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先握住发光温暖的那颗递给秦扶安看，又疑惑地晃晃另外一颗灰扑扑的。
“因为它们承载着内核不同的记忆。”
秦扶安没有卖关子，一句话将蒙在小向日葵眼前的迷雾拨开。
或许是因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所以小向日葵从没发现过记忆和记忆之间的区别。
当然，也可能是向日葵医生治疗了太多太多玩具，所以早已经疲惫麻木，就像在梦境里再也笑不出来一样，它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探寻更深的原因了。
而此刻，小向日葵在被秦扶安点明其中差异后，它惊讶地险些蹦起来。
“原来是这样！”它声音都扬高了好几度，激动道：“维修师先生，您真是太聪明了！我想我早就该做这件事了，如果能够更早一点发现的话，说不定童话城里的大家会生活得更轻松更快乐！”
小向日葵自己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想要帮助维修师先生获取玩具之心，却阴差阳错歪打正着找到了治疗玩具们的最佳办法。
“维修师先生，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它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秦扶安，之前的忧虑，此刻全部被笑意和欢喜所替代。
看它这么高兴，秦扶安眼中闪过笑意，又像之前那样举起了一只猫爪爪。
下一秒，小向日葵便格外自觉地半蹲着凑近他，闭上眼任由那只凉凉的猫爪轻轻落在自己额头眉心处。
乖得不像话。
“我们互相帮助。”少年清朗好听的声音夹杂着笑意在它耳边响起：“到时候，你来治疗它们受伤的玩具之心，而我负责修复它们破碎的躯体，要不了多久，整个童话城里到处都会是健康快乐的玩具了。”
或许，在经过治疗之后，它们不仅仅是健康快乐，还有可能是升级后的Plus版本。
第99章 诡梦童话（22）
小向日葵将水晶球体内的快乐和痛苦的记忆都挑选分开, 然后将暖色的小太阳包裹着的快乐记忆重新塞回水晶球体内。
很快，它望着灰扑扑黑漆漆的小太阳们发呆。
“这些要怎么办呢？”它有点茫然。
向日葵医生的心理治疗，一直都是它单方面往玩具们体内塞小太阳, 它还从来没有将小太阳取出来过。
想了想，小向日葵抓起两颗小太阳, 就试图往自己身体里塞。
险之又险地被秦扶安伸手拦了下来。
“维修师先生？”小向日葵疑惑地看向他。
秦扶安盯着它手里的黑色小太阳，无奈道：“这些小太阳中的生机已经被消耗空了, 取而代之的是污染。”
是浓重的负面情绪，是接触到一点后就会疯狂扩散并影响心智的污染物, 却也是妖魔鬼怪最为喜爱的食物。
“交给我吧。”秦扶安朝它伸手, 轻叹道：“或许我有办法能把这些污染物回收利用。”
“……喔。”
小向日葵呆呆地点头, 将手里的小太阳放到秦扶安的爪爪上后，好奇地看着那些小太阳都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消失不见。
“真的不会有事吗？”它忍不住问。
之前是不知道, 不知者无畏, 但现在知道这些是污染物了, 它就有点担心维修师先生会不会受到伤害。
也很感激对方的阻止，否则自己说不定就把污染物拿回来塞进自己身体里了，而且这还只是一个玩具体内的污染, 要是整个童话城的玩具们体内都有这么多污染呢？
小向日葵有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它感到后怕, 可如果这些污染物不被回收的话, 一直飘荡在梦境里, 反而会影响更多的玩具，说不定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秦扶安的接手, 让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不安。
“没事。”
招财猫挥挥圆润的爪爪，不甚在意地说：“别担心, 我会处理好这些东西的。”
看他这么轻描淡写的模样，小向日葵稍微松了口气，也不那么慌张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跟着重新转动起来。
它将水晶球放在长椅上，伸手抱起招财猫，起身继续往里走。
这一路上，它给秦扶安介绍了很多很多的玩具。
