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揪住谢云淮破旧的衣裳,强迫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明天山神祭的祭品是谁?是不是我们这些外来者?”
他无疑是聪明甚至狡猾的,但被他威胁追问的少年却始终低垂着头,似乎不仅是个小哑巴,还变成了小聋子,听不到他的威胁,也就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见这哑巴如此不配合,梁平眼底闪过一丝隐怒,他更加用力地攥紧哑巴的衣领,另一只手死死卡住哑巴的脖颈,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老子再问你一遍,山神祭的祭品是不是外来者?!”
他一字一句间都带着一股狠意,仿佛谢云淮的回答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他就会用尽手段地折磨对方到生不如此。
可惜毒蛇的獠牙似乎并不能让谢云淮产生畏惧。
小哑巴被迫抬起苍白的脸颊,一双比琥珀色更幽深几分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恼怒阴狠的梁平,眼底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慌乱。
反而死寂空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梁平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脏紧缩,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哑巴给吓到后,他心底的愤怒便不可控起来,在刘禹越发不耐烦的等待中,梁平缓缓捏紧自己的拳头,冷笑着决定给这个死哑巴一些沉痛的教训。
不过是个游戏里的npc,打了就打了,只要自己能够活下去,哪怕让这个副本的所有npc和玩家都一起去陪葬,梁平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的。
他想活,他并不畏惧这个什么游戏副本,相比起畏惧,更多的是窃喜,是愈发膨胀的野心和欲望。
因为他不光想活,他还想爬得越来越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所有人,让那些原本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己脚底匍匐着,成为他踏上顶端的垫脚石。
他也确信自己一定能活,因为在被游戏选中的那一刻,属于自己的命运就开始转动,梁平看了那么多的小说影视剧,他从不认为自己生而平庸,他做梦都想从阴暗的沟渠中爬出去,被游戏选中,就是他身为天命主角的第一步。
所以他会主动提出来接触小哑巴,因为他讨厌秦扶安,讨厌秦扶安轻而易举掌控全局时周身的气场和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怕只是秦扶安的背影,看在梁平眼中,都宛如一根尖锐的刺一样扎眼睛。
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是秦扶安的对手,所以他选中了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在这个哑巴身上,将自己对于秦扶安的嫉妒和憎恶宣泄出来,然后继续隐忍潜伏,在秦扶安看不到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某一天将不可一世的秦扶安,彻底踩在脚下,将对方的骄傲肆意全都碾碎——
眼中疯狂的快意和扬起的拳头尚未来得及落到小哑巴那张苍白的脸颊上,眼前原本软弱可欺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哑巴却在一瞬间抬腿用膝盖狠狠地顶在他的腹部。
在梁平因猝不及防的痛苦而松开他蜷缩弓腰的时候,谢云淮眼底的阴鸷却并不比他少。
谢云淮不会说话,不能说话,在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里,他唯一的记忆就是一次次被辱骂被殴打,但他想活,所以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反抗。
从一开始毫无反手之力只能抱着脑袋承受疼痛,到他能抓着半截砖头狠狠将欺负自己的人砸得头破血流,这个过程,谢云淮用了足足八年。
从八岁,到十六岁,谢云淮是小哑巴,却不再是被人压在地上围成一圈欺辱殴打的小野种小怪物。
