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苏闻贤看着独自坐在稍远处一块巨石上、望着跳跃篝火出神的杜若晨。
随即端着一碗北地烈酒,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了他。
“大获全胜,凯旋在即,三军同乐,怎么杜小将军反倒一个人在此,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苏闻贤语气轻松,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
杜若晨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若是往日,以他的性子,定要反唇相讥,此刻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接过苏闻贤递来的酒碗,声音有些低沉:“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些……京城旧事。”
他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灼热的滋味从喉管一直烧到胃里,却似乎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苏闻贤在他身旁坐下,同样仰头饮了一口,火光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他眸光深邃:“此间战事已了,不日即将班师回朝。你当真决定好了,要长留这苦寒北疆?不随我们回京城看看?故人或许依旧。”
杜若晨目光投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声音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嗯,决定了。京城……锦绣繁华地,于我而言,却已无甚牵挂。”
苏闻贤轻笑了声,笑声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缥缈,却带着了然:“真若无牵挂,那更该回去看看。毕竟,眼不见,心也未必静。故人旧景,或许别有一番滋味,总好过在此地空望朔风,徒增……烦恼。”
杜若晨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头瞪向苏闻贤,眼底迅速闪过一丝被精准戳破心事的狼狈,他低咒一声,语气变得生硬:“苏闻贤,你有完没完?得了便宜还卖乖,非要在人伤口上撒盐不成?”
他霍然起身,将还剩半碗酒的碗重重塞回苏闻贤手中,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火光下拉得长长,透着几分孤寂。
只是在转身彻底背对篝火与那人的瞬间,他脸上强撑的镇定与冷漠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无法掩饰的落寞与苦涩。
既然他从始至终选择的皆是你,两情相悦,我又何必再回京城,去凑那个令人难堪的热闹?
日日相见,看他与你眉眼传情,于我不过是徒增烦恼,自取其辱罢了。
苏闻贤看着杜若晨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几分感慨。
他抬手,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感直冲头顶,心中却庆幸万分。何其有幸,他与他,心意相通。否则,今日望着他人成双成对、独自黯然神伤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京城,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楚南乔拆开北疆再次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当“北狄大败求和”、“大军凯旋”的字眼映入眼帘时,他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不自觉勾起笑容,连日来的担忧焦虑一扫而空:“好!甚好!莫北,传朕旨意,命礼部、户部即刻着手,准备犒赏三军,朕要亲自迎接将士们班师回朝!”
“是,陛下。属下即刻去办!”莫北亦为之振奋,领命后快步离去。
却在御书房门口碰上了骆玄凌。骆玄凌拉住了他:“何事匆忙?”
“北狄大败求和,大军凯旋。”莫北语带笑意重复了句,便转身离开。
独留骆玄凌愣在原地,暗自嘀咕:苏大人又可以出尽风头了。这下,又让陛下高看他几分。
只是,话音落下,却扬起一抹笑意。
这厢,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楚南乔这才取出苏闻贤的密信,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小心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纸。
熟悉的、略带张扬的笔迹映入眼帘,字里行间诉说着北地苦寒、朔风凛冽,道尽孤枕难眠的相思之苦,又说幸而战事已毕,不日即可启程,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
信末,笔锋悄然一转,写道:“陛下素来精通音律,臣心向往之。待臣归来,斗胆请陛下为臣抚一曲《广陵散》。”
楚南乔眼底不自觉地漾开温柔涟漪,低语道:“身在沙场,倒也不忘风雅事。”
北疆大营,晨曦微露,将士们已整装待发。
杜青山用力拍了拍苏闻贤的肩膀,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苏尚书此番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智勇双全,实乃我朝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只做个文臣,拘泥于案牍之间,未免太可惜了这身本事。不如认真考虑考虑,转任武将,与我等一同镇守这万里边关,驱逐鞑虏,保境安民,岂不快哉?”
苏闻贤拱手,姿态恭谨却又不失风骨:“老将军谬赞,折煞闻贤了。保家卫国,乃人臣本分。至于转任武将一事,”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润中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承蒙老将军如此看重,闻贤……定当慎重考虑。”
杜若晨看着苏闻贤别扭地道了句:“路上保重。”
苏闻贤冲他拱手一礼:“杜小将军若是反悔……在下随时在京中恭候。”
杜若晨睨了他一眼:“哼。”而后转身离开,回了营帐。
辞别杜家父子与北疆将士,大军开拔,车马辚辚。
杜文泽策马靠近苏闻贤的马车,忍不住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公子,方才杜老将军的提议,您……真会考虑吗?”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家公子终日与粗犷军汉为伍、风吹日晒的模样。
苏闻贤慵懒地靠坐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闻言掀开车帘,望了一眼窗外不断向后掠过的、略显荒凉的北地风光,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本官方才不是说了吗?慎重考虑。现慎重考虑过了。”他放下车帘,将外面的风沙隔绝,舒适地往后靠了靠,闭上眼,慢悠悠地道,“结论就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更适合做个文臣。”
内心却暗自忖度:武将?听着威风,实则辛苦,动不动就要出征戍边,经年累月,哪里比得上在京城,既能施展抱负,又能日日与心上人同塌而眠、耳鬓厮磨来得舒心惬意?
