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美人面与狐脸在窈窕身躯上不断转变,叫人瞠目结舌的狰狞。
「术式——镜花水月!」
不再是镜子单纯倒映出的人脸,镜阵从倾颓的广场地面升起,顶飞几颗石子,在夏油杰头顶汇聚成封闭的棱锥。
那镜子里走出无数道人影,人影发动术式,四面八方攻向夏油杰。
咒灵版“咒人操术”?
夏油杰心里吐槽,不断击散道道幻象,源源不断的人影从镜子里走出,他又看到了石田彰的脸。
一面镜子击碎,几秒间又有另一面从地上升起。他在飞溅的镜片中辗转腾挪,忽然间明白了石田辉为什么急于为他补充咒灵。
棱柱外,五条悟早已冲到女孩面前。舞鞋的诅咒生效,她在混乱中孤独起舞。
那些镇民和守卫面带热情的笑容,绵绵不绝冲过来。蓝色咒力捏在手里,一发又一发苍扫荡过去,不时补上一记赫斩断几条狐尾。
被术式余波击碎的幻境如搅乱的池面,在巨大的修正力下很快平复,盖住幻境下露出一角真面目的千面镜国。
女孩眼角划出泪,擦过脸颊溅上的血,在下巴勾出浅薄的红晕。她舒展身姿、探出手臂、表情悲戚,脚尖的舞鞋渗出鲜血,在地面开出朵朵红梅,发丝却寸寸霜白。
玉藻前的身躯在五条悟的光炮下洞穿了几次又迅速愈合,她试图像曾经战斗所做的那样,用镜子读取对手的术式信息,然而镜面里走出一个又一个五条悟,却无法捏出任何一点光花。
恰好此时,夏油杰靠着一发小型的「极之番」打破镜笼,踩着满地消散成光晕的镜子碎片走出来。
【为什么?!你和他,为什么?!!】
「镜花水月」能够记录对手并模拟复刻对手的术式运用,然而不知道该不该笑玉藻前倒霉,不遇BUG则已,一遇就是两个。
五条悟自不必说,「无下限」的发动依赖于五条家的祖传性状——六眼。而夏油杰呢,他一见对面能收录术式,便只用咒灵打出纯粹的咒力攻击。「极之番」更是靠湮灭咒灵的存在,从而抽取凝聚的最为纯粹的咒力光炮,超出了镜花水月的复刻范围。
如果舍弃术式靠纯粹的咒力对轰,那么恐怕除了五条悟这个人形挂,理论上没有存在能是咒灵操术的对手。
“杰,它拜托你了!”
在夏油杰出来的一瞬间,五条悟扣住女孩的肩膀后拽,暴力拉开一段距离后发动瞬移,去往最开始的屠夫小屋。
夏油杰会意,跳起躲过一记镜子折射回的自己咒灵的攻击,一定浓度下的咒力攻击会被反弹,他便把场上大部分低级咒灵收回,预备捏光炮用。
其实他很好奇,因为在这个幻境最开始,他就试图用领域对领域的方式抵消掉它。这样既能拿回金钉,又能直接对上玉藻前,可惜没能成功,但依术式原理,玉藻前应当能复制领域。
是咒力不过够无法复刻?还是领域间会自我抵消?
同个存在展开两个领域在咒术史书和古老典籍上从未有过记载,后面有时间也许自己可以尝试一下,用玉藻前的术式复制真人、花御他们的领域,进行交叠展开的实验什么的。
还没把她捏成咒灵玉,夏油杰已经幻想起拥有新SSR的未来了。
远离广场的森林边缘,那座屠夫小屋内,两道人影出现截断了屋内的阳光,洒下来两道阴影。
舞裙飞扬的女孩即使被人强硬抓住手臂,脚下仍然倔强地踮起、落下,踮起、落下,活像只被捏在手里扭动的毛毛虫。
五条悟不是没尝试过一手刀打晕她,但一点用处也没有。她像被开了限时性的无敌状态一样,他总不能拿苍打过去吧?
