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灯光洒落,谢云淮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不知不觉间, 他们早已来到了一层楼,眼前就是一楼的大厅, 只需要走出去, 便能成功离开这里。
谢云淮惊愕地望着灯光明亮的大厅, 又看向在前面牵着他的秦扶安的背影。
“我们……走出来了?”他仿佛犹在梦中。
秦扶安停下脚步,偏头看向少年倒映着灯光的晶亮眼眸, 轻笑道:“走出来了, 快回家吧。”
谢云淮却抬眼直直地看向他。
“我叫谢云淮, 你呢?”他的目光迅速掠过秦扶安的五官,又慌忙装作不经意地挪开,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你也是这里的员工吗?我是新来的, 还没有认识太多人,今晚能遇到也算缘分, 我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话音落下, 他的视线也不知不觉低垂了下来。
下一秒, 他不等秦扶安回答,自己已经跌撞着往后倒退了好大一步。
“你……”他语气晦涩, 眼底藏着惊恐,艰难开口道:“你、你的影子……呢?”
秦扶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边。
这只是一缕分魂,自然是没有影子的。
但看样子, 似乎把小云朵给吓得不轻。
秦扶安:“……”
他有点无奈,叹了口气,笑道:“别害怕,我不是故意想吓你的。”
谢云淮却已经把他和之前的人形诡异联系到了一起,于是就连眼前所能看到的大厅和出口都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不可踏足的诡域深渊,他一步步心悸地倒退着,显然不会再相信秦扶安说的诡话。
秦扶安余光瞥到弹幕里满屏的嘲笑,无奈扶额,头一次感受到有嘴说不清的困扰。
“我真的不是诡。”他摊手,试图让心脏剧烈跳动的小云朵暂时冷静下来,温声道:“你手里还握着徽章不是吗?我是收容者,编号为0327,你可以查到的。”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就等于提醒了谢云淮,他跟扔垃圾一下迅速把手里的徽章丢掉了,好像慢一秒都会被脏东西给同化了一样。
徽章落在地上,清脆的叮叮滚动声在走道内回荡着,谢云淮此刻已经绝望了,他看向秦扶安,大脑努力保持思考,拆穿他:“你、你是收容者死了才变成的诡?”
秦扶安:“……”
我说谎话的时候,小云朵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深信不疑。
那为什么我说了实话的时候,他又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了?
就在他准备解释的时候,走廊和大厅的灯突然再次全部在闪烁两下后熄灭。
这下简直彻底坐实了他诡物的身份。
少年已经被吓得不清,在灯灭之后扭头转身就跑,这次是真的以为身后有诡在撵着他。
秦扶安:“……”
他从未有过这种无奈又好笑还有点自闭的感受。
新奇的体验了一把后,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又快步跟上去追前面疯跑的小祖宗。
不得不说,埋伏在这栋大楼里的这只人形诡异实在是聪明。
一开始发现秦扶安不好惹,虽然再不甘心到嘴的猎物丢失,也还是会强行克制食欲主动退让。
但一旦发现谢云淮在怀疑揣测秦扶安的时候,就会适时创造时机,把快要飞走的鸭子肉重新抢回来。
可惜它终究只是一只势单力薄的诡,鸭子肉是抢到手了没错,但还没炖到锅里,就被秦扶安又一次连着锅灶一块儿掀翻了。
“就算我是真的诡,他也轮不到你来下手。”在谢云淮奔逃的时候,秦扶安已经掐住了这只人形诡异的脖子。
幽暗冷戾的绿瞳危险地竖起,秦扶安垂眸看着手里这只干瘦到不成人形的诡异,轻嗤一声,根本不给它任何求饶的机会,手腕骨节微一用力,便彻底捏碎了对方的喉骨。
紧跟着,将这只断了脖子还在苟延残喘的人形诡异用灵力封印,再装进自己的天赋空间当中,等回去之后去收容所买了容器再进行收容。
白得的诡异,不要白不要。
拿去收容所还能换一笔钱,眼瞅着就能给小云朵换换生活环境,让他不至于拿命实习。
已经体会过贫穷的腾蛇此刻还没有追到这个副本的老婆,就再精打细算过日子了。
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贫穷真的能使蛇冷静啊~
谢云淮跑着跑着,粗喘声已经回荡在整个楼道之中,就在他觉得自己还没被诡异戏耍而死,就要先因为跑不动而呼吸急促力竭而亡时,周身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轻快感,并且头顶所有的灯都在一瞬间全部亮起。
他愣在了原地,手还勉强撑着扶梯,一只脚也虚软地停在楼梯上,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充血赤红,呼吸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楼梯上突然响起脚步声。
并且距离他越来越近。
但谢云淮不知是真的跑不动摆烂了,还是被这些明晃晃的灯光所蛊惑,竟然就那么怔怔地停在原地,眼看着那道颀长的没有影子的身形从楼梯拐角处出现,并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向他。
“又见面了,小云朵。”秦扶安唇角微扬。
谢云淮:“……”
他已经不愿意猜测这只诡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了。
肯定不是A级,A级的人形诡异也不会这么通人性吧?
