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拍掉身边想去摸牌的手,“等到!我先摸一张了来!”
站在一旁看牌的大娘突然看见林筠,眼睛一亮,“哎哟哪来的乖娃娃?”
几人一边打牌,一边转头看来。
林筠微微后退半步:“呃……你们好,我想问一下……村子里有桥吗?”
“桥?”胖大婶嗓门洪亮,“我们这儿连条河沟都没得,修桥给鬼走啊?”
她转身又摸了张牌:“幺鸡!”
“杠!”对面一个嗑瓜子的大叔突然“噗”地喷出瓜子壳,嘿嘿笑了起来。
“好不得了哦!”胖大婶眼睛快被笑容挤没了,一把将牌扣下:“杠上花!等到起给钱!”
全场瞬间炸锅。
“愿赌服输,咦呜牙呜的干咋子!”她没再理牌桌几人的骂嚎,转身对着林筠:“乖乖你找桥干啥子?”
林筠硬着头皮开口:“我想找个人……”他手举在头顶上面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高,扎着个小辫……”
“没见过,”几人都摇头,大娘突然用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瘦小女人。
“唉,张艳不是嫌弃村里头没得帅哥吗?这不是来了一个,你赶紧问一哈噻!”
瘦小女人有些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林筠:“别个一看就不是村头的人。”
胖大婶撇撇嘴,看向林筠的眼神变得八卦起来。
林筠连忙趁着问题还没说出口,提出了告辞。
林筠又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因为长得好看,问到的人都愿意同他搭话。
只是每次问到一半,这些人的话题总会转到林筠本人身上,热情得让人难以适从。
直到日头西沉,他仍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天,黑得很快。
农村的夜晚没有路灯,黑暗比城市来得更为浓郁,远处的山影化作匍匐的巨兽,田埂边的杂草在风中窸窸窣窣,黑压压地摇曳,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抓挠空气。
林筠原路往回走着,脚下的土路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黑,偶尔有夜虫嘶鸣,声音尖锐刺耳,像指甲刮擦着耳膜。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林筠的后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身后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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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知道方言会不会影响阅读……紧张
四周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林筠不得不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可这光亮太微弱了,仅仅能照亮脚前一米见方的石子路,光圈边缘像是被黑暗啃噬般模糊不清。
林筠盯着那一小片被苍白光柱照亮的区域, 碎石、尘土、一些折断的枯草。
光柱之外, 黑暗如同实质的墙壁,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他往前走一步,光亮就往前移动一寸, 身后的黑暗立刻如潮水般合拢。
一颗小石子被他不小心踢飞, 滚进光圈外的黑暗里,却没有传来落地的声响。
林筠脚步没停, 继续往前走着,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颠簸, 在石子路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十月的渝城温度依旧很热,可这夜风掠过他的后颈,却寒得不正常。
细密的气息钻进衣领, 像有人正贴着他吹气, 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民间常说, 人身上有三盏阳火灯,一盏在头顶, 两盏在肩上,走夜路时若是回头,便容易将肩头的灯熄灭, 被脏东西缠身。
林筠没有回头。
沙沙, 草丛又响了。
那声音比风更重,比虫鸣更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着移动。
月亮惨白地挂在天上, 冷津津的,亮得刺眼,可那冷光没照出多远便像是被周围的黑暗吸走了,半点照不到他身上。
“……哥哥……”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软软的低唤,是那个藏零食小女孩的声音。
林筠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舌尖抵住上颚,继续往前走。
“大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她往林筠跑来,廉价的塑料凉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哎呀!”一声惊呼。
身后传来重重的摔倒声,紧接着是女孩吃痛的呜咽。
那声音太真实了,膝盖擦过碎石子的摩擦声、手掌撑地时带起的沙土声,甚至连呼吸里带着的颤抖都惟妙惟肖。
林筠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真是那个小朋友怎么办?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这土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小丫?”身后突然传来吴恙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关切:“你怎么一个人在路边,还摔得这么严重?”
“大哥哥!”有人关心之下,女孩的声音变得更委屈,说话的时候带着抽泣:“哥哥……他不理我……”
“林筠?”吴恙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来,声音里带着惊讶,“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林筠刚想转身,一股本能的战栗突然从尾椎窜上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
林筠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扩大,心跳加快,吴恙的语气、用词习惯、甚至每次喊他名字时的尾音,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到底是哪里不对?
林筠四下打量,一片漆黑之下,路边杂草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等一下……虫鸣呢?
林筠猛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时不时响起的窸窣虫鸣完全消失了。
整条土路像是被裹进了一个真空的茧里,只剩下身后那两人的对话声在诡异地回荡。
是了……正常情况下,女孩摔倒时擦过土路上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像他刚才听得那么清楚。
“林筠?你怎么了?”吴恙的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正朝他走来。
又是一阵阴风猛地从他背后掠过,带着腐朽的泥土味,林筠的衣角被风掀起,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擦过他的腰间。
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林筠指节骤然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哪来的孤魂野鬼,也配用他的声音?
