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拥而上,拳头和踢踹疯狂落下,林筠昏沉之中把赵角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攻击。
混乱中,赵角抬手捋开挡住视线的刘海……
他其实说谎了,他选择帮林筠的时候其实已经看见了里面有五六个人,后来掀开头发看见的其实是另外七八个从走廊赶来的人。
“我操......”赵角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人?”
林筠强撑着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不知从哪又爆发出一阵力气猛地将右侧的人撞开,往窗户跑去。
事发突然,拿着消防软管的人慌忙调转方向,巨大的水柱追着林筠的身影喷射而去,越过窗户,哗地一声喷向外面的操场。
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顿时一片哗然。
水柱失控地空中挥舞,溅起阵阵水花。
“怎么回事?”
“谁在开水管?”
体育老师的呵斥声从操场传来,紧接着响起了急促的哨声。
张时远等人见势不妙,揪住林筠的衣领,压低声音威胁:“你应该懂吧,敢说出我们的名字就弄死你们!”
说完便带着一群人作鸟贩散,从楼后面的窗户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校园的角落。
等教导主任带着保安赶到厕所时,只看到满地狼藉和两个浑身湿透满身是伤的学生,脸色顿时铁青。
“刚才跑掉的是谁?”
林筠抹了把脸上的水,沉默地低下头,赵角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连开除都做不到。
张时远那群人敢做这种事情,也是因为家长早就不管他们了,除非把他们全部抓了……
……或者杀了。
不然这种事情根本结束不了。
林筠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合着嘴角的血迹,在积水中晕开淡淡的红色。
之前也有人报过警,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赵角挣扎着爬起来,向林筠伸出手。
“还能走吗?”
林筠看着他,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
老师在外面打电话,林筠和赵角就坐在办公室一旁的凳子上等待。
林筠先开了口:“你刚才不该冲进来的。”
赵角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多管闲事,”林筠别过脸,“我自己能应付。”
“你能应付?”赵角提高音量,“你管那叫能应付?他们差点把你按在水池里淹死!”
林筠猛地转头,“所以你以为自己很英雄?”
“不然呢?”赵角气得脸色发白:“所以我就该看着你被打死?林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对,我就是有病!”林筠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你进来又能帮我什么呢?”
他一把撸起自己的校服衣袖和裤腿,各种淤青乌紫显得触目惊心:“这些、这里,还有这里,全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
这些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赵角脸上。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受伤:“我懂了,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会给你添麻烦的累赘。”
“难道不是吗?”林筠冷笑,“要不是你当初非要跟着,翻个墙都能把腿摔断,我妈怎么可能知道我逃学的事情?”
赵角猛地站起来,眼眶通红:“是!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管你!你就该一个人烂死在这个破学校里!”
他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是你明明活得像个可怜虫,却还要装出一副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你妈是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你也是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林筠低着头没有回应。
“赵角!”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角的父母匆匆赶来,把人一把揽进怀里。
赵母看着儿子满身青紫当场红了眼眶,却在对上林筠视线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带着赵角离开了。
而林筠母亲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
老师简单替他处理了伤口,让他继续坐在办公室的长椅上等待。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放学铃早已响过,校园渐渐空寂。
“可能你妈妈在忙..….”老师犹豫地看着他,“你能自己回去吗?”
林筠点头。
老师其实不敢深问,她怕受到来自林筠的求助和期待,她也害怕来自于那群在社会上晃荡的未成年人报复。
最终只能看着林筠独自走出办公室门。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林筠走到操场角落的灌木丛,扒开枯枝,取出一根用塑料布包裹的钢筋,钢筋边缘被磨得锋利。
他将其裹在校服里,转身往回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等死街,老人们在花坛边下棋闲聊。
王奶奶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
“...…陈匀今天可闹大笑话了,在柜台被王家那个二儿子摸了下,直接抄起锤子把人打进医院了…...”
“现在还在派出所调解呢,要我说啊,寡妇门前是非多.…..”
怪不得联系不上。
林筠面无表情地走过,握着钢筋的指节收拢。
他拖着一条伤腿继续往前走,踏上黄泉路。
巷子就在黄泉路上,宫勋带着张时远,和一群呜呜泱泱的人果然等在那里。
“哟,这是被打瘸了?”宫勋顶着一头黄毛咧嘴一笑:“有种,等你很久了。”
林筠停下脚步,右手紧紧握着藏在身后的钢筋。
他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里,这人也别想。
“怎么不说话了?”宫勋慢悠悠地走近,“听说你妈今天进派出所了?也是,长得那么骚......”
