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顶部窗框的纹路打在地面上，仿佛困住两人的监狱的栅栏。
他们将面临什么，死亡，亦或是……
林渊和何勉都读过全部的剧本，自然知道下一步两人将面临什么，然而，对沈源和叶黎两个角色来说，他们一无所知。
这一段是他们迷茫的前景，而对导演来说，则是表达艺术和技术的机会。
导演眼睛一眨不眨，摄影师同样摆出了严肃的面孔，现场氛围格外肃穆。
“卡！”
“停一下。”豆尤辉一出声，现场气氛顿时又变喧闹了。
导演站到林渊和何勉中间来：“何勉，你刚刚紧张了吧？”
“太紧张了，所以表情不太对。”导演话音刚落，何勉居然从兜里掏出一包纸，从额头擦到下巴。
这一场戏里，紧张的氛围自然是要塑造的，但也不必紧张过了头。
“太过头就失真了，你看看我。”导演指着自己雄壮的面庞，“这样是紧张，这样是紧张过头，想想沈源，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何勉点了点头。
《双刃》拍摄的过程中，林渊意识到，豆尤辉导演属于指导型的，剧组的一切他都要过问，演员的表演他也要给出指导，和林渊以前合作过的导演风格很不一样。
“这一身肉都属于过劳肥。”导演道，“也不是说我演技比你们好，论表演，你们才是专业的，不过我对画面构图这块有些见解，你一紧张，构图就乱了。”
说完何勉，导演继续讲林渊：“再放开些。”
在豆尤辉导演看来，林渊这种演员，演技基本已经自成一派了，不需要谁来指导、来纠正。
这种演员最大的问题往往出现在对剧本的解读上，对剧本的解读不对，有再多演技都是白搭。
不过林渊领悟力不错，但导演觉得，他对叶黎这个角色的解读太过内敛了。
叶黎和沈源性格确实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林渊一定要把叶黎塑造成一个与沈源完全相反的角色。
两人之间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沈源更果断，更敢冒险，叶黎性格之中其实也潜藏着这一点。
林渊和何勉讨论角色的时候，导演去旁听过，何勉话多一些，林渊说得少一些，两人对角色的大体理解都没有错。
林渊侧重于对叶黎内心的探究，问题在于，太注重内心的话，观众未必能看出来。
《双刃》不同于《血腥往事》，没有那么文艺，很重要的一点是，那些隐晦的情绪，需要观众看出来。
观众的解读与剧组不同没有关系，但至少，演员也通过表演给观众解读的欲望。
在豆尤辉看来，一部电影讲述故事的过程，也是在与观众互动的过程。
林渊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慢慢点了点头。
再看一旁的何勉，他昨晚没睡好，化妆师给他眼皮底下上了一层粉，这会儿他擦过汗了，那层粉被擦没了，化妆师又给他补了一层。
“三、二、一，开始！”
还是从室内走向室外的这场戏，不知为什么，这场戏好像和林渊何勉卯上了一般，不是表情不对，就是氛围不对，甚至慢慢地，两人的步履节奏都不对了，只能重来。
历经艰难险阻之后，最后一次，两人很难得没有出任何问题，这一场终于过了。
何勉和林渊还没来得及庆祝，检查完这一部分镜头的导演冷酷发声：“不行，要重拍。”
两人齐齐顿住，微笑凝固在嘴角。
“光线的位置不对。”导演宣判了死刑，“没有那种感觉了。”
“明天再来。”
而一般来说，海滨城市也会给人多雨的印象，S市就是如此，在导演宣布拍摄推迟之后，S市接连下了三天雨。
原定的拍摄计划自然要推迟，改成一场雨戏。
“人生啊。”林渊重重叹了口气。
他和何勉正面对面坐着吃盒饭，对于拍摄推迟这件事，两人各有埋怨。
第一，那场戏不太好拍，对微表情要求很高，能找到感觉并不容易。
林渊并不确定，下次在拍摄同样的场景，他能不能100%复刻之前的状态。
估计又得折腾几个小时，一直折腾到阳光变了角度。
