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柳,叫柳青,前些日子将他救回山谷后,得知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便让他留在这儿了。”
顾涟瞧着楚渊的神色,见他没有先前的排斥不喜,又继续道。
“楚大哥,其实他的经历也挺可怜的,他原本出身不错,可惜家道中落,父母又相继病逝。无奈只好去投奔亲戚,却不料被亲戚嫌弃累赘将他赶走,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他只好一个人独自流浪,我那时候在山下遇到他的时候,他都冻晕昏倒在路边了。”
顾涟平日里喜欢看话本,编个故事自然也信手拈来,他有意让楚渊打消对子衿的排斥,因此就将他的身世尽量编得凄惨些。
楚渊听到“一人流浪”时,不由得心神微动,想到了自己那五年来,独自走遍大江南北,孤身踏上寻找一个人的旅途。
可那时候的他纵然四处流浪,可心有所念,能在看似寂寞无望的旅途中有支撑下去的信念。
不像如今,他无念无望,天下之大,没有一个地方是归宿。
他再也找不到了。
也没有力气寻找。
楚渊低低道:“难怪…他的琴声里会有一丝孤独寂寞的悲伤。”
原来都是一样没有归所的同类人罢了。
楚渊声音很低,顾涟没听清楚。
“楚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楚渊回过神,道:“他弹得挺好听的。”
顾涟喜道:“既然楚大哥喜欢听,那以后便让他来弹弹琴给你解解闷,你看怎么样?”
楚渊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总想将他塞到我这儿来呢?”
虽然楚渊的眼睛看不见,但是顾涟却有一种被他看透了的心虚感。
“我只是见你整天闷闷不乐的,难得有一点感兴趣的东西,才这么提议的。”
楚渊淡淡道:“我什么时候说感兴趣了?”
此后每一天,窗外都会传来渺渺动听的琴声。
那如泣如诉的曲音,婉转迁回,似乎在向谁诉说着某种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
屋里的楚渊默默听着,总会不自觉想起子衿,心有戚戚焉。
得知子衿离开了山谷的时候,楚渊觉得自己轻松了,不会再因为他的存在痛苦难受,可更多的却是自嘲失落。
他这般毫不留恋地离开,岂不是也证明,子衿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乎过他吗?
尽管这个事实,楚渊早就已经知道了。
子衿心心念念的,只有段无洛一个人,自己于他而言什么也不是。
有用之时,就利用,无用时,便可丢弃。
但如此也好,他死了心不再去缠着他,从此他们再无关系,子衿是生是死,那也不关他的事。
只不过执着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一朝心死放弃,就好像挖空了灵魂一样,空荡荡的让楚渊难以习惯。
但总会习惯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今日下起了雨,绵绵不绝,似乎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喝完药后,楚渊转头面向窗外的方向,他双目失明后,听力就敏锐了许多,外面下的雨自然也能听见。
他忽然说道:“小涟,今日别让他在外面弹琴了,叫他到屋里来弹。”
顾涟闻言,不由欣喜地朝同样在屋里还没出去的子衿眨了眨眼,这几天的坚持还是有效果的,看楚大哥现在不就心软了?
子衿微微一笑,很快便把古琴抱了过来。
顾涟说道:“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出去了。”
他笑眯眯地出了屋子后,顺手将门关上。
屋子里恢复安静。
楚渊见那柳青始终不发一言,不禁问道:“你还是不能说话?”