和在童话城里鲜活的模样不同，在此刻的梦境中，这些玩具们都和那颗水晶球一样，像是世界上最普通最平凡的玩具，没有生机，不会说话，更不会到处活动。
它们就那么安静无声地待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长椅上，草丛里，木屋屋顶，小河里……
四处都有它们的身影。
“因为这是梦境，所以在我不想让大家做梦的时候，它们的梦境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小向日葵轻声解释，而后低头看向秦扶安，犹豫着问：“维修师先生，是不是每个玩具身体里都有痛苦的记忆？它们最近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也是因为这些记忆的存在吗？”
其实小向日葵自己心里多少猜到了，可它还是很困惑。
因为在它看来，那些记忆不正是组成这些玩具们的一部分吗？
毕竟都是它在各种梦境里一片片捞出来的，为什么玩具们只想要快乐的记忆，却不愿意接受那些已经过去的痛苦呢？
就像，明明一开始刚到童话城时，大家虽然都很悲伤，但也都在积极活下去，之后却越来越偏激，甚至有好几个玩具都趁着它不注意，自己选择了死亡。
小向日葵有点懂，又好像不太懂，它没有经历过被人类选中又抛弃，纵然在玩具们各自的梦境里一次次体验，可那些玩具终究不是它自己。
秦扶安抬眼，看清小孩清澈眼底藏着的茫然。
它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地方，怎么都出不去。
因为它做不到和其它玩具感同身受，所以它也不明白那些历久弥新的痛苦对玩具们来说，伤害有多大。
所以它才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治疗玩具们最关键的不是给它们更多的生机续命，而是剔除它们记忆中那些痛苦的“腐肉”。
良久的沉默中，小向日葵抱着招财猫慢慢往前走，在遇到一只残缺的已经飞不起来的玩具小飞机时，它半蹲在地上，抱着实验的心态，同样召唤出了小飞机体内包裹记忆的小太阳们。
密密麻麻的黑。
刺得它眼睛好疼。
与此同时，它怀里的招财猫终于开口打破了令它窒息的安静。
“这不是你的错。”
小向日葵一瞬间怔愣在原地。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小葵花，不要苛责自己，你想得没错，痛苦和快乐组成了它们，可它们太脆弱了，脆弱得承受不住那些痛苦，所以才会那么快被污染，这绝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
在秦扶安眼中，小向日葵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所以他也决不允许小家伙钻进死胡同里困住它自己。
“其实在玩具们产生意识的那一刻起，它们和人类，和很多生物都没有太大区别了。”
少年清朗温和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缓缓说道：“就像它们觉得人类喜新厌旧抛弃它们，所以憎恨人类一样，在不接受并且抗拒曾经痛苦的记忆时，那些痛苦的回忆也在不停伤害它们。”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是这些玩具，它们在死掉一次后，又一次沉溺进痛苦之中，试图再一次杀死自己。”
“小葵花，趋利避害是生物本能，你已经救了它们很多次了。”
秦扶安没有说的是，趋利避害是生物本能，但他见到的每一个谢云淮，似乎都没有这个本能。
就如同面前的小向日葵，从始至终，都在用自己的生机去换取玩具们的存活。
秦扶安永远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谢则圆会想方设法杀了夺取他生机的存在。
就连这个副本里的这些玩具们，又何尝不是在用各自的方式求活？
只有谢云淮，不是在被别人伤害，就是在主动伤害自己。
规则循环，山神诅咒，满身污染，生机续命……
秦扶安有时候都怀疑，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谢云淮，才能让它次次损害自身，次次满身污浊。
那些原本应该翠绿鲜嫩的触须们，秦扶安永远只能看到满目浓郁的黑。
这也是秦扶安为什么次次都想将副本里的小云朵拐带出去的原因。
总觉得继续留在这个奇怪的游戏里，迟早有一天，它会彻底被污染，又或是悄然死亡。