从他砸破那个人脑袋的那一刻,就没有人再敢当着谢云淮的面喊他野种怪物了。
但现在面前这两个外乡人,却当着谢云淮的面,骂秦扶安是绿眼睛的怪人。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那么温柔的秦扶安……
谢云淮发狠似的掐着梁平的粗红的脖子,他发不出声音,也不能说任何为秦扶安辩驳的话,于是这些不能就都变成了更凶更要命的力道,将并没有被游戏淬炼过的梁平掐得眼瞳扩散,意识逐渐在窒息的痛苦之中消散。
“妈的,遇到狠茬子了!”刘禹也被眼前发生的变故吓了一跳,等回神后,当即就要对谢云淮动手。
梁平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这么好用又听话的狗,刘禹还想再多留一留。
因此他也没有对谢云淮留手,他经过属性点加成的身体素质显然比谢云淮这个常年营养不良的小哑巴要好得多,所以一动手就是朝着谢云淮的脑袋去的。
谢云淮正发狠地掐着梁平的脖子,哪怕对方因为窒息而休克过去,他也没有立即放手。
感受到脑后突然而至的袭击,他偏身试图躲避,却在侧头的一瞬间,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不自觉地僵了片刻。
“砰——”
谢云淮下意识闭上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和死亡并没有到来。
耳边响起痛苦的咳喘声,谢云淮睁开眼,先是看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用力呛咳的刘禹,然后像是记起什么,身体一僵,缓缓扭脸看向刚才的方向。
原本站在树干旁的秦扶安却已经走到了他近前。
随着他的靠近,谢云淮下意识松开好像被自己掐死了的梁平,把刚才还发狠用力的双手局促地藏到背后,嘴唇嗫喏着仰头看向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秦扶安。
自己好像杀人了。
还被秦扶安看到了。
……不知为何,谢云淮之前都能毫无波动杀人的狠厉,此刻在秦扶安面前却尽数化作了慌乱失措,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藏着作恶的双手,刻意避开秦扶安的注视,满眼都写着无措。
谢云淮想要解释。
可他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
于是他就继续当哑巴,垂着头一声不吭,像是在等待秦扶安的审判一般。
“起来。”秦扶安的声音终于落进他耳朵里。
谢云淮眼睫飞快地颤了颤,他再次仰头,逆着光,分不清秦扶安此时的表情是喜是怒。
但架不住他自己的胡思乱想。
秦扶安肯定生气了,他的声音里都没有笑意了。
秦扶安生气也是应该的,自己刚刚可是掐死了他的同伴,这个人和秦扶安一样都是外来者,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这个人该死,他们说秦扶安的坏话……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好多东西,最后的结局却都指向同一个:秦扶安生气了。
谢云淮有点脱力,刚刚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梁平,现在骤然放松下来,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发软,根本提不起力气。
他低垂着头,呆呆闷闷的,像是没有听到秦扶安的话。
直到一只手握住他微颤的手腕,强硬的将他拽起来。
下一秒,他就对上秦扶安明显不高兴的目光,还有藏着情绪的质问:“你还要在这个死人身上坐多久?”
谢云淮呆住。
旁边三名长耳朵的玩家也呆住。
就连被秦扶安说是“死人”,实际上还剩一口气艰难喘过来的梁平也不可思议地剧烈呛咳起来,撕心裂肺的动静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样。
原来没死。
谢云淮眼底闪过遗憾,转而又被某人不高兴地掰过脸。
“还看?”秦扶安皱眉,满眼的不高兴:“谢云淮,他脸上长花儿了吗?”
秦扶安刚才就看谢云淮跨坐在梁平身上足足一分多钟,谢云淮力气不够,本来就杀不死梁平,因此那画面看在秦扶安眼里极其碍眼。
这会儿梁平果然没死,秦扶安都想要补上一脚了。
迎着秦扶安不悦的目光,谢云淮懵懵地摇头,手也不自觉抬起来攥住了秦扶安的衣袖。
秦扶安生气了,但好像生气的点有点奇怪。
谢云淮本来是忐忑的,可看着秦扶安比自己更生气更讨厌梁平的模样,他忽而就有点想笑。
只是唇角的笑意刚蔓延开,就被秦扶安没好气地捏了捏脸。
“下次不许这么打架了。”
到底是打架还是被占便宜?