第二，雨戏同样难拍，这场雨戏同样是叶黎和沈源人生的转折点之一。
这是沈源人生中最后一次做自己。
按原定计划，雨戏没那么快拍，两人精神上至少可以放松一阵，拍点难的，再拍点简单的，才是正常的节奏。
这几天的戏份却让两人觉得，一山还有一山高。
根本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不过从演员的角度看，《双刃》的确很有挑战性。
“好累。”何勉吃着吃着表情发痴，脑海中空无一物，几乎快睡着了。
据他说，他拍戏的时候心事会比较重，容易想东想西，前一天晚上必然会思考第二天的拍摄内容，这么想着想着，他就很容易睡不着。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根本改不掉。”
他没睡好，早上不怎么打哈欠，一到吃饭这时候，他整个人哈欠连天，脸差点都砸到饭盒上了。
“回头记者又得写咱俩不和了。”何勉指着自己发青的眼眶，“回头我就和记者说，是你打的。”
林渊：“？为何害我？”
林渊伸出胳膊，向何勉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身材：“你还不如说是导演打的，更有可信度。”
“这么恨我吗？”豆尤辉导演端着盒饭乐呵呵经过，看到盒饭里乱烧一通的肉，导演目光凝固了：“我想吃虾。”
“就说导演嫌肉不好吃在剧组打人。”林渊给何勉出主意。
毕竟……一直不肯过，让他们陷入如此境地的，正是导演本人。
“我谢谢你啊。”导演无语道，“放心，后面难演的戏份更多。”
“让我们挑战自我好吗？好的。”
林渊＆何勉：“……”
好个锤锤。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林渊才哼了一半, 何勉随后接上。
这首歌准确表达了两人对雨戏的感受——好冷，真的冷。
雨戏给主角悲剧的人生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下雨，导演豆尤辉决定改拍雨戏, 但好笑的是, 在导演做出决定之后, 雨反而渐渐小了。
没办法，雨戏只能用人工的方式来。
“导演是不是和天公不太对付？”林渊私下里偷偷吐槽。
剧组演员的一项日常就是吐槽, 尤其爱偷偷吐槽导演, 总之，豆导的运气在天气上得到了极致体现。
他想要太阳，没来。
他想要大雨, 不下了。
《双刃》春节之后开拍, S市虽然气温比A市高不少, 但穿着单薄的衬衫被水浇个满头满脸，那滋味还是不太好受的。
何勉受的罪更多一些，在雨中, 沈源亲眼目睹了养母的被害，那一晚, 他发出了此生最为剧烈的嚎叫。
也是从那一晚开始, 沈源彻底变了。
何勉为这场戏准备了许久，他抱怨归抱怨，拍摄真正开始之后, 何勉却从未懈怠过。
何勉一直在淋雨，因为导演既要画面感，又要展现出角色在那一瞬的绝望。
晚上收工那会儿，林渊和何勉说话, 对方嗓子都是哑着的，为了第二天的拍摄，他一直在给自己喂喉糖，一个不留神，他就吃了整整半包。
林渊好奇道：“不凉吗？”
“凉。”何勉坦承，“才淋了雨又吃这个，简直透心凉。”
但他觉得，在那种状态下，才能呈现出最好的沈源。
何勉如此用心，林渊就不好意思敷衍对待叶黎这个角色，当然，林渊从来也不是敷衍的人。
几天之后，叶黎和沈源被考验的那场戏继续。
何勉雨戏拍了三遍，精神看着有些差，不过这场戏，两人仍是投入了百分之百的心力。
好在这次天公作美，两人找到状态的同时，阳光恰好照到了最合适的角度，栅栏的条纹落在两人面颊之上，就仿佛封锁住两人的监狱一般。
幸亏，出去之后叶沈二人才发现，帮派大佬的讯问只是试探，两人应对冷静，因而成功躲过一劫，但其他人可就没有两人这样的好运了。
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正有人发出沉闷的、野兽般的叫声。
这是作为卧底的代价。