可他又不能真的打草惊蛇，秦扶安只能耐下性子，一个副本一个副本地寻找和定位。
而当下，他的安慰似乎给了小葵花极大的震撼。
小向日葵整个呆愣在原地，目光空茫地望着他，又好像是在透过他望向这个偌大的破败荒芜的游乐园。
小向日葵听懂了秦扶安的话。
正因为听懂了，它才觉得恍惚。
不是自己的错吗？
可这些玩具是它带来童话城的，这些玩具们每次痛苦也都是它进行治疗的。
它一直在为这些玩具的生命负责，却没有发现它们真正的病因。
小向日葵很难不自责。
在它无人引导的自我认知中，拥有这样的能力，本身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不要那么痛苦吗？
否则小向日葵大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玩具，而不是童话城里仅此一位的心理医生。
它带大家来到家里，它一次次从梦境中翻找打捞记忆碎片，就是希望它们能够好好活着。
“我知道了……”小向日葵低垂着头，轻声道：“维修师先生，谢谢您的安慰，我不会再责怪自己。”
比起愧疚自责，它还有很多很多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要给一百多只玩具们挑选和剔除记忆，要维系梦境，要帮助维修师先生完成修复手术，还要交易得到足够多的玩具之心……
从梦境中离开后，小向日葵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它先去邀请了昨晚唯一被它挑选剔除记忆的那颗水晶球。
秦扶安和谢则圆跟在它身后。
他们很快见到了那颗水晶球。
它已经很碎了。
比起梦境里看到的，眼前的这只水晶球，七零八落的模样，身上的晶体几乎没剩多少。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只水晶球并不觉得痛苦。
它很快乐。
它欢喜地对小向日葵说：“向日葵医生，您来得正好，我今天感觉自己的心理状态似乎变得特别好，我甚至觉得曾经那么痛苦的自己好像已经不存在了，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事实上，我好像本该这么快乐，天空那么漂亮，童话城这么漂亮，就连我现在见到您都是一件那么值得快乐的事情不是吗？我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好极了，身体上的痛苦的确存在，可还能继续活着，我就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它的快乐实在是太明显了。
甚至它还能说出曾经获得的爱，那么充裕，那么真实，让它即使面对身体的痛苦，也依然能够扬起温柔的笑容。
“这就是你们的办法？”谢则圆的声音传入秦扶安耳朵，带着些微不可查的嗤笑：“剔除痛苦记忆，只留下快乐和爱，让这群本来就脑子不好使的玩具变得更蠢更天真？”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很有效不是吗？”
秦扶安挑了挑眉，并不生气，反而轻笑着回答：“再说了，它们这样不好吗？反正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离开童话城，与其天天被困在过去的回忆中，不如当个快乐单纯的傻瓜，至少这样不会再让小葵花替它们操心。”
“……所以最后那句话，才是唯一的原因吧？”
“秦先生，您的心可真脏。”
黑色的金属小鸟愣是努力翻了个白眼。
黑色的积木小熊无辜地弯唇，低声笑了笑，回答早已无声胜有声。
他所有的善意, 都是藏着算计且有明确目的的。
而在这个诡异游戏里，他的算计和目的，全都是谢云淮。
在进入副本之前选择工具箱进行购买的时候, 他就想好了要在这个副本里干什么，所以他当了能够帮助玩具们修复身体的维修师。
从还没进副本, 到当下的这一刻，一环扣一环, 他所求的，他步步算计的, 无非都只是为了让谢云淮能够过得更好。
对于谢则圆的控诉, 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什么心脏不脏的，他生来就没干净过。
“维修师先生, 看来我们的方法是有效的！”小向日葵眼睛弯弯地转过头看他。
秦扶安笑着颔首。
他没有纠正小向日葵在这个副本里对自己的称呼。
也没有和从前一样, 给小向日葵赋予一个新的名字。
说不出来为什么, 只是直觉告诉他，这样做没错。
“维修师先生，那我们晚上是不是就能继续这样做了？”