那到时候是晕是死,就不是他能说准的了。
说实话,现在这状况委实棘手。
不拔金钉吧,幻境不散,玉藻前不死。她不死,幻境不散,脱不下撕不烂的舞鞋会一直吸食这女孩的生命力。
拔下金钉吧,这金钉虽然造成了骇人的腐蚀伤,但内里部分无污染的纯粹信仰之力,却变相吊着她被舞鞋吸食亏空的命。
“难办啊难办。”
五条悟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握起刀,不知道在抱怨局面难办,还是动刀这件事令他难做。
为今之计,只有按幻境规则坎下舞鞋,解开她和幻境的联系,再由他把幻境轰出一道豁口,仿照之前夏油杰的办法将她送出幻境。由家入硝子在一旁做保,随后再拔出金钉。
五条悟打量了一下刀锋顿拙的砍刀:“咒力和刀,你选一个吧。痛一下就好,你的脚会有人给你接回来的。”
那女孩在狭窄的木屋中旋转起手,愣愣地一言不发。
五条悟啧了声,就当他抬起手,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的时候,圆脸女孩开口了。
“……刀,我要刀。”
五条悟没问为什么,按她意愿行事。
比起剧烈的疼痛,她首先听到的是刀和骨头摩擦碰撞的声音。这声音从身体里传来,听上去是那么悦耳。
身体的温度在消失,她感受到一只手隔着层东西,揽住了她的肩。
她趴伏在地面,地面变成被血染透的镜子。她怔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脸,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今天黎明,当第一缕光刺破黑夜,在早晨昏暗的天空疏落晕染。谷田禾带着雾里沾染的湿气回到小屋,和衣睡倒。
望川晴沉默地陪着她,目送她进门后,一直站在门口。
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她推开了轻盈又重若千钧的木门。
没有看她,望川晴滑坐在靠近枕边的地面,抱住头,恍惚地呢喃:“小禾?……小禾是谁?……小禾…小禾是我吗?……小禾是我,我是谷田禾?……我是谷田禾。”
她反复念叨了很久,窗外半边天都变成了淡淡的蓝。
她摇晃站起,自己的请柬滑落在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舞鞋,小心划开了谷田禾的手腕。
623、624、625、626、627、628、629……
光线阴影里,谷田禾眼睛紧闭,睫毛翕动,期盼地默数。
……856、857、858、859……
她感受到一股贴肤的触感,围着她受伤的手腕,一圈又一圈缠紧……
……1050、1051、1052……
从手腕被划破开始,一直默数的谷田禾停住了,为她的止手而欣喜若狂。在包扎手腕的短短三分钟里,因为醒悟,她原谅了她的伤害。
今天我们会一起出去、明天我们会投诉这个乐园后一起吃约好的自助甜品、明天我们会举杯庆祝劫后余生,然后把这里的一切当做幻梦,一起调侃……明天……
她眯开眼睛,看到的是望川晴抓住舞鞋和自己的邀请函,推门而出,头也不回的背影。
“呜……”
望川晴听到呜咽,怔愣片刻,缓缓回头。冰凉的锐器瞬间洞穿了她的心脏,谷田禾身上熟悉的玫瑰香蔓延到鼻尖……
她僵硬低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温和清秀的脸上涕泪交纵,溅上了大片血迹,无法抑制的悲恸抽噎声声溢出唇齿。
望川晴手里的东西轻飘飘落地,软倒下去。她看着心口插进一半的金钉,和自己坐处空无一物的地面,唇角勾起了然欣慰的笑。
她缓缓抬手,覆上金钉上颤抖的,寸寸向上拉。不如说是谷田禾听从了她的意志,于是听从地顺着力道,送进了自己左腹。
她倒在幼驯染身上,反手握着自己腹部的金钉,在压力下越送越深。
一样的场景,地面染血、通透、镜子裂开……望川晴落入黑暗,而她被金钉困死原地。
“原来,这就是世界尽头……”坠落的谷田禾看着自己身旁划过的镜片,温柔浅叹。
提示4: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我做到了,你呢?
