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哎……哎!”
警察小哥一脸难以置信,手指向林筠哎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干脆转头质问起眼前的玄孟二人。
“你们不是说他临时被老师喊走了吗?”
“咳!”二人一脸心虚,嬉皮笑脸打起了马虎眼。
“丁哥!我们俩是老实人,肯定是那个林筠趁我们不注意偷跑进去的。”
“得了吧!你们三个一伙儿的,还跟我皮是吧!”
被叫作丁哥的警察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抬手就要往孟驰脑袋上拍,半路意识到对方现在是个“脑残”,硬生生转了个方向,重重落在肩膀上。
“哎呦!”孟驰作势蹦了一下,叫唤起来,脸上还一脸谄媚地嘿嘿傻笑。
丁哥被这傻小子逗得没绷住,也笑了起来。
案子既然已经破了,也不存在破坏现场的说法,他原本打算就此作罢。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走近的林筠二人身上时,笑容突然凝固了。
林筠虽然清理过脸上的血迹,远看并不明显,但此刻距离拉近,脸上那一道血口便无所遁形起来。
“你们到底去里面干嘛了?”
丁哥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前提是不能闹出人身伤害——这两人进去时还好端端的,出来却一身是血,可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事。
二人沉默。
丁警官的目光锁在林筠脸上的伤口——那切口平整得刺眼,绝不可能是摔伤或剐蹭。
“这伤是怎么弄的?”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被什么划的?”
“刀。”吴恙低声回答。
“刀呢?”
吴恙从裤兜里缓缓掏出一把小刀,刀柄裹着暗色布条,有些陈旧,但刀锋处却泛着青绿寒光,很是锋利。
丁警官接过刀,顺势抬头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吴恙高出他半个头,脸长得很是出众,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褂子,手腕上挂了些珠珠串串,头发稍长,在发尾留了个小辫,一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骚包模样。
看起来不像是会因为矛盾上头动刀子干傻事的二愣子。
“你划的?”丁警官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是我自己不小心……”林筠硬着头皮回答:“吴恙在教我玩飞刀,我没接住……”
吴恙听到这个理由没忍住轻笑一声:“对的,丁警官,要怪就怪我吧,是我非要教他这个门外汉玩刀。”
“专门跑到这楼里教耍飞刀?你们俩逗我好玩是吧!”
丁警官被这敷衍的理由气笑了,把刀往吴恙身上一递:“耍飞刀是吧!来,你给我演示一下!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会耍!”
吴恙接过刀挑了下眉。
林筠正有些担心,只见他拇指轻推刀柄,锋利的小刀便在修长的指间灵活翻转起来。
这架势一看就是专业的,在场几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吴恙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熟稔。旋转之间,刀锋擦着手指不断划过,划出道道危险的银亮弧线,每次看似要脱手而出,却又奇迹般地回到掌控之中。
最后,手指轻轻敲了下刀背,发出清亮的叩击声,小刀稳稳停在了手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看呆了一行人!
“卧槽这也太帅了!大哥你能不能也教教我?”孟驰一脸激动。
玄承宇连忙扯了下孟驰衣服,一脸恨铁不成钢。警察以为他们四个是一伙的,相信教飞刀的理由还情有可原,可孟驰嚷着也要拜师那就是纯缺心眼。
事实上,警察其实也没信。
飞刀哪里不能耍,废那么大劲儿跑楼里干嘛?
丁警官又狐疑地扫了两人几眼,突然想起校方给他们反应过,很多情侣爱偷跑进楼的问题,脸上逐渐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嘶~这么一看……二人这外表倒是般配!