小向日葵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每个玩具都能获得快乐的话, 大家应该能够坚持更久时间了吧？”
“与其让它们在心灵的快乐和身体的痛苦之间挣扎，不如让它们痊愈。”
秦扶安抬手, 凭空取出合适的材料, 在征求水晶球同意后, 当场为它进行修复。
十分钟后，他收手, 让开位置，让小向日葵和谢则圆都能凑过去进行近距离围观。
头顶温暖的阳光洒落，浑身剔透的水晶球在日光照射下格外晶莹明净。
凑近看, 再也见不到水晶球身上那些斑驳的裂痕和有缺陷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圆形晶体，是圆球中流光溢彩的内里，是包裹在身体外部，同样剔透明净的胶质物。
小向日葵紧张地询问水晶球，有没有感知到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水晶球从剧烈的疼痛中回神后，先是愣愣地望着小向日葵眼中的自己，过了好一会，才惊喜地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做梦。
不是梦，是真的在难以承受的剧痛中，重获了新生。
水晶球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残缺，也不记得自己曾经遭遇过哪些痛苦了，刚才的痛足以让它铭记一生。
但它体内的小太阳们一点都没有变暗，反而愈发灼亮滚烫，以至于小向日葵不得不伸手从它体内取出一枚，将记忆挪动后，小心翼翼塞回自己身体里。
下一秒，秦扶安眼睁睁看到小向日葵身后慢吞吞一点点试探着冒出来的细小触须。
并不是通体的黑，反而接近于墨色，偷偷探出来缠住他手腕的顶端，还染着零星漂亮的绿。
他眸光闪动，左手顺势抬起，在无人注意的后方，笑着观察这根明显比从前漂亮了几分的灵魂体触须。
[又见面啦~]
[谢谢你救我！]
[大家还被关在梦境和玩具之心里，你能也救救它们吗？]
[安安~安安……]
[安安……贴贴~喜欢……]
听着它惊喜雀跃的声音，秦扶安面上有些许明悟。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谢云淮灵魂体的表达能力似乎强了许多，而这其中的变化，多半是因为“污染”，也就是覆盖所有灵魂体的漆黑色泽。
轻轻捏了下活泼过分的触须，让它回到谢云淮体内后，秦扶安看向正在和谢则圆以及小向日葵进行沟通的水晶球。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好！”
水晶球激动地描述自己此时的感觉：“我好像比从前更漂亮也更牢固了，甚至有一种即使我从高处摔落也不会死亡的直觉，维修师先生真的很厉害，我想整个童话城里，没有玩具不想拥有这样完美的变化！”
就连那些原本以为无法承受的剧痛，也在新生蜕变的喜悦中，变成了必要且合理的存在。
不仅不会对那种剧痛避之不及，还会忍不住追逐上瘾。
那将是“新生”过程中最真实最幸福的记忆点。
听到水晶球这么说，谢则圆扇动了两下翅膀，没说什么，只觉得童话城里的所有玩具加起来，估计都抵不上秦扶安的一个心眼子。
不仅如此，水晶球还竭力想要报答秦扶安，在他们将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拼命将自己在童话城里收捡的家当翻找出来，想要全部送给秦扶安当作报酬。
“一开始就说好了，我们只要玩具之心。”黑色的金属小鸟站立在一旁的路灯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忙忙碌碌的水晶球。
闻言，水晶球恍然道：“对！我差点忘记了，多谢您的提醒！”
谢则圆：“……”
看，他就说吧，本来就傻，没了那些记忆，现在看着就更蠢了。
水晶球不知道它心里在吐槽什么，将藏起来的玩具之心拿出来交给秦扶安。
“维修师先生，如果以后还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都请不要客气，哪怕只是能够为您指路，也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水晶球开开心心交出自己的玩具之心，并许下了极其真诚的承诺。
于是在谢则圆眼中，它身上的傻气就更明显了。
为腾蛇献上忠诚……这实在是好笑又荒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