让我再看一眼吧,你真正的样子……
我想念你的卷发,可以让我的脸埋在里面……
几发大小刚好的「极之番」后,夏油杰算着时间,将这段时间收集的所有低级咒灵压缩,最后一击纯粹而强大的漩涡发射出去。
三枚金钉握在手中,幻境崩裂。
千面镜国的真面目短暂停留在世界几秒,宏伟的镜子迷阵、建筑轰然坍塌,作满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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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预计还有两章,正文就完结啦!下一章将所有迷题揭开,下下一章收个尾。
关于番外,既然没有小天使在许愿楼许愿,我就按最初的计划写几篇关于前世的补充,if线就看灵感来啦!
谢谢你们陪我把第一本长篇写完!!(鞠躬)[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三百零九天, 二百一十五次日落,有九十四天的阴雨。
一个身穿五条袈裟的虚幻身影,蹲在破落小巷的旧墙上,心里默默数着节拍。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数天气变化, 要在第一缕晨光跳进巷口时将昨天默数的数字清零, 在天气一栏添上一笔后从头开始细数。
或许是太无聊了?
人一闲, 总容易做些无厘头的事。
又或者……是他已经老了、旧了、发霉了, 像上个世纪生锈的钟表, 灵魂上都落厚了一层灰尘。
新世纪到来的第一年, 世界赠了他一身灰尘。
没有比这更确切的比喻了。
在他还能自由行走的时候, 他的表盘是倒着转的。他每天急迫地上扭发条, 焦渴着某种裁决的到来,盼望一个笃定的、必定会降临的日子。有个人会在他厌倦支撑时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还算温馨的结局。
十年来, 他习惯了倒数, 以至于现在让他规矩地从一数到一百、一千、一万……反而中途总是错漏连连。
又一次数跳了数字,他静静望了半晌巷口的阳光, 不慌不忙想了会, 想不起也不恼,老实地回到零重新来过。
人生啊, 总是事与愿违,连死了都要以和生前相反的模式过活。早知道这么唏嘘崎岖, 谁爱整装敛容谁去整理,反正他穿拖鞋就来了。
心里想岔了事,数字又乱掉了。他低低咕哝几声,几秒间从两千囫囵到两万,停到一个长得还算顺眼的数字后, 才自我肯定地点点头继续。就像以前走路听歌,明明歌单里的曲子都不错,他偏要翻曲目表,切到最想听的,才肯迈开腿往前走。
也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人的死,早一分晚一刻都不妥。许多年前就已埋好种子,生了迹象,窥见了余生命1道的一脚。
十年了,他死了才敢回想那个被自己称为母亲的女人。她死时是那样坦然,好像自己小时候采了朵公园的野花送给她,她笑眯眯接过来,别在发梢,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让他去玩一样温柔。
她说,去做你想做的吧,我都真心祝福你。
他的英雄倒在地上死去了,他亲手终结了一段历史,连同部分自我一并残忍阉割在过去,落在地上,头也不回,再不能回头。
她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冷了、硬了,变成面具的一部分,永远摘不下割不掉。他和母亲第二次血肉交融,再无法分娩的。
从今年开始,母亲永远只大他十三岁。
夏油杰总觉得,她是恨他的,她应当恨他的。也许从二十多年前,她意识到并接受她的孩子是个世俗怪物的那刻开始,心里就做好了准备。
27个御守、不死的祝福。他看过一场冬雪,今年就28了——那是他墓志铭的组成部分。
这是她的祝福吗?
他望着太阳,眼眶发酸,十年后才终于五味杂陈地承认——
是的吧,毕竟“爱”,可是最深沉的诅咒啊。
“你要我看什么?”
DK杰对着一个数数的邪教头头,抱腿蹲在落了几只金钉的角落,拒绝接受并承认那是未来的自己。
祂完全变了样子,像从沼泽地里劫后余生的人,纯白的亚麻袍、金色长发、雪白的皮肤,肉眼可见处都沾染了大片污泥般的瘢痕,只有脸上一如既往地笑眼眯眯。
“耐心些吧,已经截去很多等待的片段了。这并非能够随意快进或暂定的影片,而是一个生命沉静的最后时光。”
DK杰沉默地看着祂身上蔓延的侵染:“你该怎么办?”