他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半晌,扯着唇角苦涩地笑道:“你赢了……”
我是你的猎物了。
想对我做什么,都随意吧。
他闭上眼,急喘着静待死亡的到来。
结果……
结果只有一个轻浅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顺便还被轻轻咬了一下,像惩罚,但更像是……调\情。
少年错愕地睁开眼睛,眼底的疲倦和绝望被愕然所替代,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站在台阶之上俯身笼罩着自己的诡,好半晌才哑声道:“你……”
秦扶安挑眉,偏头理直气壮地回答:“是你说的,我赢了,赢了就要有奖励不是吗?”
“所以我自取了,不客气~”
说完,他又趁小云朵呆愣的间隙,抬手揉揉他有点汗湿的头发。
动作温柔,指腹和唇瓣的温度也并不冰冷。
没有丝毫血腥气。
谢云淮终于从切身的体会中逐渐回神,慢慢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好像真的不是诡?
“那你的影子……”他又一次看向秦扶安脚下。
秦扶安忍笑逗他:“我的影子离家出走了,它要和我比一比谁更快找到老婆,现在看起来,它应该输了。”
谢云淮:“……”
后知后觉的羞耻让赤红和热度都缓缓往脸上耳根处攀爬。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秦扶安之间的距离,垂着眼慌乱道:“那个……谢谢你救了我,我、我先回去了,再晚就打不到车了。”
这一层刚好是他工作的那层楼,借着灯光下去把楼道里散落的文件和饭盒都装起来拿好后,他终于有勇气去按动之前亮灯猩红的电梯。
他埋着头匆匆走进电梯。
在电梯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他始终紧绷的心脏终于猛地松懈下来,后知后觉的疼痛瞬间从心脏朝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还不等他倚靠着电梯让自己慢慢喘匀一口气,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缓缓出现在他身边。
谢云淮:“……”
电梯正在运行中,他是怎么进来的?
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是诡??!