他记得小涟之前说,柳青并不是真正的哑巴,只是嗓子受损了,过些日子就会好。
听见弹奏的琴音微顿,楚渊想了想,便朝他伸出了手。
子衿见状会意,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他就坐在床榻边抚琴,距离楚渊很近。看着楚渊伸过来的手,子衿轻轻握住,在他掌心写字。
【顾前辈说我的嗓子还没有完全好,因此如今依旧说不了话。造成不便之处,真的抱歉。】
子衿温柔的目光贪恋地注视着楚渊,写完了字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他不敢在楚渊面前,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感情,每一次跟他接触,子衿都十分克制。
即使他日日夜夜都渴望同楚渊亲近,想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
“你不用同我道歉。”楚渊想着这几天,他天天在外面弹琴,即便谁都不说,他也明白这人是为了给自己解闷,心里自然也有些动容。
“上次我心情不好,因此迁怒于你,该道歉的是我。”
子衿眼里含着笑,他轻轻写道:【没关系,你喜欢听我弹琴,我开心还来不及,自我学会弹琴后,也从未给别人弹过,因为没有人会喜欢听。】
楚渊道:“你琴弹得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听?”
子衿呼吸微滞,心跳因他的话而快了不少,溢满了抑制不住的欢喜。
【你真的觉得我弹琴好听吗?】
慕风衍琴棋书画皆通,前世的李隐尧为了能让段无洛更喜欢他一些,自然都努力去学一切慕风衍会的东西。子衿作为李隐尧疯魔执念之下分裂出的人格,自然而然将这些掌握得更为精通。
其实比起古琴,慕风衍最喜欢的乐器是玉箫。
或许是子衿潜意识中,不愿意跟慕风衍有相似之处吧,所以他不喜欢吹箫,也不擅长。
但是子衿从诞生自己的意识起,便几乎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段无洛需要的不是他这个虚假的“慕风衍”,他便也未有任何机会弹琴给谁听过。
后来他终得自由,楚渊每日都陪伴在他身边,但子衿那时只想报复段无洛,更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娱乐。
因此直到现在,楚渊都不知道子衿会弹琴。
子衿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惆怅,可又有点莫名的开心。
至少楚渊不讨厌他的琴声。
“嗯。”楚渊点点头。
他走过很多地方,也听过别人弹的曲子,只是没有哪一个能像柳青弹的那般,引起楚渊的共鸣。
柳青的琴音优美动听,但并不洒脱轻快,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和孤寂。
让楚渊觉得,他或许也跟自己一样,是个内心孤寂之人。
思及自己,楚渊便也没像一开始排斥他了。
原本他也不是真的讨厌柳青,只不过那日让他想起了子衿,楚渊心里烦躁不快,就控制不住脾气了。
子衿满脸都是欢喜,写字的动作都跟着轻快了起来。
【你喜欢听的话,那我就日日弹给你听。】
楚渊闻言一愣,心里浮起几分古怪之感。
察觉到自己这么说,可能显得太亲密,恐引起楚渊多想,又赶忙补充了一句。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能遇到一个懂我琴曲的钟子期,亦是我之幸事。】
楚渊道:“你说得过誉了,我对音律毫无研究,只要你不觉得是对牛弹琴就好。”
阴沉下雨的天气,因为有美妙动听的琴声,也就不显得有那么沉闷无趣了。
渐渐的,楚渊跟子衿的关系也亲近了起来。
当然,楚渊并不知道他是子衿,只以为他就是柳青。
子衿对于这样的进展,已经是无比满足了。
他希望楚渊能多出外面去走走,不要总是闷在屋里,于是每日弹一会儿琴,只要是天气好的时候,就向他提议去外面坐会儿。
楚渊心情尚可时,便也不会拒绝他。
【杏花快落了,不过前些日子顾前辈酿了几坛杏花酒,等你伤好以后说不定就能尝一尝。】
两人平时相处时,楚渊很少说话,都是子衿主动找话题。
他们如今好像位置调换了过来,以前他俩待在一起,总是楚渊话最多,想法子逗他开心,子衿总是沉默着。