成为卧底四年以来，叶黎和沈源获得了进一步的成长，在这之后，除非万不得已，两人彼此间不再有任何接触。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延续在两人身上的那份信赖与默契，也在不知不觉中削减了。
因为这是一个很容易送命的地方。
因为……两人已经渐渐无法确定，对方是否能够让自己托付真心。
从这个角度看，《双刃》其实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故事。
叶黎和沈源身处那样的环境之中，不知不觉已经被异化了。
沈源选择了肆意发泄，他认为自己是在更好适应帮派成员这个身份，他甚至表现得比一般帮派成员更加狠毒，他身体里残暴的一面逐渐显现了。
这其实也是沈源脆弱的一面。
叶黎则选择了隐忍，他比以往更加沉默。
电影里有几幕镜头，叶黎总是随意地找一处地方坐下，点一支烟，任凭烟雾飘散，他的思绪也不知飘向了何方。
烟雾缭绕之间，隐约可以窥见他的眼神。
叶黎眼中的痛苦清晰可见。
黑色眼珠仿佛失去了神采一般，蓄着怅然。
每到这个时候，豆尤辉就让林渊坐着不动，他要把这一幕完整拍下来，拍得更久些——林渊找镜头的能力可以称之为神。
而当他目光微微一侧，露出半张侧脸，他的面孔就像一具石膏像——导演本人云。
总之，这就是艺术，就是哲学。
林渊：“……”
说实话，他有时候不太理解导演的艺术和哲学。
《双刃》剧本中，危机和雨戏都是转折点。
叶黎和沈源以为家人已经在帮派大佬手中，然而，那只是考验，两人家人的身份并没有被发现。
但某一天，当沈源很难得地有了一次回家的机会，他卸掉了帮派成员的装扮，买了补品回家给养母，却得到了养母被杀害的消息。
沈源很快就发现，这并非帮派大佬做的，而是……将他送去卧底的上司做的。
沈源的信念在那一瞬彻底崩塌。
支撑着他的支柱不在了，或者说，有人需要他全心全意地投入眼前的角色。
叶黎这边也是类似的遭遇，幸亏他的父亲足够机警，才躲过了一劫。
而沈源从邻居口中听说的却是，养母之所以那么高兴地开门，是有人送来了他的消息。
沈源不可能不黑化的，他有一千万个黑化的理由。
而叶黎之所以没有黑化，只不过是他的内心不愿对比他更弱的人下手。
虽然他本人也算是弱势的一方。
林渊和何勉讨论剧本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双刃》这个故事的残酷性。
但对演员而言，这同样意味着巨大的发挥空间。
在剧组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林渊觉得，自己渐渐像叶黎了，变得话少，沉默，没有人可以倾诉苦闷，他只能把痛苦默默收进心里。
何勉则也在向沈源的方向进化。
幸亏两人都算机警，也渐渐获得了器重，虽然沈源一开始没有得到帮派大佬的绝对信任，但他却凭借凌厉凶悍的作风赢得了一帮手下，成为了掌权者。
那位当年送他去当卧底的上司，已经被他毫不客气地干掉。
继任者不想沦落到同样的结局，所以现在，掌控一切的变成了沈源。
就算帮派内部有人隐约意识到沈源来头不对劲，却也没有谁敢多说什么。
因为沈源下起手来很凶，是那种毫无顾忌的凶悍。
便是帮派内最为凶恶的人物，也有其弱点在，沈源却仿佛没有任何弱点一般。
他的势头已经渐渐为帮派大佬所不容了，某一天，沈源被伏击了。
沈源成为了新的大佬。
对何勉来说，《双刃》需要他完成从稚嫩到很辣的蜕变。
和林渊相比，何勉的心理戏要少很多，他的变化主要体现在神态和语气上——看到现在的何勉，大概没有人能联想起《双刃》刚开拍时他的样子。
从林渊的角度看，他觉得何勉进步很大。
进组拍《双刃》之后，两人的相处和之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两人会互相交流一下今天的戏份，彼此之间透个底。
遇上那种比较麻烦的戏，两人则拿出各自的笔记，做一点深入研究。