一口气喘了一半愣是被吓得哽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呛得他闷声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实在忍不住了,转身沉声质问身旁这只不人不鬼的东西。
秦扶安却从他凶狠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欲盖弥彰。
心念一动,他凑近了少年,目光在他烫红的耳朵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轻笑着反问:“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谢云淮:“……”
电梯到达,少年抿唇冷着脸往外走。
身后一道没有影子的身影如影随形,像个背后灵一样跟着他不放。
谢云淮不搭理他,自己戳着手机叫晚车。
他站在路边等候,秦扶安就站在他身边。
他上了车,秦扶安就坐在他旁边。
谢云淮唇瓣抿得平直,抬眼想借着后视镜看一眼身边的秦扶安到底要干什么,结果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猩红诡谲的眼。
他心脏猛地一窒,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伸手揪紧了秦扶安的袖子。
秦扶安也有点诧异。
看起来小云朵在这个副本里,还是和以往的低阶副本一样有点小倒霉蛋的体质啊。
加班会遇到最凶的A级人形诡异也就算了,连下班打车回家也能遇到。
之前秦扶安原本只是想着亲自把他送回家安全系数更高一点,现在却不得不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了。
但凡他刚才早走一步,小云朵现在就该成别的诡的盘中餐了。
这个认知不仅秦扶安有,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小动作的谢云淮,也突然被窘迫冲散了些恐惧。
他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这么倒霉。
但好像又莫名其妙被某个幸运所眷顾着。
他想要松开手,又实在害怕未知的恐惧,所幸身旁的人好像总能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不仅没有在此刻故意调侃他,还反手重新将他的手握住。
秦扶安牵住小云朵冰块一样的手,面不改色地抬眼和后视镜里司机的那双眼睛对视,并询问道:“师傅,能麻烦您把车里空调关一下吗?”
“好啊……”
司机哑声开口, 眼睛直勾勾盯着秦扶安,长满青苔缠满水草的手却伸向了空调按钮。
下一秒,谢云淮发现自己脚底似乎逐渐蔓延上了一层腥臭的潮湿水汽。
他被秦扶安握住的手陡然一颤。
“别怕。”秦扶安握紧了他冰冷的手指。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觉察到一般, 仍旧缓声和司机闲聊:“师傅,您经常开这条路吗?”
司机粗哑的声音像卡带的留声机, 过好久才会憋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讲过话一般。
秦扶安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平静道:“那您也一定知道这条路上哪里有河吧?当初你是怎么摔进河里的呢?是醉驾还是疲劳驾驶?应该是疲劳驾驶吧?毕竟正常人哪有死了这么久黑眼圈还这么重的,您说我猜得准不准?”
司机这次再也没回过他哪怕半个字了。
只是脚下用力, 车速瞬间起飞。
谢云淮看出来了, 司机这是被拆穿之后, 抱着拉他们一块去陪葬的心思往死亡之地冲。
可这样一来,他们就连找时机跳车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么高速行驶的车辆, 一旦跳下去, 不死也残。
可一旦让司机到了那条河里, 身为诡异,它能发挥的力量就会更大,说不定那条河就是它的诡域!
谢云淮束手无策, 只能将着急忧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人。
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对方一定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就像……就像之前牵着他的手走出黑暗一样。
“师傅, 您还有妻女家人活着吗?”秦扶安仍旧慢悠悠地询问, 好像半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载去哪里。
可他的问题却总是如此尖锐, 尖锐到谢云淮身体随着急促的刹车猛然前倾,然后狠狠撞在一片温热的手心里。
秦扶安抵着他额头把他扶正, 甩甩被撞麻的手,这才分出点心思去和神色茫然的司机对视。
“您不记得了吗?”秦扶安笑着问,一字一句地引导:“如果不是为了挣钱养家, 您当初又是为什么疲劳驾驶深夜出事呢?如果是的话,那您死后被困在这里,难道真的没有见过为你哭泣伤心的家人吗?”
“或许是您的父母?他们毕竟年龄大了,白发送黑发总是让人哀叹的。”
“也可能是您的妻子,相识相爱相知,好不容易组成了一个家庭,却骤然失去了另一半,大概余生都活在怀念之中了吧?”
“当然了,我想您大概也是有孩子的,唔……我猜猜看,是个可爱漂亮的千金对不对?您死去多久了?或许她现在都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也不知道在学校里,上作文课的时候,写《我的父亲》这样的命题作文时又该——”
“闭嘴!!”司机骤然赤红着双眼扭头瞪向他。
在它几欲吃人的目光中,秦扶安从善如流地闭嘴,片刻后,扬起一抹无害的笑,用最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或许,您的父母、妻子、女儿……曾有谁就死在您的车里?那还活下的人,所承受的悲痛绝不只是翻倍这么简单吧?”
