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柏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低低地笑了笑,注视着满地的混乱,轻声道:“谢云淮,你对那位贵客动心了,是吗?”
谢云淮冷漠地抬眼。
蓝柏耸肩,嗤笑道:“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我不缺一条粗鲁的蛇宠。”
“你抢走的属于我的东西还少吗?”谢云淮平静反问,却又不等对方回答,又扭头重新看向秦扶安。
好像和蓝柏多说一句话,都会让自己生理不适。
被他质问,蓝柏得意地勾唇,就连停在蓝柏肩膀上的那只乌鸦,也跟着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嘎笑声。
然而下一秒,乌鸦粗粝难听的笑声就被一只手轻易地卡在了喉咙里,只能反着白眼拼命地伸长脖子,腐烂的翅膀不停扑腾着求救。
“笑得这么难听,还没有自知之明吗?”秦扶安掐住乌鸦的脖子,说话时眼睛却紧盯着没了笑意神色沉冷的蓝柏。
明晃晃地指桑骂槐。
蓝柏冷声嗤笑:“贸然偷听就算了,还打断别人的聊天,这位贵客,看起来您似乎不太懂得礼貌二字。”
乌鸦还在竭力扑腾。
秦扶安垂眸,用指腹轻易将它的喉骨折断后,丢尸体一般随手抛到一边,而后才看向蓝柏,慢条斯理地挑衅:“总比鸠占鹊巢的贼要稍好一些。”
闻言,蓝柏眼中的怒气迅速转变成杀意,谢云淮却诧异地眨了眨眼。
他怎么知道?
与此同时,一捧火焰彻底点亮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即使所有人都有清晰的夜视能力,在这篷火焰灼灼燃烧跳跃的刺目光亮中,也依旧令众人不适应地皱眉闭眼。
溪芽站在火焰前朝着秦扶安比了个耶,秦扶安眼底倒映着她身后的火光和被火舌舔舐的蔷薇根系,朝神色难看的蓝柏挑眉道:“尊敬的小偷先生,我们已经完成了你的委托,请问您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吗?”
蓝柏阴狠的目光骤然转向谢云淮:“你在帮他们作弊?!”
“这怎么能叫作弊呢?”秦扶安侧身挡住小云朵,友好微笑着纠正:“我们可是极为正当的合作关系,小偷先生一开始也没有规定过不能合作吧?”
草木噼啪燃烧的声响是这片被映照得通红的天幕之下唯一的声音,原本失去理智拼命厮杀的诡物们在蔷薇根系被燃烧的那一刻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此刻听到秦扶安在向蓝柏索要许愿机会,它们全都齐刷刷阴森森地转身看过来。
“……”蓝柏竭力克制自己心中翻腾的杀意,咬牙问已经跑过来的溪芽:“女士,请问你的愿望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必将为您实现。”
溪芽第一时间看向秦扶安。
在他无声点头后, 吸了一口气,清亮的眼瞳灼灼地望着蓝柏,扬起一个笑, 清脆道:“蓝柏先生,我的愿望是——请您将蔷薇古堡还给原本的主人。”
肉眼可见的, 蓝柏的五官都抽搐着扭曲了起来。
他阴狠的视线在秦扶安和谢云淮以及溪芽之间不断游移,似乎要将他们的模样和记忆深深刻在灵魂里。
众目睽睽之下, 规则限制之中,他不得不强忍着扭曲狰狞的笑意, 半蛊惑半威胁地问溪芽:“这位贵客, 您确定要许下这个对你毫无好处的愿望吗?难道您不想继承我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是说, 您希望黑夜永存,此生都被禁锢在古堡之中?”
他几乎是在对溪芽打明牌了, 就差没直接说可以送溪芽泼天的财富, 以及送她脱离这个副本。
溪芽当然心动, 聚集在这里的所有玩家也都在疯狂心动,甚至有人蠢蠢欲动难以克制想要杀掉溪芽取而代之的念头。
但比起相信一只诡,溪芽觉得自己可能更愿意相信一只妖。
更何况, 那是她的队员,是丧葬者小队中的一员, 是带她破除副本迷雾看清真相的同伴。
在不被背叛的情况下, 溪芽从不背叛自己的队友。
哪怕摆在面前的真的是生死抉择。
“蓝柏先生, 请您将蔷薇古堡还给原本的主人。”溪芽一字一句地重申自己的愿望。
蓝柏再无转圜推诿的余地。
面具已经遮挡不住他被满是怨毒的视线,但在规则限制下, 他只能恨恨地盯着谢云淮,沉声对溪芽留下一句“如你所愿”后,不断鼓动撕扯的身体逐渐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唯独留下了那只破损腐烂的乌鸦。
浓雾散去, 天幕之上悬挂着闪烁明亮的繁星,有一轮皎洁的圆月清冷地照亮这座荒芜的爬满蔷薇花藤的古堡。
天还没亮。
“天还没亮?”溪芽伸出手,用手心接住一捧浅淡的月光。
“你为什么要许这种没用的愿望?”