但子衿对此亦甘之如饴。
“酒吗?”楚渊想到什么,喃喃低语道,“去年除夕夜,我同一位故人一起度过时,我原本买了一坛酒,但并没有与他一起喝。”
子衿薄唇微抿,也想起了去年的情形。
他当时筋脉被断,伤势未愈,除夕夜时楚渊虽去买了一坛酒回来,但没有让他喝。
那晚楚渊多喝了几杯酒,烛光下他俊美的面颊泛着红晕,明亮的双眸望着他时欢喜又满足。
他握着子衿的手,笑得像个傻子,说道:
“子衿,这是我第一次同你度过新年,我心里好开心,因为再也不是像往年那般,我独自一个人在旅途中看着万家灯火团团圆圆了。”
子衿如今只后悔,当时他为何没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他那时也是欢喜的。
因为那也是他度过的第一个,也唯一一个有意义的新年。
从前他被关在密室里,不知白天黑夜,更遑论能记得什么年节了。
是楚渊给了他人间烟火的温暖和热闹。
子衿轻轻眨眼,压下眸中翻涌起的泪意,握住楚渊的手,写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新年我陪你一起度过。】子衿犹豫了一会儿,又不太情愿地补充,【还有顾涟和顾前辈,山谷里的所有人。】
他没有说话,只淡淡笑了笑。
曾经他是很期望,能有一个人陪伴他度过年年月月,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愿望了。
“等到新年的时候,我的伤应该也好了吧。”楚渊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似乎想望到更远的某处,“到时候我便会离开这里了。”
子衿指尖动了动,想抚平他眉间的皱痕,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那你伤好以后,想去哪里?】
楚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对他来说去哪里都一样。
子衿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写道:【要不你带我一起走吧?可以吗?】
楚渊一愣,惊讶地转头“望”向他。
“为什么?”
子衿深深凝视着他漆黑空洞的双眼,他看见那双眸子里,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以及他的眷恋。
只是如今只有子衿一人能看见而已。
他抿紧了唇,像是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向楚渊诉说自己压在心里已久的感情。
【你一个人肯定会觉得无聊孤单啊,反正我也没有去处,不如就让我陪你如何?多一个伴儿也可以解闷。】
楚渊收回自己的手,神色淡淡地道:“我不需要人陪着,我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你以前明明与我说,再也不想一个人四处流浪了。
你还说过要带我回海岛,如今彻底忘了是吗?
子衿嘴唇轻颤,眼眶泛红,盘旋在心里的话,却不敢说出口。
现在的他面对楚渊,已经怯弱到了甘愿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
楚渊的身体日渐好转,已经开始能不借助轮椅活动。
只是他的眼睛依旧没有复明。
不管子衿和顾清礼想了多少法子,用什么药治疗似乎都没什么成效。
楚渊的眼睛并未受到损伤。
也查不到任何造成失明的病因。
究其根本,大概还是因为楚渊自己的问题,他心结不解,双眼就难以复明。
如果他放不下,看不开,那么医术再精也治不好他的心病。
对于自己眼睛看不见的事,楚渊似乎早就接受,甚至不怎么在意,倒是有一日子衿帮他换药的时候,楚渊问他道:
“小涟上次说,你的嗓子快好了,怎么到现在过去快半个月,你还是说不了话?”
子衿动作微顿,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同在房间里还没走的顾涟便抢先道:
“唉,我爷爷说阿青的嗓子其实已经好了,只是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才迟迟说不出话。”
楚渊:“什么阴影?”