虽然迁怒的没什么道理,但谁让秦扶安看对方不顺眼呢。
敢那么威胁谢云淮,秦扶安原本就没想让他活着。
但前提是,谢云淮不能沾这些狗东西的血,谢云淮的手要始终干干净净才行。
“以后谁再欺负你,跟我说。”秦扶安揉揉少年细软的短发,温和的语气里藏着窥不清的隐晦杀意:“我来帮你处理他们。”
[好……]
刚看过神庙里被禁锢在泥塑神像中蔫巴巴的触须们,现在再看它们,秦扶安觉得果然还是要活泼点才好。
秦扶安将乖顺的少年拉到自己身边, 这才舍得将目光分给躺倒在地上的两人。
“我这里有两种处理方式,你们想听听吗?”
他站在痛苦蜷缩的梁平身边, 并没有给他们拒绝或同意的机会,垂眼盯着他脖子上紫红色泛起淤青的掐痕, 散漫地笑着说道:“第一:给他道歉,我也给你们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听到这句话的玩家全都眼皮子直跳, 心想这是什么阎王爷选项。
梁平极有求生欲, 即使自己被掐得气都喘岔了, 还要一边剧烈呛咳一边艰难开口说自己选第二条。
旁边的刘禹暗自骂了声蠢货,但在秦扶安和另外两名玩家的注视下, 也不得不沉着脸问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第二种嘛……也很简单。”秦扶安打了个响指, 两条由灵力凝结的血红色线条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望着刘禹骤缩的瞳孔, 秦扶安挑眉:“第二:给他道歉,然后签订血契,契约会一直维系到副本结束。”
那两条血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跟秦扶安这个人一样,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刘禹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平复着剧烈起伏的情绪和已经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的谩骂, 咬牙追问:“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
血契,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果然, 秦扶安的回答很快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此乃上古年间经天道见证并认可的主仆血契,作用嘛, 身为仆从,你们需要时时刻刻保护主人的安危,主人所遭受的伤害会由你们承担, 主人如果死亡,你们也得跟着死。”
说完,他还恶劣的特意强调:“但仆从受伤或死亡,对主人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
“怎么样?两个选择,我只给你们三秒钟时间。”
秦扶安噙着笑意的眼眸微暗,冷声倒数:“3、2——”
“二!我选二!!”梁平迫不及待开口,并且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喉咙,另一只手立即去抓取其中一条血线。
秦扶安冷眼看着他的动作,那条血线也在梁平触碰时,恍若消融般缓缓融入梁平的体内。
即使心里将秦扶安恨得要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禹在确信秦扶安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后,也不得不阴沉着脸极不情愿地伸手触碰剩下的一条血线。
在几人的注视下,秦扶安牵引着两缕红线并指轻点在谢云淮的眉心之间。
下一秒,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便浮现在三人心间。
谢云淮惊异地睁大眼睛,他好像能够感知到另外两人的情绪,还能随时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而梁平和刘禹则在那一瞬间不约而同感知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拴住了,对方轻轻一扯,就能轻易让他们生不如死。
旁边钟昊和岑甜看得心惊胆战的,这种被迫把命交到别人手里,还要拼命保护对方不受伤不死亡……实在是太身不由己,也太危险了。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秦扶安,他怎么会这一招?如果他再不讲理一点,是不是整个副本的玩家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得不为他所用?
几人心底既有忌惮,也有敬畏。
梁平从地上爬起来融入血线签订血契后,不需要秦扶安再多说什么,已经格外自觉地来到谢云淮面前,比刘禹更快一步也似乎更为真诚地道歉。
看他这模样,好像在之前将谢云淮逼在角落狠声威胁甚至还要动手殴打的人和他不是同一个。
可谢云淮能够感知到对方心中翻涌的憎恶怨恨。
相比起来,反而是刘禹的情绪更为平稳些,有种摆烂认命的感觉。
“回去吧。”
等到了道歉,秦扶安就拉着谢云淮离开。
他们身后,岑甜看着这两道格外和谐的背影,突然开口问:“刚才秦哥把谢云淮拽起来之后,是不是就一直没松过手?”