在司机愈来愈狰狞的死亡凝视中,秦扶安握着小云朵冰冷的手指,倏而笑道:“混乱之都里人人恐惧诡物的靠近,您有幸成为诡异,却不想着去保护还活在世上的亲人,反而沦为帮凶残害更多的亲者,如果被您的亲人知道了,他们或许会后悔当初为你流下的眼泪吧?”
“谁知道,您害死的人里,会不会就有您父母的旧友,妻子的朋友,女儿的同学亲人呢?”
司机:“……”
谢云淮:“……”
观众们:“…………”
太扎心了。
这么会说话,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怎么会有人能用这么温柔轻飘的语气,说出这么恐怖要命的话?
他说的真的是人话,而不是在往外吐毒蛇的信子吗?
别说眼瞳放大愣在原地的司机诡了,就连观众们作为旁观者,都被秦扶安这番话说得不寒而栗,光是想一想那种可能性……都会觉得自己好像应该马上去死一死,还是永不诈尸的那种。
谢云淮小心瞥了眼司机此刻的脸色,又迅速敛眸收回了目光。
只是虽然司机现在看起来比之前可怕了十倍,但他现在莫名有点恐惧不起来了,总觉得……对方好惨的样子。
真的惨,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妻子,其中一个随他死了,结果他诈尸成了诡物,开始残害别人的老老小小妻子丈夫……
谢云淮眼观鼻鼻观心,努力不让自己在心里给司机点蜡。
秦扶安屈指敲了敲驾驶座的椅背,歪头朝对方笑得极为好看和煦,温声道:“师傅,我们去刚才的地址,劳烦您最后再跑一趟,下班后就可以去和家人团聚了。”
司机:“……”
它默默收敛了凶狠的表情,转过身,重新启动车子,稳稳当当地朝着反方向开去。
当这辆水淋淋的车停稳后,秦扶安和谢云淮下车。
秦扶安还很有人道主义地付了钱。
司机阴沉沉地想要拒绝,被他用一句“带点水果礼物回家看看”给堵上了没说出口的拒绝。
等车子消失在黑暗中,谢云淮这才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
他经历过今晚的这两遭见诡,身体早就脱力了,此刻也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强撑着而已。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怀揣了一路的好奇心终究压过了忌惮,小声询问:“你怎么知道他家庭状况的?”
而这,恰恰也是观众们想要知道的。
为什么秦扶安睡觉之前还在酒店,没一会再开播就跑到了小云朵跟前?他是怎么遇到小云朵的?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偷那个啥情???
当然,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秦扶安为什么能一下子说中司机的家庭境况?
难不成他们当妖怪的全都这么能掐会算?
妖怪当然不是能掐会算,反正秦扶安不能。
迎着小云朵装满好奇的目光,他先是故作神秘地沉吟了片刻,然后才摇摇头,笑着解释道:“我看出来的。”
看出来的?
谢云淮更疑惑了,于是睁圆眼睛期待的小表情也更加可爱。
秦扶安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头发,这才随口道:“那司机的年龄不大,三十来岁左右,这个年纪如果不是意外,估计不会父母双亡。”
“三十来岁又恰好是一个男人成家立业的时候,至少他车里有女性的物品,我们后座更后面还放着孩子的小背心,前面副驾驶上正对着的地方贴着儿童贴画,所以多半是有妻有女的,这并不难猜。”
“至于猜有人和他一起死了,也很简单,副驾驶车窗肉眼可见有裂缝,应该是被人敲击过,如果副驾驶没人,那他顶多敲击主驾驶侧的车窗,但很明显,副驾驶的车窗敲击裂纹比主驾驶更多更大,说明当时坐在他车上的,一定是他豁出性命也要让对方逃生的至亲。”
“当然了,就算猜错也没关系,猜错了顶多就是被他拉到河里去,不猜的结果不也一样吗?反正不会比原有结果更糟糕。”
谢云淮河观众们听完他这番话却都沉默了。
……那种时候,谁会去观察车里有些什么还分析出来司机的家庭情况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