有时候导演也会加入，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林渊和何勉两个人。
两人也会点评一下各自的表演。
何勉的戏份比林渊略多一些，他拍得更辛苦，到了休息天，时间允许的话，两人也会抽个时间，琢磨一下后续一周的拍摄。
最近林渊和何勉的对手戏不算特别多，有时候在片场碰不到对方，不过林渊有空的话，会特意过来看看何勉的表演，何勉也是，林渊有戏份在拍，他自己无事可干，他就拿个本子写写画画。
林渊有幸看到过本子里的内容，他只能说，其中充满了何勉的艺术，非常人能够理解。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风暴》票房成绩着实瞩目，因而密钥一延再延，从春节的2月上映到了4月底，若非“五一”档期佳作云集，《风暴》的奇迹恐怕还能持续。
可就算这样，下画那天，《风暴》也累计收获了68亿票房，比之华语影史票房总榜第三名多出了10亿多。
“科幻”和“灾难”成为了今年影坛绕不开的词汇。
林渊这头拍着《双刃》，邀请他继续参演特效大片的邀约却层出不穷，其中甚至有来自好X坞的邀请。
随着国内电影市场的壮大，演员们逐渐对好X坞祛魅，至少不会演那些一看就是诈骗洗钱的特效大片。
国人已经渐渐认清了好X坞，知道真正的大制作，好X坞是不会允许华国演员分一杯羹的，好X坞的新生代都不够捧，根本轮不到外人。
这也是近些年华语演员相比R国和K国演员在好莱坞发展更少的原因之一，国内市场就足够养活自身了。
客观来说，好X坞拿来的剧本挺像模像样的，至少找了位大咖导演当监制，至于导演是谁，拍摄会不会层层外包，一切都不为人所知。
《风暴》的票房，目前已经能够挤进全球票房排行榜前60名，与《风暴》在排行榜上位置相当的，都是那些赫赫有名的系列商业大片。
好X坞收割全球，《风暴》却是在单一票房市场创下的成绩。
这次邀请林渊，好X坞恐怕是看中了他在国内的票房号召力。
不过林渊不打算接，客观来说，这个阵容，他愿意接的话，至少得是那位监制先生亲自掌镜才行。
挂个名骗不了林渊，林渊根本不缺好剧本。
拿下沃尔奖影帝之后，文艺片市场上，没有林渊接不到的剧本。
《血腥往事》的3亿收入让文艺片导演们对林渊更加热衷。
《风暴》票房一出炉，商业片市场也是如此了。
对林渊来说，好X坞的邀约，诚意属实不够足。
“你还打算继续发专辑？”某天吃完饭，林渊和何勉聊到这个话题，收获了何勉惊诧的表情。
“电影呢？”
“继续拍。”林渊道，“两者之间又不冲突。”
“我真佩服你，有精力做那么多事。”何勉感慨了一声，“光拍电影就很累了，和拍电视剧完全不一样。”
作为剧圈一哥，用何勉的话说，他拍剧的时候，剧组上下是围着他转的，他有什么想法，剧组绝对第一时间去解决。
在电影剧组，导演则是绝对权威，不容许任何质疑。
导演觉得哪里拍得不好了，就可以要求何勉拍第二遍，第三遍，而拍电视剧的时候——
“每个人都和我说，何老师你拍得太好了，你太优秀，太努力了，你是所有人的榜样。”
“然后你就膨胀了？”
“差不多吧。”何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种情况下，谁能不膨胀？”
“我也差不多。”林渊剥了会坚果，剥一个吃一个，用“咔咔”的声音表达对疲惫的抵抗。
“下一部你打算拍什么？”何勉问。
林渊摇了摇头：“暂时不清楚，应该先发专辑吧。”
歌迷们已经等不及了。
暑假还有《魔眼侦探》，《上青云》大概率也在暑假上。
林渊只能叹气。
第193章 拍摄继续
山中岁月长, 对林渊来说，拍戏也属于闭关的一种，经常营业他是办不到的，商业活动也只能趁着休息天去。
何勉和他差不多。
何勉和林渊不一样的地方是, 他经纪公司人员复杂, 经纪人分为不同的派系, 作为公司一哥，何勉还承担着奶新人的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