小情侣为追求刺激跑到没人的楼里约会,结果用刀耍帅的时候受了伤,便又匆匆忙忙下了楼。
完了两个男生的恋爱毕竟不太符合主流,所以面对自己询问原因的时候,就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丁警官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很善解人意地没再逼问,只是拉着二人单独交代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什么勇敢做自己啊……
不要害怕世俗的眼光之类的……
林筠一脸茫然,完全没能理解警察小哥的奇妙脑回路,但看着警察好像没再纠结他们在楼里究竟干了什么,就顺着他的话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点了点头。
吴恙愣了一会儿后倒是突然意识到警察的想法,眼里浮现笑意,看见林筠频频点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你们在里面到底干嘛了我不追究,但擅自闯楼这事得跟你们老师报备,辅导员电话都报一下。”
吴恙闻言收敛了笑意,但也知道这确实是人家的工作职责,犹豫了一下还是磕磕巴巴地报了号码。
“你好老师,请问吴恙是您的学生吗?”
“是的是的,您是哪位。”
警察简单说明了一下吴恙的情况,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隔了好一会,才又回了一句。
“能让他接电话吗?”
“可以,稍等。”
吴恙接过电话喂了一声,然后很有经验地把手机拿开了些。
下一瞬间,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暴怒嘶吼。
“安然你TM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多久没回学校上课了!结果刚一回校就开始搞事情!”
“你上次是不是跟我说的最后一次!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再怎么求情,考试分考再高也没有用,给我老老实实留级去!”
“对不起对不起溪姐,这次真的是特殊情况,我明天就回来上课,坚决不逃……”
吴恙一味地画着饼,安抚着电话对面辅导员的情绪。
“安然?你这名字起得别致啊!”孟驰边听戏边打趣道。
突然,林筠注意到远处一颗树后有一道瑟缩着偷偷往这边看的身影,面容瞧不清楚,但能看出来是个女生。
见林筠看过去,那人连忙躲在了树后,没再出来。
“看啥呢?”丁警官拍了下林筠。
“接下来轮到你们三个了,你们辅导员电话我是知道的,等着。”
吴恙那边挂了电话,警察马不停蹄又开始联系苏荃。
苏荃的性格相对温和很多,但听完事情始末也沉默了一会儿,麻木地发出了对三个伤员的命令。
“现在,马上,到校医院来找我!”
终于顺利离开旧文院,几人刚一走出警察小哥的视野,就马上开始交流起来。
“怎么样?成功了吗?到底怎么受的伤?这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玄承宇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放着。
“成功了,但楼里有鬼,损耗了两枚震冥币。”
“吕辛树?”
“不是,是一个穿着戏服的女鬼。”
闻言,玄孟二人面面相觑,孟驰一脸兴奋地说道:“巧了!你猜怎么着!我们刚才和丁哥聊天的时候,正好听说了关于这栋楼废弃的原因,想不想知道!”
玄承宇一把推开孟驰,翻了个白眼:“行了,这个时候卖个屁的关子。文院废弃不光是楼本身比较陈旧的原因,最根本的还是由于六年前出了一次人命,而死的学生刚好就是当年演戏的女主演!”
“知道具体经过吗?”
“这个不清楚,学校把舆论压得挺好的,网上都搜不到,丁哥说他纯粹是听他们组一个之前处理过这案子的警察说的。”
“哎你们说,害死吕辛树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女鬼啊!就靠那种磁场之类的干扰了摄像头,然后附身吕辛树让他自己跳下去这样。”
“不会。”吴恙开口否认道。
“为啥?”
“鬼附身没有这么容易,首先就得要求吕辛树走阴。”玄承宇解释道。
“那还能是啥?警察都说吕辛树是自己跳下去的,也没个目击证人,怎么知道谁害的他呀?”
“这楼里的女鬼不就是目击证人……哦目击证鬼吗?”吴恙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你疯了吧?”
玄承宇差点跳起来,“就算你会走阴,那女鬼没杀你就算走运,还能给你当目击证人?”