“你如果不想要,为什么不把愿望让给我们这些更想活着的玩家?”
“你疯了吗?!这么自私,凭什么你能拥有愿望,还要当着我们的面把它糟蹋掉?!”
“草,老子今天弄死你个神经病!!!”
“既然你不想好,那就都别想好了!!”
天还没亮,愿望已经被实现,却无人出局。
原本羡慕嫉妒的玩家彻底疯魔,他们比蓝柏更恨溪芽和秦扶安,他们恨得当即就要冲上来将她生吞活剥。
可下一秒,所有人都被迫中止了攻击的行为。
站在溪芽和秦扶安身后的少年,在月光下,无声地开花。
一朵又一朵,一簇又一簇,粉色娇嫩的,纯白晶莹的,像一场盛大无声的艺术展览,花苞们代替了他的血肉,从他空洞的白骨间一朵朵轻颤着绽放开来。
无人敢惊动,无人敢上前。
可秦扶安还牵着他的手。
温热的手心握住的,是柔软幽香的花瓣,是缠绕攀爬的花枝,唯独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触感。
“……小漂亮?”溪芽愣愣地望着这一幕,她在被花香侵蚀神志的时候,曾在幻象中见到过。
但当这一幕真实发生的时候,一切远比她在幻象中见到的更为诡谲惊艳。
不是唯美的花仙,而是吞食血肉在白骨上生长绽放的妖。
她下意识去看秦扶安的反应。
可秦扶安好像并不意外,在寂静的月光下,温柔地注视着一点点蔷薇化的少年,清幽的绿瞳中满是笑意,看起来反而比谢云淮更具有蛊惑性,也更勾人心神。
少年化作蔷薇的过程并不漫长,当他的发丝都化作结满蔷薇花的花枝时,溪芽看到,附近神色呆滞的诡物们,竟然都如同蓝柏一样,从原地一点点消失了身形。
这一幕看起来,就好像古堡的主人在无声清理家中的闯入者一般。
最后,这座偌大的古堡中,除了这株蔷薇化形的诡物以外,就只剩下了被困副本的玩家。
“我可以让他们离开这里。”已经满身蔷薇花的少年仍旧保留着谢云淮的五官,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秦扶安,轻声说:“我可以将你的同伴,还有那些气息相差不大的人类送回他们原本该去的地方。”
“作为交易,你得留下来。”
匆匆赶过来的玩家们恰好听到了这句承诺。
一直贪望月亮,于是一次次伸手去水中捞取月亮的玩家们,突然看到月亮从天边坠落,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将水中的碎月变为现实。
挣扎坚持想要活着离开副本的执念,以及被遗留在副本之中一次又一次,即将完全蜕变成诡物的恐惧绝望……
像一个个被温水泡发的海绵,不断膨胀积攒他们仅有的理智,在欲.望抵达巅峰的这一刻,突然被谢云淮用一句话给轻描淡写地抚平了。
然后,紧随而至的,是愿望即将成真,是月亮触手可及,是所有执念欲壑即将被一朝填满的更为极端的疯狂。
秦扶安嗅到了花香,也听到了一道道更为急促癫狂的呼吸。
他看清了少年眼底化不开的占有欲,也听到了灵魂触须们一声声忐忑不安地挽留。
[留下来吧~]
[陪陪我吧~]
[永远在一起,用你的血肉来填补我的骨骼,永不分开……]
[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不要拒绝……]
[拒绝我,我就杀死你,把你的血肉剔下来当养料,让你的白骨也长出我这样的花,把你的绿眼睛装进我的眼眶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秦扶安,漂亮绿眼睛……]
[天还没亮,你走不掉的。]
[天不会亮,我会一直把你囚禁在梦境里,不要走,不要醒。]
混乱的呓语重叠不清,一根根漆黑的灵魂触须挥舞着将天幕遮挡,它们的眼睛变成了闪烁的星星,唯一的那团绿变成了皎洁的月,可月光尽数落在秦扶安的身上,只想照亮他,也只想落进他的怀里。
威胁,哀求,倾诉爱意……每一个字眼,听在秦扶安的耳朵里,都变成了小云朵可怜巴巴的不舍挽留。
小漂亮变成了小可怜。
不会讲好听的话,被骗了也不长记性,就连挽留都被他说成了交易和威胁。
