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到只有两张上下床和极其单薄破旧的被子,除此之外,连个板凳都没有。
“……你们一年给学校交多少钱?”秦扶安突然侧头问站在门口的小谢同学。
谢云淮看着空荡荡的宿舍,竟也有点发愣,闻言先是茫然地摇摇头,而后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挺多的吧?”
虽然最初的记忆早就在一次次轮回中变得模糊不清,但这毕竟是号称升学率百分百的第一高校,光是想要进来的人都挤破了头,怎么想都不该很便宜吧?
秦扶安觉得也是,但正因为给的挺多,才越能凸显出这个学校有多黑。
不光把学生当成食物,还把学生当成教具,给学生吃猪都不吃的糊糊,现在又给学生睡只有床板的宿舍……
“虽然我很理解校方想要开源节流的节俭朴素想法,但这会不会太朴素了点?耗子进来都得哭着往外跑吧?!”
隔壁宿舍响起熟悉的大嗓门,亚克正在激.情吐槽,白松拦都拦不住。
这边宿舍里,亚克说一句,秦扶安就像点头怪一样跟着点一下头,亚克吐槽了十几句,秦扶安就跟着点了十几次的头。
两人像极了一唱一和的双簧选手。
还被挡在门口的谢云淮沉默地盯着某人,而后闷闷地提醒:“马上要关灯了,你还不洗漱吗?”
隔壁的人太聒噪了,谢云淮听得心烦,在秦扶安去简单洗漱时,他反手将老旧的宿舍门砰的一声关上。
将所有聒噪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然后自己坐在空荡冷硬的床上发呆。
其实脑袋里乱糟糟一片,但谢云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那么乱,乱到他一时之间都理不清思绪,只觉得今天是这么多次轮回里,过得最疲惫也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太累了,以至于即使成功活了下来,他心里好像也是茫然多过喜悦。
还剩整整四天,自己会倒在哪一天?
又或者,自己真的能活着参加高考并顺利毕业吗?
这其中的不确定性太多太多了……
“去洗吧。”秦扶安顶着头上的毛巾走出来,说完后就发现谢云淮神色空茫地起身,像神游一样安安静静地往厕所走。
秦扶安拧眉,伸手将人拽住,在他茫然地望过来时,停下擦头发的动作,俯身凑近正在懵懵发愣的少年。
他猝不及防的凑近,将正在出神的谢云淮吓的一激灵,猛然回神,下意识往后退避开秦扶安的靠近。
“怎么这么喜欢发呆?”秦扶安觉得这小孩情况有点严重,不仅仅是挑食那么简单,还总喜欢发呆,一发呆就眼神空空的,好像什么喜怒哀乐都装不进去了。
很好养,又不太好养的样子。
谢云淮的脑袋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等他捂着额头想要制止对方时,秦扶安又已经绕开他了。
谢云淮在原地站了两秒,最后憋着一口气闷闷地洗漱睡觉。
今晚自己绝对不会再和秦扶安多说一句话了!
