达转过了头。
“比方说奉纳饮食。”零说,“这好像不错,我觉得我可以培养一下。”
“因为我很喜欢吃。”
培养一样的爱好么。
末坦达对这些词汇感到了陌生和难以理解。
“什么是友人?”它转过了眼睛。
“友人就是,”零也思考了一会,“反正最基本的应该是在一起就会感觉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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