可偏偏秦扶安听得到他的每一句心声,他的不舍,挽留,难过和爱,就像写在白纸上的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掩藏的余地。
于是在无数双赤红的眼睛注视下,被绑定威胁的秦扶安,倏而倾身,将满身长满蔷薇花的森冷白骨轻轻拥进怀里。
“不用交易。”
“我不在乎他们能不能出去。”
“我说过,小云朵永远可以比想象的更贪心。”
月光明亮耀眼, 蔷薇洁白盛开。
血肉腐烂后在白骨上开满了鲜花,谢云淮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好哄的诡。
一个倾身,一个拥抱, 一句残忍却温柔的话。
于是所有混乱疯狂的呓语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秦扶安抱着怀里的小云朵, 听不见骨腔里空洞的心跳,也听不见那些繁杂的心声。
只有月光倾洒, 风声徐徐。
旁观这一切的溪芽忽而觉得,这一幕看上去如此美好。
美好到这真的是一场盛宴。
她和其他玩家是受邀而来的观礼客人, 他们不需要有鲜活的情感, 也不需要有清晰真实的五官。
唯独秦扶安, 是来迎娶心上人的新郎,藏在一众宾客里, 又怕谢云淮找不到看不见, 特意没有遮住那双绿色的眼瞳, 就差没有在作弊的时候将答案直接递到谢云淮手中。
而现在,宾客观礼,新人相拥, 满目的蔷薇花虽然没有玫瑰那么热烈灼眼,却在生死之间开得灿烂, 在月光下极尽浪漫。
她信了秦扶安之前的话。
秦扶安说, 谢云淮是他未来的另一半。
谢云淮反驳秦扶安是胡说八道的骗子, 但秦扶安说他不骗人。
直至被系统带离,或者说被古堡主人驱逐出副本后, 溪芽才恍然:原来秦扶安说的那个“人”,是自己。
[恭喜玩家通过当前副本……]
“你怎么知道他是小偷?是因为我房间里的那幅画吗?”
大厅内,有训练有素的侍者恭敬地摆放上一道道精致可口的晚餐, 谢云淮用手支着下颚,另一只手则拨弄着面前桌面上那只半死不活的乌鸦。
听到他的疑惑,秦扶安收回落在乌鸦身上的视线,摇头道:“不,是因为你。”
谢云淮疑惑地抬眼。
“蔷薇古堡,到处都是蔷薇,到处都攀爬着属于你的印记,小云朵,这难道不是已经写在题目里的答案了吗?”
谢云淮:“……可我见过那么多的人和诡,只有你回答正确。”
“嗯,所以我们天生一对,生来绝配。”秦扶安理所当然地点头。
谢云淮:“……”
沉默片刻,他终于没忍住,呛声道:“我把他们都送走了,你被困在这里,真的甘心吗?”
话音落下的后一秒,他又冷声补上一句:“就算你会因此恨我,也没关系,你不用强忍着情绪和我演戏。”
不算梦里的记忆,他和秦扶安认识才不足三个小时。
自己会做梦,可秦扶安又不会,没有那些记忆的人类,一定是在和自己虚与委蛇,然后试图趁自己不备或者心软,再想办法逃离副本。
然而坐在他身旁,早就摘下面具的少年,闻言却格外惊异地挑眉。
“我恨你?跟你演戏?”
重复了一下小云朵的形容,秦扶安眼底藏满了笑意,在他紧张地抿唇不语的小动作里,故意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后缓声道:“原来你真的聪明,竟然一眼就看透了我的伪装?”
一句话,谢云淮原本拨弄乌鸦的白皙指尖狠狠一攥,刚才还能喘气儿挣扎的乌鸦,嘎都没来得及嘎一声,就这么被活生生痛晕了过去。
秦扶安忍笑,继续惹小云朵生气:“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我离开这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谢云淮白皙的指尖已经染上了乌鸦深红的血渍,他的脸色就如同唇色一样苍白,不自觉绷紧身体的每一根神经,紧盯着秦扶安的双眼,沉声追问:“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让你不惜揭开伪装惹怒我也要逃出去的事情,是什么?