21:30,宿舍楼准时熄灯。
这个夜晚,玩家们都没有睡好。
因为他们总能听到宿舍门外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还有敲门声,啃咬咀嚼声等等各种各样的动静,让本就漆黑的夜色充满了不安危险的变数。
等到天亮后,亚克走出门看到秦扶安的第一句话就是迫不及待的邀请:“大佬,要不您来我们宿舍睡呗?大家一起也能有个照应,我们可以轮流守夜什么的。”
他期盼地望着秦扶安,却没有注意到原本跟在秦扶安身后的清瘦少年,在听到他这番话后无声抬眼望过来的视线。
白松注意到了,他想提醒一下亚克,但他刚要有动作,就被相同的目光锁定了。
森冷的,阴沉沉的,一点都不像昨天那个拿着玩具泡泡机积极求活的少年。
白松被这目光看得哽了一下,自觉收回伸出去想要提醒亚克的手,默默听着亚克再接再厉对大佬的邀请。
秦扶安没看到谢云淮和白松之间的拉扯,但他看到了死死缠绕在亚克脖子上的黑色触须。
亚克看不见也没有感觉,还在殷切地等待秦扶安的回答。
秦扶安盯着他脖子看了一眼,难得善心大发的拒绝道:“不用了,夜晚对于学生而言,只要不随意出门触犯宿舍规则,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言外之意,没必要住在一起。
被拒绝了,亚克遗憾耸肩:“好吧,你们是要去食堂对吧?我们一起啊……”
他为了缓解尴尬而转移的话题都还没说完,谢云淮就不耐地绕过他们往前走。
这群人是连体婴吗?什么都要一起一起。
谢云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耐烦,但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些新同学喜欢不起来,在他眼中,赵佳悦柔弱,陈琪冷淡,亚克聒噪,白松墙头草,没一个是和其它同学一样认认真真上学听课的。
听着触须们不高兴地碎碎念,秦扶安眼底的笑意愈深,却没有出言惊动正埋头独自往前走的谢云淮。
这些触须就像是谢云淮心底延伸出来的一缕缕思绪,远比谢云淮更为活泼话痨。
但这个副本里,只有秦扶安看得到它们,也只有秦扶安能听到这些活泼的碎碎念。
喜欢发呆,思绪迟钝,反应总会慢好多拍的小谢同学恐怕至今都没有意识到,他在秦扶安面前,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
所以秦扶安也知道,昨晚毫不犹豫说自己不喜欢泡泡机的谢云淮,在撒谎。
“真令诡遗憾呐~”伸手接过秦扶安递过来的玩具泡泡机,营业员装模作样地喟叹道:“那样花儿一样年纪,只有短短几天就要高考了,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高考前夕呢?”
它演得太假了,唇角高高勾起诡异的弧度,眼中也没有丝毫惋惜怜悯。
秦扶安没有打断它演戏的小爱好,等它演完了,才掏出自己的正式老师资格证,让营业员帮自己再取几罐蜂蜜。
营业员这才发现自己沉迷演戏,竟然差点怠慢了出手大方的贵客!
它很快堆起更多谄媚的笑容,一连取来五罐蜂蜜放在柜台上,又殷勤地询问秦扶安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我还想要这个。”秦扶安屈起指节敲了敲被营业员放在柜台上的泡泡机。
哦哟,人傻钱多,大客户啊!!!
营业员立马眉开眼笑的准备刷卡结账。
可惜在拿到泡泡机的时候,这件道具还被秦扶安略微用力地压在柜台上。
营业员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尝试着用力去拿,结果纹丝不动。
营业员:“……您不准备买了吗?”
它心里开始打鼓,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果然,它刚问完,人傻钱多的秦扶安就诧异地反问:“难道你准备按原价卖给我??”
那上扬的语调,那不可思议的神情,那语气里的谴责……营业员硬生生被他一句话说的心慌无措起来。
这道具……这道具好像的确不该原价卖出?
毕竟是秦扶安帮忙找回来的,他都没有要多余的好处酬劳呢。
而且、而且这道具上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被使用过的痕迹,这也意味着道具已经是二手.货了……
秦扶安只是反问了一句话,营业员就已经心虚的替他想了好多打折的理由,短短几秒钟时间,营业员心里就已经有了新的价位。
最后它站在门口,含泪目送秦扶安收获满满地离开小超市。
“这打折的力度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同伴等秦扶安走得没影了才悄声和他沟通。
0.5折!它当人当诡两辈子都没听说过这么低的折扣!!
营业员板着张惨白的死人脸,望着自己的同伴,麻木反问:“那你觉得他说的那些,有哪一条是可以反驳的?”