“林筠?你怎么不理我?”
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着林筠的耳根响起。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扯出一抹疯意,咬破指尖,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的同时,在掌心飞速画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印。
“找死! ”
掌心猛地朝声音来源处拍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那团阴气的瞬间,林筠突然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魂魄。
他踉跄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这一个月他从吴恙那学了不少应对鬼的手段,可这种能够直接对鬼造成伤害的符咒,对他精神消耗极高,如今强行催动还是太勉强了。
鬼影知道自己被识破,干脆暴露出真正的声音,发出尖细笑声,声音忽远忽近,“林筠啊林筠,你不是喜欢我吗?就这么对待我?”
阴风骤然加剧,林筠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仍然没有回头,垂下的手心强忍着魂魄撕裂般的剧痛偷偷勾画着。
“林筠……”鬼影似乎觉得戏耍他格外有趣,忽然又变回吴恙的声音,带着其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想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吗?”
林筠的动作骤然一滞,感觉到腰间传来黏腻的气息,冰冷的吐息拂过耳垂。
“你在紧张?”
“呵!”林筠沾满鲜血的左手突然暴起,五指如钩刺入自己肩上那团阴气。
剧痛突然自脑中炸开,林筠的视线瞬间血红,他看见自己画到一半的血符正在掌心沸腾。
凄厉的尖啸声中,黑雾从他指缝间疯狂逃窜,下一秒,四周的阴冷气息骤然消散,虫鸣重新响起,月光静静洒在土路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林筠踉跄着跪倒在地,盯着空荡荡的夜色,发起呆来。
他说我喜欢吴恙?
林筠喘着粗气想着,这个问题像柄钝刀,生生撬开了他从未审视过的角落。
掌心的血滴在枯草上,洇开一片暗色。
他恍惚看见多年前的那个同样漆黑如墨的夜晚,吴恙在火光摇曳间的灿烂笑容。
这些年他凭着本能扑向一切有吴恙气息的地方,想再次待在他的身边,却从未细想这究竟是什么一种感情。
“是喜欢吗?”林筠突然攥紧染血的枯草,有些迷茫。
当那鬼影用吴恙的声音问他时,他的心脏突然前所未有地加速跳动,魂魄震颤的程度竟比被反噬时更剧烈。
夜风拂过,吹散了他指尖残留的阴气,林筠慢慢站起,沉默地转身继续向前……
吴恙此时正蹲在王小丫所说的木板桥边,木板横跨一道干涸的深沟,被常年踩来踩去,看起来很不显眼。
“嘶..….”他用手电筒又仔细照了照,喉结滚动,声音都哑了三分。
“暴殄天物啊!”
吴恙抄起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在木板边缘狠狠刮了一下,木屑簌簌落下,露出内里紫红色的木质——这是雷击枣木特有的朱砂色。
他没忍住掏出小刀比划了两下,木板两侧在岸上的部分还长,撬下来一块好像也不影响它的使用……吧……
他摸着木板边缘被磨圆的棱角,突然发现一个更惊人的细节,整块木头没有一丝拼接痕迹,这意味着...…这很可能是截完整的雷击枣木树干。
吴恙顿时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了。
怎么办?想偷!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按耐住自己不道德的冲动站了起来。
可下一秒,他身后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脚印脚尖朝后,脚跟朝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退着向他走来。
“嗯?”吴恙脚步一顿,咂了下舌:“这后山阴气这么重,果然有问题啊!”
他之前在山里东窜西窜,啥也没发现,没想到现在这不干净的玩意儿竟主动往他身边来。
“唉,”吴恙一脚踩在脚印上碾了碾,“你惹之前也不仔细瞧瞧,我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可脚印非但没消失,竟然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泥土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来劲了是吧?”