他开口问,秦扶安就老实回答。
“我要回去养我们的定情信物,你以前说过,不把那株草养活,你就绝对不会离开诡域跟我回家。”
谢云淮:“……定、情、信、物?”
每个字都被他说得特别轻,偏偏他被这个回答砸懵的表情又格外招人爱,秦扶安寡了千年才找到自己的心上诡,这样还能忍住简直不是螣蛇!
巨大的蛇尾一瞬间填满整座大厅,尾巴尖嫌弃地将乌鸦的身体戳了个对穿,随意甩出窗外,也堵住了所有侍者和直播间观众的视线。
烛火被扫灭,月光穿不透窗户,浓雾四起的黑暗里,他将表情懵然的小云朵抵在宽厚的椅背上,低着头,虔诚用心地品尝。
偶尔有难以克制的呜咽声泄露几分,却又很快被吞没,只有急促不稳的呼吸声难舍难分地交缠在一起……
月光下,爬满整个古堡的蔷薇花不断轻颤着绽放,空气里填满了粘稠的花香。
那些颤动蜷缩的花枝嫩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揉皱后又细致地抚平,在它们以为那只手终于要离开时,又再次被攥紧,揉皱,让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就这么轻易又不由分说地沾染了满手清甜的花汁。
“你说的,夜还很长,天不会亮。”
昏昏沉沉地沉浮呜咽间,那双漂亮剔透的绿瞳早已不知不觉变作竖瞳,死死盯着身下已经被捕获,再也无力挣扎的鲜美猎物,眼底深藏的欲.望是忍耐数个副本的炙热爱意,是未曾蜕化的妖族天性,更是龙蛇生物的本性。
他已经很克制很小心了。
从在第一个副本里见到这张脸和这具身体所承载的灵魂体的第一眼,秦扶安就已经在竭力克制并无声谋算了。
想让猎物心甘情愿将纤细的脖颈凑近,温顺地任由毒牙咬破皮肤注入致命的毒素。
想让那个饿到灵魂体互相吞吃的笨蛋,被引诱着一步步靠近大妖的怀抱,然后被蛇尾死死缠裹着,浑身每一寸皮肤都沾满自己的气息,一次又一次……
突然被撵出圣城大殿的小凤凰懵逼地扑棱了一下翅膀。
没飞起来。
“我成孤儿了?”小凤凰傻眼地望着紧闭的殿门,小小的脑袋里装不下更多的智慧。
殿内,匆忙将小凤凰丢出门的少年紧闭着双眼,死咬着牙关才让竭力让自己不发出更多难堪羞耻的声音。
可他布满绯色的脸,含着泪难耐泛红的眼,不断痉挛颤动的身体,就连王座扶手都抓不稳的手指……
“可恶……”
明明说好了条件,结果秦扶安这个混账骗子,根本不遵守规则。
“我可没有犯规。”
秦扶安咬住小云朵粉白细瘦的手腕内侧,没舍得咬破,但来回磨吮已经让这处皮肤变得敏感,一大片刺眼的红痕重重叠叠,全部成了他唇下昳丽的印记。
偏偏作为始作俑者,他还格外无辜地辩解:“你当初只说不能跟我走,所以我这次留下来了。”
第125章 百诡盛宴(完)
巨大的蛇尾缠绕在一簇簇娇艳欲滴的蔷薇花枝上, 像圈地盘一样,将古堡四周攀爬着蔷薇花的每一寸地方都缠卷在自己的领地之中。
偶尔这硕大虚幻的蛇尾也会惬意地晃晃尾巴尖,将蛇类进食后餮足悠闲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古堡之中, 同样被秦扶安牢牢圈在怀里的谢云淮不适地动了动眉,满身疲惫地从沉沉睡意中挣扎许久才慢慢清醒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他忍不住推了推将自己死死禁锢的某妖。
秦扶安揽着他腰间的手指因为这沙哑的声音无声收紧, 又不着痕迹地放松,挑眉辩驳:“我可不是那种吃干抹净后就拍拍屁股走掉的渣滓。”
更何况, 蛇也会犯懒,此时怀抱着心爱之人, 秦扶安只想将他困在自己怀里长长久久地困觉, 让他甚至不能脱离自己去独立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