不光是他想到的那些原因,秦扶安还很善良友好的替它补充了更多的理由。
他们之间的交情,以后来往的人情,帮忙为老师讨到工资,间接替它们盘活这间小超市,给那群没吃过零食的小孩们买零食做宣传,以后遇到大力帮忙扩展客流量……
秦扶安一开口,别说是打0.5折了,只要他想,甚至能让它们全部白送。
“他还是太善良。”两位营业员凑在一起对了半天理由后,默契地发出同一句感慨:“人类要是都像他一样热情善良好骗该多好啊。”
对于身后的这些评价,秦扶安不知道也不在意,他拎着几乎将小超市搬空的大包小包一路走回教室,路上遇到的学生Npc们全都会乖乖喊他一句秦老师。
然后眼巴巴充满渴望地盯着他手里的超大购物袋。
等到了教室,高三(4)班的同学们也全都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包括刚吃完糊糊早餐的玩家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和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秦扶安偏头看了眼贴在黑板旁边斑驳白墙上的课表。
课表上被渐满暗红的血点, 但在血色晕染下,今天的课表还是在上课铃响后,逐渐浮现清晰的字迹。
第一节课的授课老师那一栏, 赫然写着秦扶安的名字。
除此之外,他今天在高三的好几个班都有课, 因为他在昨晚睡前收到了学校那边给他这位正式老师排好的课表。
从课表上确定自己的确已经正式脱离“学生”这个身份后,秦扶安将手里装着满满零食的购物袋放到讲台上。
他颀长的身形站在高出一阶的讲台之上, 那双浅绿的眼瞳将台下每一张渴望期待的脸庞都装进眼底。
“赵佳悦,陈琪, 亚克, 白松。”秦扶安平静地念出四名玩家的名字, 在他们茫然起身后,让他们上前来把讲台上的零食一一分发下去。
话音落下, 教室里便不可控的陷入一阵混乱的喧闹。
但就算是这样的喧闹, 在这个小小的教室里, 也被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出几分紧张的小心翼翼。
在四名玩家分发零食的时候,秦扶安又拿出几罐蜂蜜放在讲台上。
“昨晚我承诺过你们, 只要击杀怪物,及格活下来的学生, 今天都能喝到蜂蜜水。”
秦扶安迎着小孩们炽热明亮的目光, 注意到教室外一团团全部凑过来趴在窗户边眼巴巴的触须们, 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眉眼间悄然染上了些许柔和。
“所以昨晚参与考试的10个班级,每个班都能分到一整罐蜂蜜。”
刚一说完, 下面的小孩们就忍不住小声的欢呼雀跃起来。
原本一张张惨白麻木的诡脸,此刻竟然也能绽放出和生人没什么两样的灿烂笑容,身上更是洋溢着少年特有的朝气活力。
那种蠢蠢欲动的快乐, 轻而易举在整个教室内肆意地流窜着,而作为这种快乐的制造商,秦扶安却似乎并不意外这些小孩的情绪变化。
在他眼里,无论是人是诡,是鬼是妖,只要是能听得懂人话,能够进行沟通和思考的,都是正常又普通的生物。
这群穿着校服备受压迫的学生们,在他眼中更是一群受了欺负没地方告状,委屈隐忍的太久了,难免有点心理问题的破小孩而已。
养小孩哄小孩,这事对秦扶安而言比吃饭喝水都要简单。
但对于猛诡高校高三(4)班的同学们而言,秦扶安却是它们在长久麻木的黑暗中,第一次触碰到的光点。
明亮,灼热,张扬,极具穿透和感染力。
“秦老师,我们可以一直当你的学生吗?”有小孩抱着自己分到的零食,鼓足了勇气才仰着头怯生生地询问。
它的问题一出来,原本有点喧闹的班级霎时间安静下来,一张张苍白稚嫩的脸,像一朵朵刚刚见到阳光的小向日葵一样齐刷刷地仰头望向秦扶安。
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教室,空气里萦绕的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悚然不安。
正相反,高站在讲台上的秦扶安,略一垂眼就能看透这群小孩眼底的期待和忐忑,它们既期待自己的回答,又恐惧自己的回答。
秦扶安眸光平淡地看了说话的小孩一眼,在它目光闪烁下意识想要躲避之前,眉心微皱,清朗好听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怎么,你们不想毕业,还想继续留在学校里复读?”询问间,他反手合上书页,即使穿着和学生们一样的蓝白校服,这番话却依旧裹挟着独属于老师的威势。
因此在他问完抬头看去后,无论是刚才问话的学生,还是其他的学生玩家,全都默契慌乱地低头避开他的注视。
偌大一个教室,鸦雀无声。
秦扶安很满意这群小破孩此时对自己的畏惧。
他握住讲台上的教鞭轻轻敲了两声,在小孩们乖乖抬头看过来后,单手撑着讲台边缘,之前冷然的气势消失不见,神情也变得随意散漫。
“正好警告你们一句,被我教过的学生,要是连简单的高考都考不过去,那你们在明年复读的时候,最好别倒霉撞进我手里。”
他好像是随口说出的警告,漫不经心的语调很难让人听出这是一句多么有力的威胁。
但没有人,也没有诡敢将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看着这群学生诡物乖乖听话,还偷偷坐直了身体努力学习的样子,直播间里的观众默默刷了一大堆的问号。
[我是听出了威胁没错,但主播不是玩家吗?这个副本结束就离开了,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去威胁一群诡物的啊?!]