林筠垂着眼,没有反应。
宫勋突然一脚踹向林筠受伤的腿,猛地撞向一旁的墙,俯身去揪他的头发。
“要我说,你妈就是欠……”
话音未落,林筠猛地暴起,手中钢筋直刺对方面门。
宫勋仓促后仰,钢筋擦着他的眉骨划过,狠狠扎进了左眼。
“啊——”
一声凄厉惨叫,宫勋捂住血流如注的左眼,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钢筋另一端。
周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眼前血腥的场面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冲垮了一群人本就薄弱的理智。
“弄死他!”
随着一声嘶吼,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人被所谓义气裹挟着带上一种被血腥味激发出来的暴力冲动,一拥而上。
林筠不得不松开钢筋,踉跄着向后躲闪。
“住手!”
赵角不知从哪冲了出来,校服歪斜,跑得气喘吁吁。
“赵角你走!”林筠脸色彻底变了,急得大喊。
但赵角已经红了眼,捡起地上的半块砖头就往里冲:“我跟你们拼了!”
林筠被身边三个人死死缠住,一根棍子砸在他的肩胛骨上,让其猛地摔倒在地。
“回去!”他的嘶吼几乎破音,赵角却像是听不见,举着砖头冲向最近的一个混混。
那混混轻易躲开,反手就给了赵角一拳,赵角踉跄着后退,鼻子顿时涌出鲜血。
林筠看得心急如焚,猛地爬起撞开左侧的人,又抬腿踹向另一个人的膝盖。
趁着空隙,他拼命往赵角的方向冲去。
“小心后面!”林筠大喊。
赵角闻声回头,正好躲过一根挥来的木棍,但他显然不擅长打架,躲闪时自己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林筠用尽全力突破包围,扑到赵角身前,用后背替他挡下好几下重击。
“快走!”林筠拉起赵角一把推开,转身又被几个人围住:“他们已经疯了,你在这里帮不了忙!”
赵角边躲边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休想!我来之前已经报警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瘫坐在地上的宫勋突然发出嚎叫,徒手将插在左眼的钢筋猛地拔出,带出的血迹溅在墙上。
时间似乎被按下了慢速键。
林筠在心里大喊,嘴巴的动作却跟不上那瞬间的思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角毫无察觉地后退,越来越靠近其身后正在抬头的宫勋。
“小心!”
嘴里的声音混合着耳鸣,赵角闻声转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钢筋已经狠狠扎进他的后背。
穿透薄薄的校服,带着血迹的尖端从他胸前露了出来。
赵角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宫勋喘着粗气,右眼因为剧痛布满血丝,他看着赵角缓缓倒下,也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地重新瘫倒在地。
巷子里彻底安静了。
“儿子!”
凄厉的呼喊从巷口传来。
赵角的父母终于追来了,眼睁睁看着儿子缓缓倒下。
赵角躺在血泊中,暗红色血迹沿着石砖缝爬行,在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一根钢筋从他的胸口贯穿而出。
江陵的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带着潮湿的腥气,混杂着老城巷子经年不散的气味,与浓重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彻彻底底地渗进林筠的骨头。
林筠剧烈地喘息着,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明媚的冬日阳光已经消失不见。
天空变成了记忆中那般灰蒙蒙的颜色,连空气中潮湿的腥气都如出一辙。
他死死攥住吴恙的手。
不可能忘的。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赵角为什么还活着?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赵角刚才留给他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稍候再拨……”
两人再次回到之前那家土菜馆打听。
推开店门,老板正在柜台算账,林筠正要开口询问, 后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张时远, 这是第几次了?这么大个人了,洗碗能把碗打碎就算了, 扔个垃圾都扔不好!”
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揪着一个长得极瘦的员工衣领从后厨出来。
被训斥的年轻人低着头,头发油腻打绺, 驼着背, 完全没了当年的嚣张气焰。
那确实是张时远,但如今面色蜡黄, 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旧外套,和曾经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板, 再给我一次机会..….”张时远的声音微弱,带着恳求。
“机会?我给你多少次机会了?滚,现在就结工资走人!”
吴恙碰了碰林筠的手臂:“怎么呆住了?”
林筠猛然回神, 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那个人...…他明明也死了。”
吴恙重新将视线投回正在被老板推搡的年轻人, 一番打量后眉头紧皱:“确定吗?他身上没有阴气, 不是死人。”
林筠心跳加快,快步走到柜台前:“老板, 请问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对男女,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老板困惑地抬起头:“你们来吃过饭?什么时候?”
“就刚才,我们四个人一起的。”林筠拉过吴恙。
老板不耐烦地摆手, 指着吴恙:“瞎说什么?你们两个要真在我这吃了饭, 就冲你这长头发,我不可能记不住!”