钟昊几个男的下意识移动视线。
背影很和谐,被秦扶安握住的那只手腕更是没有半点挣脱的意思。
“……”他们好像那个路过的狗,突然被踹了一下,不仅疼,连饭碗都被踢飞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想不通去欺负一个明显有人撑腰的npc呢?”钟昊眼神复杂地望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两人。
刘禹脸色一黑,愤愤地剜了眼梁平,“新人就是新人,满脑子嫉恨根本成不了大事,你这种人现实生活里一定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天天嫉恨那些过得比你强的人,老子才是被你坑惨了!”
梁平这时候也不用再舔他,同样一下子变了态度,阴沉沉地嗤笑道:“瞪我干什么?就算是我提出的想法,难道你就没有心动?你要是没想过欺负人,你会跟我落到同一个下场?”
眼看两人吵着吵着就要动手打起来了,岑甜在刘禹试图扇烂梁平脸颊的时候,伸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两人的互殴行为。
钟昊也在一边劝道:“你们还是冷静点吧,毕竟现在你们的命都暂时归属于那个npc了,要是打出问题来,到时候秦哥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刘禹:……草,这女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她是吃大力水手和菠菜海苔长大的吗?!
行动被岑甜制住,耳边还有钟昊的絮絮叨叨,即使梁平和刘禹此时相看两相厌,也不得不暂时化干戈为玉帛,至少要维系表面的和平。
等两人各走一边离开后,岑甜这才揉揉手腕,咂舌感叹:“幸好我全点了力量,下次要是有人敢这么欺负我的话,我一拳头下去,指定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钟昊:“……”
不着痕迹地走远了一小步。
“怎么会被他们堵在那儿?”秦扶安偏头看身边低头认真走路的少年。
实际上在思考该怎么故作不经意才能把手抽回来的谢云淮茫然抬头,反应了一下秦扶安的问题后,才摇摇头在心里回答:
[我想去找村里人借锯子和斧头。]
谁知道东西没借到不说,还被那两人堵住了。
秦扶安疑惑:“锯子和斧头?”
谢云淮点头,忽视了被始终禁锢牵住的手,也努力忽视手腕上灼热到有些滚烫的温度,回答道:
[我想去山里找一些木头,给家里做张床。]
之前两晚,秦扶安都把更舒服安全的睡袋给谢云淮睡了,而秦扶安自己却睡的是干草堆,既扎皮肤,在熟睡后翻动身体时还会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很潮湿也很硬……
谢云淮自己睡过十几年的干草堆,怎么可能不知道干草堆和睡袋的区别呢?
秦扶安始终将睡袋让给谢云淮,谢云淮拒绝不掉,也不愿意让秦扶安一直睡在干草堆里。
所以等秦扶安去山神庙的时候,谢云淮就在山里找竹子和树,又去村里接锯子斧头,想要在今晚之前给秦扶安做张能睡的床出来。
结果……
谢云淮的眼眸因沮丧而微微黯淡,看向秦扶安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愧疚。
秦扶安在谢云淮说想给自己做张床的时候,心跳就慢了半拍。
等传递谢云淮心声的触须们也都蔫了吧唧地趴在谢云淮脑袋上跟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他眼底的笑意愈发真切。
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少年的头顶,在对方仰头看向自己时,扬唇笑道:“这有什么,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可以现在就去。”
“有我在,不需要锯子斧头。”
谢云淮愕然望着脚边堆了一堆的粗壮树干,看看它们,又抬头看看消耗了灵力也面不改色的秦扶安,眼睛一点点变得晶亮起来。
[好厉害!]
[你是不是比山神更厉害?]
[这样轻松很多,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18岁的少年,即使被过往生活磋磨欺负得再苦再难,也还有几分没长大的少年气,之前虽然一直听秦扶安忽悠说是神灵,但因为秦扶安并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太多,而且秦扶安还把他的锅底烧漏了……谢云淮其实一直没有秦扶安是很厉害的神明的概念。
直到之前秦扶安逼着两个外来者与他签订所谓的血契。
直到现在秦扶安不需要工具就可以将这些树砍伐并轻易运送回家。
谢云淮真正有了秦扶安是神灵的实感,却又觉得秦扶安和山神庙里的那位山神格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