[最离谱的难道不是那几个玩家吗?他们明知道主播也是玩家啊,他们在怕什么?考不过就死,考过了也不会再遇到主播当老师,所以为什么他们坐的比诡还要笔直乖巧?学习态度比真正的高考还要端正努力?他们真的不是把脑子学出毛病了吗??]
[都让让,我可是主播御用的翻译官,让我来给你们翻译一下主播刚才的那句话:升学率是和老师的工资绩效挂钩的,你们要是敢落榜拖我后腿扣我工资,那你们最好庆幸自己能死得干干净净,不然就算只剩一撮灰,我也能给你扬出一百种花样。]
[……楼上,这翻译,认真的???]
[完了,看完这句翻译,我竟然觉得主播刚才就是这个意思,他好像真的不是要劝小孩们好好学习,而是确确实实在威胁这群诡物好好考试的样子。]
[不是,我哪里看漏了吗?为什么翻译就知道他是因为绩效和工资啊?明明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啊!]
[前面的,昨晚学校给主播发正式老师资格证的时候,主播的目光在工资和绩效那一栏多停留了大概两秒钟。]
[……离谱这个词我已经说腻了,原本我还沉浸在小孩们尊师重道乖巧听话的温馨气氛里,结果主播可真是搅合气氛的一把好手啊。]
[不行,我还是不太能理解那四个玩家为什么一看到主播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又怂又听话!不就是比他们厉害了那么一点点吗,奋起直追才是真理啊!]
[呵呵,我是陈琪的观众,但是我已经在这个直播间里待了一天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去她的视角感受一下就懂了。]
[巧了,我是亚克的观众。]
[我,刚从白松那过来……]
秦扶安没搭理自己乱成一锅粥的弹幕,他照旧无视,然后在下课铃响后,让几个玩家将剩下的零食和蜂蜜都拿去别的班级发了。
原本堵在教室外面的触须们眼睁睁看着秦扶安面前的食物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在最后一罐蜂蜜也被拿走后,它们终于抱成一团委屈地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好多好多好吃的,一个都没剩,好饿好饿好饿~
它们委屈兮兮地讨论是不是昨晚把秦扶安惹生气了,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顺着抱在一起的姿势互相打得鸡飞狗跳。
看着窗外像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的黑漆漆们,秦扶安此时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在小同桌冷冷淡淡满身疏离的沉默中,开始从自己兜里掏东西,而后转手一次次塞进谢云淮的课桌桌肚里。
蜂蜜,糖,饼干,牛奶……
从秦扶安往桌子里塞第一罐蜂蜜的时候,谢云淮就再难集中注意力去做题了。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却仍旧能从余光中看到秦扶安还在不停往课桌里塞东西。
然后一颗糖从塞得满满当当的课桌里掉出来,砸在他腿上。
轻飘飘一颗糖,落在校裤上都没什么重量,却像是一把小锤在他心里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他心跳一滞,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一步并腿接住了滑落的糖果。
“……”他猛地僵住,顶着身旁意味不明的视线,一点点僵硬地扭头看去。
视线相接,秦扶安藏着几分得意地扬眉,故意倾身凑到他耳畔,用狎昵的语调,慢悠悠地问他:“小谢同学,你知道刚才你的灵魂体们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