少年神明双手背后,笑意盈盈地歪过头:“等等,再等一等吧。”
DK杰别回脸,不确定这句等待的劝告是否是说给他听的。
这确实是一段客观的记录,旁观者无法体会亲历者心中壮阔的波澜,哪怕万分之一,哪怕那是另一个自己。
夏油杰在做什么?
他在等待,等一场覆盖全城的大雪。
他不确定按人间历法,这是2018年的几月几日。他只是一个连幽魂都称不上的往日的残影,是一首不算高明的乐曲回荡在尘世的回音。他一边庆幸今天能看到冬日暖阳,一边感叹怎么还没有雪落下。
雪天嘛,适合围炉吃火锅,适合哭不出来的麻木人请风抽烟,适合雪天死去的人借天气遮掩,欲盖弥彰地怀念另一片雪色。
可惜一直没有雪,或者说没有雪落进这片巷子,也许上天看不过眼,不许他借此讨巧,松了这份加诸自身的桎梏。
夏油杰一边遗憾感叹,嘟囔着岂有此理,唠叨完,盯着夜色一点看了好一会,又觉得合该如此。
没有雪又没有月亮的夜晚是最难熬,一个人待久了,习惯的人偶尔也很难忍受这种极致的夜色与寂静,这是另一种放逐和监牢。因此,当有一个不知是不是人的类人生物落在身旁时,夏油杰竟很自然地和他交谈起来。
自称旅者的金发少年站在老墙上歌咏赞叹:“太阳——它集万物光辉于一身,捧着炙热将希望播撒,又带着余晖将温暖贮藏!”
恍如回到了年少,夏油杰语气里久违地俏皮起来:“因为太阳只需要关心升起和落下,就像死后的人只用记挂人间是星期几,到了自己祭日,就近抓一把土,撒到头顶就算过了另类生日。”
无聊许久的DK杰精神一振,抓起金钉站直身体。
旅者若有所思地点头,肯定了人类的伟大意志,语气里不无失落:“……历经千年,我仍然无法解析他们。”
夏油杰苦笑,他们都是意义的寻觅者,这类话题足够他们漫无边际地聊上许久。交谈间,旅者自然地提起:“当初为什么不带他一起离开?我以为你明白自己对他的意义,他似乎总照你的意愿前行,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夏油杰温柔摇头,兴许是把对方当成出口,他自欺欺人地用这当理由,迈出了心里画下的地牢:“正好相反,我觉得他无比自由地走在我的前面。”
“那么多人对六眼神子留校的选择感到不可思议,我心里却不意外,悟总是所有人里最坚定的那个。他通透又宽容,永远善良得几乎单纯。没有我,他也会选择成为一个守护者式的人物,他有他的梦想。我不过被时光短暂眷顾,侥幸陪他走过一小段路。
时隔多年,我还是为此庆幸。我们轨迹相背,但道途始终相交,他给了我坚持的勇气,朝圣路上,我不孤单。”
是和预计的南辕北辙的答案。
“所以说,人真的很奇怪啊。”旅者长长叹了口气。
DK杰皱着脸,觉得他那结论是毋庸置疑的:“这有什么奇怪的,悟是个通透宽容、坚定温柔、单纯善良的守护者,这不是明摆着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吗?”
过了这么久再次听到这个答案,少年没被污染的那只眼睛里还是划过了一丝难以置信。
DK杰见状满脸不服,只觉得此咒灵朽木不可雕也,简直又不可理喻又眼瞎。
祂耸了耸肩,不和真正眼瞎的人争论,示意他认真听。
对面的白衣少年同样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和认知全然相悖的回答。片刻后,他才继续追问:“你有遗憾吗,有不可得、不愿忘,拼尽一切都想改变的事吗?”
夏油杰沉静地注视太阳,他们之间的交谈总以沉默结束,以结束沉默开始。
“活着太绝望了,”他的声音平静,但令听者莫名觉得他在叹息:“比无休止地消费时间还要绝望,绝望和愤怒构成我大部分人生,他给予的满足和安宁是奢求来的礼物,我感恩这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