吴恙慢悠悠从包里掏出一个一把米,随手往脚印上一撒。
米粒落地的瞬间突然爆出细小的火花,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臭味,那些血线像活物般一路往远处蜿蜒。
吴恙顺着血线走去,一路跟到了一处及其偏僻的坟头,说是坟头其实都不算,顶多算个小土堆,还长满了杂草。
吴恙蹲下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土堆,发现一处石头上刻得有字,歪歪扭扭难以辨认——叶白英之墓。
“只刻了个名字?”吴恙手电光四处移了移,发现碑石上其他一点信息都没有了。
往下移,他突然照到不远处有一抹红色,伸手拨开杂草,里面居然摆着一双崭新的绣花鞋。
大红色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头还缀着两颗浑圆的珍珠。
鞋子下面压着一张请帖,帖子用红绳系着,吴恙蹲在坟前,将其拿出。
帖子用的是老式双喜红纸,用毛笔工整写着:
“谨詹于乙巳年八月初十日为
林府卓信叶府白英
举行完婚典礼
阖第光临”
月历八月初十,按阳历算正是明天。
“林卓信……好耳熟啊!和林筠有没有关系?”吴恙手电光往旁边一扫,坟堆侧面还摆着个小小的梳妆盒。
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胭脂、木梳和一面铜镜。铜镜背面刻着生辰八字,镜面用血描了个“囍”字。
吴恙刚一碰到,鲜血便顺着镜面滑落,在梳妆盒里积成一滩,开始从他的手指攀附往上。
他甩了甩手,二话不说抓起把坟头土就扬过去。
“谁知红颜是白骨啊!”吴恙检查了一下手上,确认已没有血迹后很不客气地把请帖放进了包里,又翻出一叠纸钱在坟前烧了起来。
“这请帖我就收下了,这些纸钱呢就当我的份子钱如何?”
月光洒在坟地上,纸钱烧得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将四周草木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墓碑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明日吉时,来讨杯喜酒喝。”吴恙对着空荡荡的坟地说道,又折了个锡箔金元宝扔进火里,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山下走……
第37章 新娘
走了不知多久, 林卓城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奔驰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车漆在月光下的光泽与周围斑驳的土墙格格不入。
林筠走进院坝时,林卓城正在院子打电话。
“...…报表明天必须发到我邮箱, 并购案先压着..….”他余光瞥见林筠, 草草说了句“先这样”就挂断了电话。
“跑哪儿去了?”林卓城把手机塞进裤兜,摸出烟盒, 打火机的火苗照出他紧皱的眉间,“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有点新奇, 四处逛了一下。”
“城儿, 勒个就是我孙孙吗?”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林筠转身,看见两个老人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轮椅上蜷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在这闷热的夏夜仍裹着层薄毯。
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与林卓城有几分相似,但整个人无论是皮相还是气质, 都像是被抽干了的气球一般, 带着一股子瘪瘪的感觉, 眼皮半耷拉着,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这是你爷爷奶奶和小叔, ”林卓城吐了口烟,想了想后,直接把刚点好的烟扔在地上, 用脚把火苗碾碎。
林筠乖巧地露出笑意:“爷爷奶奶好, 小叔好!”
“唉好好好!”老人笑得很开心,带着几分局促,“进来坐, 进来坐!”
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只是抬眼瞥了林筠一下,很快又垂下视线,显得兴致缺缺。
作为林卓城的弟弟,他看起来反而更显老态。
林筠暗自诧异,林卓城的性格和这一家人实在是有些差异。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早年从偏远农村跑到大城市打工后才认识的,但自他有记忆以来,林卓城便已凭借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天赋把自己塑造得人模狗样,混得如鱼得水。
没想到两位老人竟是有些嘴笨的朴实模样,哪怕大儿子发达了,衣服也是灰扑扑的,并没穿多好。
林卓城注意到林筠的视线,展露出一幅苦恼又无奈的孝子模样,实则给自己开脱了一番:“给你爷爷奶奶打的钱,他们不舍得花,你可以帮我一起劝劝。”
林筠其实不怀疑这话的真假,以林卓城的处世风格,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种表面功夫必然是到位的。
林筠跟着往屋里走去,灰瓦屋檐下一串串红灯笼整齐地挂着,在昏暗灯光下投出晃动的红影。
门上贴满了大红剪纸,浆糊从缝隙顺着往下淌,干在了木缝里。
推开房门,大堂正中摆着一张桌子,铺着红布,上面点了几根用盘子接着的红蜡,搪瓷盆里堆满了红枣、花生等。
一旁的凳子上叠着七八床厚厚的喜被,被红绳缠着。
“婚期已经很近了吗?”林筠转身问道。
“明天。”轮椅上的林卓信突然开口,皮肤被烛光映得发红,“新娘今晚待在媒人家里,明天一早就去接亲。”
“我需要去吗?”
林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奶奶笑着打断:“我孙孙真乖,这事不用你操心。”
她布满皱纹的手握住林筠,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听说你们城里的年轻人起不了太早,明天睡醒了吃喜酒就行。”
“嗯,”林筠点头应着,用烧好的热水简单洗漱了一下后,躺在了二老收拾出来的一张单人板床上。
林筠在硬板床上翻了个身,单薄的被褥透着一股很久没用的霉味。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嗒、嗒”的轻响,像是有人在身边轻轻踱步。
“我的鞋呢......”
一个幽怨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声音带着水汽,近得仿佛就贴在他耳边。
林筠猛地睁眼,却看见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站在床尾,头上盖头低垂,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青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指尖滴着水珠。