顾涟道:“阿青的嗓子是被他那坏心的亲戚婶婶给灌辣椒水弄伤的,当时没能得到很好的医治,就发炎恶化了,如今虽然已经治好,可应该是那时候留下的恐惧阴影太深,所以便说不出话。”
子衿:“…”
顾涟讲故事的能力,子衿不得不佩服。
自己这个柳青活灵活现的悲惨身份,全靠顾涟编撰出来。
不过看到楚渊眼中流露出的同情之色,子衿默默地给顾涟点了一个赞。
顾涟苦口婆心地说道:
“楚大哥你的情况和阿青也差不多了,我爷爷说你眼睛现在无法复明,主要是因为你自己心结未解,阿青也是因为心中阴影难消,才一直说不出话,你俩如今算是难兄难弟了。我希望你们都能尽快走出伤痛,真正好起来。”
楚渊耸了耸肩,嗤笑:“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有什么心结?小涟你一个小孩子别瞎说。”
顾涟看了看在旁安安静静的子衿,心里叹气。
“好好,我小孩子看不懂你们成年人,楚大哥你快点把药喝完,再放就冷啦。”
楚渊:“…”
这段时间养伤以来,楚渊觉得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喝药。
春去秋来。
随着楚渊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他可以活动自如后,便每日拿着一根竹杖四处走动。
楚渊原以为,自己会很快适应盲人的身份。
但等到他真正自己走路时,才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双目瞧不见,他甚至连简单的行走都做不到。
而他像是跟自己较劲般,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坚持自己走。
子衿守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一见他要摔倒,便立即冲过去扶住他。
但纵然如此,等到楚渊熟悉了屋子里的一切,能自如行走不再跌倒时,他也磕出了不少瘀伤。
凭着他这份毅力,等到他的伤痊愈得差不多时,楚渊很好地适应双目失明的情况,走路越来越平稳,无论在谷内谷外他都不再需要有人搀扶。
年关将近,楚渊的身体也都恢复了,顾涟早早就计划着今年过年要好好热闹一番,庆祝楚渊康复。
却不料这日,楚渊人不见了踪影,俨然是不告而别了。
众人四处寻不到楚渊后,确定他是真的走了,顾涟气得不行,连连跺脚。
“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好歹也相处这么久了,就非得现在这么急着走吗?”
顾涟气归气,但同时不禁失落和担忧。
楚大哥双眼看不见,他就这么自己走了,只怕在外面会有许多不方便之处。
而且他这一走,将来也不知何时再能见面了。
发现楚渊走的当日,子衿慌忙出谷去寻他。
顾涟知道拦不住子衿,就将他送出了山谷。
平日里还算热闹的山谷,他们两人走后就冷清了下来,顾涟感到很是惆怅。
他叹息:“希望子衿能找到楚大哥,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在楚大哥面前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顾清礼给自己斟了杯杏花酒,目光悠远地望着皑皑白雪之下落光了叶子的杏树林。
“缘分自有天定,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傍晚,天色将暗。
楚渊一身墨黑布衣,外罩一件大氅,手里握着一根竹杖,慢慢行走在雪地里。
他眼睛虽看不见,但步伐却走得很稳。
忽然,楚渊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沉声道:“出来。”
片刻寂静。
寒风呼啸着从身边卷过,掀动衣袂飞扬。
小心而迟疑的脚步声,从身后的雪地里传来。
楚渊凝神听那声响,剑眉皱起:“柳青?”
反倒是子衿走路时声响如何,楚渊没什么记忆了。
因为当初他们再见面,子衿便是被囚禁在密室,后来他们待在一起时,子衿手脚筋脉未愈,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楚渊抱着他行走。
而他现在并不知道,他熟悉的脚步声主人,却是子衿。
楚渊听到身后一声低哑的“嗯”声,确定来者正是柳青。
楚渊眉头皱得更紧:“你跟着我做什么?”
子衿一路焦急地寻找楚渊,山里寒风吹得他发丝凌乱,脸庞苍白,好在他找到了楚渊,望向他的眼中满是庆幸和喜悦。
他冰冷的手小心翼翼的握住楚渊的手掌。
【我不放心你,所以打算跟你一起走。】
子衿将楚渊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担心他会在眼前消失似的。
楚渊把他的手拉开,语气如凛冽的寒风般淡漠。
“我不想带着你,你回山谷去吧,不要跟着我,”
楚渊说完,便越过他径直往前走。
用柳青的身份和楚渊相处后,子衿才发现,楚渊其实待人都比较疏离冷漠,很难能走进他的心里。
只是从前的他,对自己太温柔体贴,因此子衿一直都不知道。
在山谷里近乎一年的陪伴,子衿觉得作为柳青,他根本未能走进过楚渊。
可他若是子衿,肯定连站在他面前都会被排斥。
子衿望着他挺拔瘦削的背影,默默跟在后面。
天越来越黑,寒意渐深,零星的雪花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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