吴恙没反驳,手里把玩着手腕上的铜钱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玄承宇突然觉得嗓子发干,吴恙和林筠二人简直是一类人——话只说三分,却总能让人怀疑。
“你……该不会真能办到吧?“
“听说过问灵吗?“吴恙用手一挑,一枚铜钱便在指尖转动起来。
“这传承不是早断代了吗?!“玄承宇声音都变了调。
吴恙没回答,只是把那枚铜钱抛了起来,“叮“地落在掌心。
“卧槽你不会真会吧?!”玄承宇彻底懵了。
他阿爷活到七十多岁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大佬,这两天全让他碰上了。
短短几十步路,玄承宇已经第三次偷瞄吴恙的后颈。
“这位兄弟,”吴恙头也不回:“我后脑勺是哪里不合你心意吗?”
玄承宇耳根一热。他方才还在心里笑话孟驰拜师是缺心眼,此刻自己却像被魇住似的,话到嘴边转了三转才挤出来:“我,我想跟您学驱邪......安哥!”
“我叫吴恙。”
“哦哦吴哥,”玄承宇喉结滚动,“能教我吗?”
“会走阴吗?”
“不会......”
“既然没踏上这阴路,干嘛要学这玩意儿!”吴恙漫不经心地回道:“这行当可没几个能善终的。”
“那我呢?”林筠突然插话。
吴恙动作一顿,手指不自觉拨了拨腕上的手串。
他盯着林筠眉心看了三息,突然嗤笑:“你?如今阴窍自开,不学才是找死。”
他顺手弹了下林筠额前碎发,“哪天被阴物弄死,连超度的机会都没有。”
“那……师父?"林筠眼睛笑成月牙,赖上了吴恙。
“哎!”
吴恙是个脸皮厚的,顺嘴就把自己辈分应了下来,从手腕上撸下一串红绳手链塞进林筠手里。
“见面礼,乖徒儿。”
红绳上穿着几颗看不出材质的圆润石子,林筠也没客气,接过戴在了手腕上。
孟驰拽过玄承宇咬耳朵:“你有没有觉得林筠在这位面前有点不一样?”
玄承宇还沉溺于不会走阴的痛苦之中,对孟驰莫名其妙的说法回了个白眼。
旧文院楼到校医院不过十分钟路程。还没走到医院里面,就看到苏荃在台阶上焦躁地踱步,整个人比早上见面时又憔悴了几分。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看到林筠脸上那道伤以后,苏荃手还是抖了一下。
“你就这么对待你这张帅脸?”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转向吴恙,视线在他那身招摇的发型打扮上转了一圈:“所以这位帅哥就是丁警官说的……飞刀高手?”
“老师好~”吴恙笑得眉眼弯弯,随着挥手的动作,手腕上的珠串叮当作响,“我叫吴恙。”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荃被吴恙的态度噎了一下,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重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都跟我进去把伤口处理了。”
护士在小心翼翼地给林筠贴纱布,苏荃看着实在糟心。
“那栋破楼!”她突然开口,“我本科时在里面上了一年课,天花板掉下来的墙皮能凑够一副麻将——如今荒废这么多年了你们也敢往里钻?”
“苏老师当年在旧文院楼上过课?”林筠状若无意地问。
“本校本硕连读,但是只在那楼里待了一年,大二的时候就搬了。”
“那您知道……六年前……学院演《牡丹亭》的主演身亡的事情吗?”
苏荃抬起头:“你们怎么知道这事的?”
“丁警官提了一嘴。”
苏荃的眼神飘向窗外,“这事儿在当时闹得挺大,也不是什么秘密。那时候我才大一,刚加入学生会。”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死者是当时的...学生会主席。”
“叶琪?”林筠突然插嘴道。
苏荃有些诧异:“对……你连这都知道?”
“我在楼里的牡丹亭海报里看到了主演的名字。”
苏荃深吸一口气:“她的死...确实和《牡丹亭》有关,你们知道这出戏讲什么吗?”