想到楚南乔清冷面容上因他而起的红晕,想到那人在他身下的婉转低吟,苏闻贤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小腹,更是觉得这归途漫长无比,真真是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得了。
而此刻的京城,苏闻贤府邸。
苏闻致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一路打听打听,终于找到了位于京城闹中取静的苏府别院。
林南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少年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差点跳起来:“二、二公子?!您……您怎么突然跑京城来了?!老爷和夫人可知情?”
苏闻致拍了拍锦袍上沾染的尘土,扬起还带着几分稚气的下巴,努力做出老成镇定的模样,语气却难掩得意:“怎么,京城我来不得吗?我是来投奔我兄长的!”
莫南一脸苦相,急得直搓手:“我的小祖宗哎!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大公子他如今还在北疆未归,您这……您这定然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
苏闻致眼神闪烁,底气不足地支吾道:“我、我留了信的!他们、他们迟早会知道。哎呀,你别啰嗦了,快先让我进去歇歇脚,这一路骨头都快散架了!”说着就要往里挤。
莫南拦又不敢真拦,只得一边将这位小祖宗让进来,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只盼着大公子能早日平安归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几日后,凯旋大军即将入城的消息传开,整个京城为之轰动。
街道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百姓们自发聚集于此,翘首以盼,准备一睹王师风采,欢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苏闻致在别院里闷了几天,早就耐不住寂寞,不顾莫南的劝阻,硬拉着林南也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年岁不够十八九,身量未足,在拥挤不堪的人潮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被推来搡去,饶是踮高了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
他奋力想往前挤,看清兄长的风姿,却不慎被身后一股大力撞到,脚下踉跄,眼看就要摔倒,被混乱的人群踩踏。林南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小公子,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迅捷地伸来,稳稳地揽住了苏闻致纤细的腰肢,一股巧劲将他带离了危险区域。
苏闻致惊魂未定,心脏怦怦直跳,苍白着小脸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御史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他。
对方生得极为俊美,一双桃花眼天然带着几分风流含情的意味,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通身的气派,竟比他那个总带着几分慵懒邪气的兄长还要倜傥三分。
“这位小公子,人群拥挤,怎地这般不小心,独自在此?”王明川看着怀中这张因惊吓而愈显楚楚可怜的娃娃脸,皮肤白皙细腻,宛如上好的瓷胎,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还氤氲着些许未散的水光,如同受惊的小鹿,不由觉得十分有趣,低笑道,“瞧这模样,眼圈都红了,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闻致何时与陌生男子如此贴近过?
腰间被触碰的地方仿佛燃起一团火,瞬间烧遍全身,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如同熟透的虾子,又羞又恼,用力挣脱对方的怀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指着王明川,声音都带了颤:“你……你放肆!快放开我!登徒子!”
王明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觉得这少年反应鲜活有趣,低低地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更是流光溢彩,目光在苏闻致泛红的脸上逡巡:“我?登徒子?”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小公子这指控,从何说起啊?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
这时林南终于奋力挤了过来,连忙将苏闻致护在身后,对着王明川恭敬地行礼,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王御史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家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千万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苏闻致一听“御史大人”,再看对方那似笑非笑、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灼热得让他无所遁形,更是又羞又恼,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也顾不上看什么凯旋仪式了,捂住发烫的耳朵,拉起林南的袖子,就要往人少的地方钻,只想立刻离这个“轻浮可恨”的登徒子远点。
王明川看着苏闻致逃也似的、略显慌乱的背影,尤其是那红得几乎滴血的侧脸和小巧的耳垂,眸中兴趣更浓,他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语道:“哦?苏太师家的二公子……苏闻致?竟是个这般有趣的妙人儿。”
看来这京城,往后不会无聊了。
就在这时,城门口方向鼓乐喧天,震天的欢呼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凯旋的大军,终于缓缓驶入了人们的视线里。
城楼之上,楚南乔身着明黄色龙袍,天子威仪尽显,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迎候功臣。
他目光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越过下方整齐肃穆的军阵,目光精准锁定了那个骑在神骏之上、一身银甲的丰神俊朗身影。
苏闻贤抬头,遥望巍峨的城楼。
隔着万千人群,两人的目光交汇。
刹那间,千言万语,数月相思,尽在这无声的一望之中。
依照礼制,皇帝需宣旨犒赏三军,百官需依次上前道贺,场面隆重而繁琐。
然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楚南乔却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缓步走到城楼一侧,那里早已设好一案,案上摆放着一架古朴的七弦琴。
全场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于城楼之上。众臣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楚南乔深吸一口气,袖手轻轻拂过琴弦,发出几个清越的音符。
他抬眸,目光再次穿越虚空,牢牢锁在下方的苏闻贤身上,清越而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落入每一个将士和百姓的耳中:“苏爱卿,此次北疆督运粮草,临危受命,智勇双全,破敌奸计,力保军资无虞,更于战局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助杜老将军稳定右翼,连战连捷,扬我国威,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
他微微一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心甚悦,便为卿,及所有凯旋的将士们,奏《广陵散》,以琴音壮我行色,以雅乐迎卿归来!”