吴恙在羽绒服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刚才结完账和零钱一起揣进去的小票:“我们刚刚才结完账, 你看小票还在这呢!”
老板接过小票仔细看了看,更加疑惑:“这确实是我们店的单子,奇怪了…...”
林筠又是一阵轻微的恍惚,赶紧抓住正要离开的张时远。
“你他妈谁啊?”张时远不耐烦地甩手,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
他抬头瞪着林筠,“他妈的松手!信不信老子.…..”
“你还记得我吗?”林筠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张时远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林筠,随即嗤笑:“哪来的神经病?我认识你吗?滚开!”
他再次猛地一甩,挣脱开林筠的手,接着被吴恙按住了肩膀。
“你他妈又是谁?你们要干嘛啊?”张时远试图挣脱,但吴恙的手死死按着,纹丝不动。
周围的食客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你死了。”林筠突然开口。
张时远愣住了,随即暴怒:“你他妈咒谁呢?”
“你死了,”林筠一字一顿,“死在镇边那个水库,我亲眼看着你跳下去的,等到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要泡发了。”
随着林筠的描述,张时远的表情从愤怒到不屑,再逐渐变得惨白。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渐渐泛出一种不正常的白,不知从哪里出现咕噜咕噜的水声,头上原本干燥的头发开始变得湿漉漉的,紧贴在前额。
“你..….他妈的乱说什么.…..”张时远的声音开始发抖,身体的变化越发明显。
很快,其皮肤表面浮现出轻微的浮肿,然后开始发皱,就像长时间泡在水里的样子。
林筠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不对劲。
他步步紧逼,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地报复快意:“张时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时远的眼睛突然瞪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喘息,却没办法吸进任何一丝空气。
他的嘴唇很快变成青紫色,身体抽搐起来。
“不可能…...我没死!”他艰难地喘息着,但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渗出带着腥味的水。
那水越来越多,从他的口鼻中不断涌出,很快就在他脚边积成了一滩。
地面发出的断裂声,整个餐馆开始剧烈摇晃,无数条黑色的槐树根须破土而出,在空中疯狂生长。
林筠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
他猛地抓向吴恙,但已经来不及了,手刚抬起时水已经淹没了他。
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他低头看去,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
世界被水淹没,里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槐树的根须,它们蠕动着,不断生长、延伸,将目之所及的空间整个填满。
那些根须呈现出棕黑色,表面布满墨黑色的纹路咒文。
“吴恙!”林筠有些慌张地在手中转动身体,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吴恙。
他也在水中沉浮,双目紧闭失去意识,但脸上爬满了和那些树根上本源一般的的墨黑符文,如同有生命般在他皮肤上游走。
“咳咳…...”林筠呛了好几口水。
他拼命挣扎着向吴恙游去,但双腿却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
林筠再次往下望去,看见水底深处浮现出几道鲜红的身影。
那是他在金子山落水时见过的女鬼们,她们的长发如水草般飘散,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们缓缓向上游来,伸出枯骨般的手想要抓住他。
接着女鬼的面容突然开始扭曲、变化。
一眨眼间,它们变成了宫勋的脸,他的一只眼仍然是一副被钢筋捅得血肉模糊的样子,鲜血在水中晕开。
下一秒又变成了张时远浮肿的面容,嘴里不断吐出浑浊的水泡。
接着是其他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他们的脸在水中交替闪现,发出无声的狞笑。
林筠脸上带上一丝狰狞地狠戾。
都他妈的给我滚开!
他手中迅速结起雷诀,指尖凝聚起电光,就在其准备释放的瞬间,视线所及却让他一瞬间血液冻结。
他的妈妈正抓着他脚踝仰头望他,脸上带着哀怨与控诉,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但林筠清楚地听见了她的话。
“为什么要离开妈妈?”
就这一瞬间的恍惚,林筠的手腕被一缕树根迅速缠住,手中雷诀瞬间消散。
“你…...”他没有理智地张口想说什么,然后被水猛地灌入口中。
陈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她的手臂突然变得异常有力,猛地将林筠向下一拽。
黑色的槐树根须像一张巨网,将整个世界笼罩。
林筠提不起丝毫力气,只能看着吴恙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下沉,然后逐渐模糊。
水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晃动间,林筠隔着水幕看到了岸边站着的熟悉身影。
那是三年前的自己。
少年时期的林筠穿着宽大的校服,独自在水库边徘徊,脚步虚浮,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那时的水库因为接连淹死人,外面一圈早已经被政府用铁丝网围了起来,立着“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但林筠可以借着旁边的树翻进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自己选定的归宿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