四个人二人点头,二人摇头。
“简单说,是个人鬼相恋的故事。”苏荃的指尖在自己腿上画着无形的图案,“
“官家小姐杜丽娘因梦生情,相思成疾而亡,葬于梅树下。三年后,书生柳梦梅拾得她的画像,与她的魂魄相恋,最终使她起死回生。”
“好扯啊这剧情!”孟驰脱口而出。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而深,听过吗?”
“听过。”
“这句话就出自《牡丹亭》,你这么听着可能觉得扯,可对于当时的时代背景而言,映射了明代社会对个性解放的萌芽追求。”
“明白了老师!”孟驰老实点头。
玄承宇有些着急:“那《牡丹亭》的内容和叶琪的死有什么关系?”
苏荃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当时我作为学生会文艺部干事参与了表演的彩排,戏里杜丽娘香消玉殒那场戏...彩排时大家都觉得差点意思。后来叶琪的一个朋友提议,加上饮酒后杯落碎裂的情节..….”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毕业晚会那天,那个朋友在道具酒里下了毒。叶琪在台上饮下后倒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演戏.…..我正好因为学生会工作坐在第一排,看到她逐渐七窍流血.…..”
诊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警方后来确认是蓄意投毒。”苏荃艰难地继续道,“但那个朋友...好像叫韩佩兰?早就逃之夭夭了。这些年也不知道抓到了没有。”
“她不是叶琪的朋友吗?为啥要毒害叶琪?”孟驰震惊地瞪大眼睛。
苏荃苦笑一声:“这事说来话长...之前韩佩兰抄袭了叶琪的文章还获了奖。院里领导怕闹出丑闻,想压下来..….但叶琪最后选择在网上曝光,闹得沸沸扬扬。”
“韩佩兰那段时间就像过街老鼠。”苏荃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她最后会用这种方式报复。”
“真是典型的伥鬼朋友。”玄承宇冷笑。
苏荃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叶学姐那么优秀的人...要是还活着...”
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舞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
四人为叶琪悲伤之余也有些庆幸,他们本只想从辅导员这里打听些旧楼传闻,没想到竟意外揭开了女鬼的身世之谜。这对吴恙的问灵之术,无疑是重要的线索。
可林筠回想起旧楼里那个穿着戏服的女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了他的沉思,苏荃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喂,领导!”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只见苏荃的表情逐渐变得诧异:“吕辛树的外婆?她现在在哪儿?”
“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苏荃匆匆抓起挎包:“军训后天就开始了,你们几个给我安分点!别又整出一身伤,还有明天上午九点报告厅新生讲座,一个都不准迟到!”
“苏老师!”玄承宇一个箭步拦住她,“是吕辛树的外婆来了?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你们去添什么乱!早点回去休息。”苏荃说完便匆匆离开。
涉及到吕辛树,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苏荃竟又带着他们回到了旧文院楼下,只是和之前的冷清不一样,这回围了一大圈子人。
从人群中间传出嘶哑的哭喊。
“孙儿啊——我可怜的孙儿!”
几人挤进人群,只见一位穿着瘦小的老妇人瘫坐在水泥地上,灰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布满泪痕的脸上,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枯草。
身边有学校的人在劝些什么,老人充耳不闻,被扶起来后啪地一下又跪了下去,用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孙儿不会跳楼自杀的!”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定是有人在害他!你们为什么不查啊……”
“阿婆!”苏荃蹲下身想扶她,“我是吕辛树的老师,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下来好好说可以吗?”
老太太听此用枯枝般的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浑浊的眼珠看向苏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孙儿不会自杀!他妈妈前几天才昏迷进了医院……他不会不管他妈妈的!”
“吕辛树的妈妈……生病了吗?”
“三天前……我闺女下班路上……被人一棍打在了脑后!”
老人一边说着,身体颤得越来越凶,青紫色的血管在松弛的皮肤下突突跳动,最后竟吐出口血来。
现场静默下来,风卷着落叶掠过人群。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悲事,老人破碎的呜咽像把钝刀,缓慢地割在围观的每个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