话音方落,不等众人反应,清越激昂、慷慨悲壮的琴音已自他修长的指尖流淌而出。
琴声初起带着决绝与凛然,时而激昂澎湃,时而沉郁顿挫,时而又透出一股浩然正气,涤荡乾坤,恰如此番大捷,荡气回肠,令人心潮澎湃!
苏闻贤勒马立于万军之前,仰望着城楼上那个为他亲手抚琴的帝王。
春风拂过,吹动楚南乔明黄色的袍角,吹动冠冕上垂落的玉旒,发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
阳光洒落,为他周身镀上一层耀眼夺目的金边,神圣、威严,又蕴着惊世骇俗的温柔。
苏闻贤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抑制,灿烂夺目,胜过春日的暖阳。
而城楼下,满朝文武神色各异,忌惮与复杂神色难掩。
挤在人群角落的苏闻致,仰望着城楼上天子为兄长亲奏凯歌的震撼场景,看着兄长沐浴在荣耀与帝王独一无二的恩宠之中,那耀眼夺目的风姿,让他心中百味杂陈。
而一旁,御史王明川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与兴味,让他如芒在背,却又无处可逃。
城楼之上, 铿锵的音符戛然而止,余韵却宛转悠扬,敲在苏闻贤的心上。
他一步步踏上城楼台阶, 银甲在夕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目光追随着苏闻贤,却谁也不敢带头吱声。
随后在莫北的示意下,城楼下文武百官悄然退去, 偌大的城楼上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落日晚霞余晖洒在楚南乔身上, 那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正端坐于琴案后,指尖还轻轻搭在微颤的琴弦上, 抬眸望着向他走来的身影。
四目相对, 眸中盛着万千言语。却谁也未开口,只这样看着, 仿佛要将分别的这些时日,一眼一眼地补回来。
苏闻贤走到他身旁,只是静静地立着, 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楚南乔艳绝的脸上。
半晌,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瓣带着风尘,轻轻印在楚南乔敏感的后颈肌肤上。
“嗯……”楚南乔猝不及防,被那微痒的触感激得浑身一颤,忍不住轻笑出声,身体微微向后靠去, 恰好倚进苏闻贤的怀里。
那笑声清越空灵。
苏闻贤贪恋着,多久不曾听到他的声音了。
他手臂一环,便轻而易举地将人从琴案后抱了起来, 转而自己坐下,将楚南乔面对面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银甲微凉透过薄薄的龙袍传来,与肌肤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激得楚南乔又是一阵轻颤。
楚南乔顺势抬手,捧住苏闻贤的脸颊,指尖细细抚过他下颌新冒出的、有些扎手的青色胡茬,眼中带着怜惜和戏谑:“数月不见,风流倜傥、最重仪容的苏大人,竟也有这般不修边幅的时候。”
苏闻贤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颊边,目光深邃。
汹涌的思念倾涌而出,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南乔,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他问得直接,目光灼灼,不容闪躲。
楚南乔耳根瞬间染上绯色,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却还是依着本心,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想。”
顿了顿,仿佛觉得不够,又抬起眼,望进苏闻贤眼底,补充道,“比你想象的,还要想。”
说着,他主动将脸贴近,光洁的额头与苏闻贤的相抵,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呼吸交融,气息可闻。
这般主动的亲昵,惹得苏闻贤喉结滚动,再也按捺不住,头微微低下,精准地攫取了那双日思夜想的唇瓣。
起初只是轻柔的舔舐,如同试探,描绘着那优美的唇形,感受着熟悉的柔软。
但不过片刻,压抑数月的渴望便如决堤洪水,吻骤然加深,变得猛烈而充满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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